方天河全身滾燙,弄玉和沈渠將她弄回榻上,沈渠急得哭了起來:“郭姊姊,這可怎麼辦呢?”弄玉咬牙道:“你去給我打盆冷水來,宮裡還有能吃的東西嗎?”沈渠道:“隻有些黍米。”弄玉道:“那你先去熬些粥來。”沈渠去了,不一會兒就端來一盆冷水,弄玉早已經脫下方天河濕透的衣裳,一遍一遍擦拭她的身體,想給她降溫。方天河忽然抓住弄玉的手,哭著哀求道:“姑母,不要拋下我!”說著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她一邊哭,口中一邊含含糊糊說著什麼話,弄玉也不知道她說的什麼,倒是有一句半句能勉強聽清楚,似乎在求她的姑母帶她去什麼地方。她哭了一會兒,麵色通紅,語氣又變得亢奮起來,大聲嚷道:“不錯!我就是要把這些女人全都殺掉,你愛上一個,我就殺一個,除非你殺了我!你日日惹我傷心還不夠嗎?你說好了隻要我一個人的!”弄玉被方天河翻來覆去的不安穩折騰得頭疼不已,隻好一手抓住她亂擺的雙手,另一隻手去擦拭她的身體,誰知道方天河卻猛然坐起來,眼睛緊緊盯著弄玉看。弄玉被看得不自在,訕訕地說道:“我隻是想要給你擦洗一下身子,降降溫!”方天河忽然伸出雪白的兩條胳膊,摟住弄玉,哭道:“我恨你,我明明就該恨你啊!”弄玉這才明白她並沒有清醒,現在也不過是在說胡話而已。果然方天河放開了她,捧住她的臉,認認真真地說:“你是皇帝,你想喜歡哪個女人就喜歡哪個女人,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呢?可你不知道我為了能再見你,吃了多少苦,你什麼都不知道!隻要我不聽話,你就用你的法子來治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為什麼發脾氣!”說著她的眼淚滾落下來,雙眼一閉,重新倒回床上。弄玉心中怦怦亂跳,方天河心中的軟肋居然是皇帝!她竟然真的愛著皇帝!如此一來,以前的許多事情都能說清楚了。起初方天河動手打了細君,弄玉心中還奇怪,按照方天河的心機,想要整治、陷害細君能想出一百種法子,事後還能讓人抓不到把柄,她為什麼偏偏選了最笨的一種,被皇帝當場抓住,惹怒皇帝,落到這步田地。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愛著皇帝啊!她得知皇帝移情彆戀後,妒火中燒,這時候哪裡還能考慮後事?她此時也不過是個被嫉妒蒙蔽了雙眼的普通女人罷了,當初弄玉自己不也是失了理智打了趙臨月嗎?可見,天下的女人不管聰明還是愚笨,隻要沾了愛情,都是一樣的。弄玉忽然有些同情起方天河來。她正安撫著方天河,沈渠忽然端著一盅湯藥走進來說道:“郭姊姊,我煎了一帖藥,讓夫人服下去吧。”弄玉疑惑地看著她:“這是從哪裡來的?”沈渠支支吾吾道:“你先給夫人服下!”弄玉更是懷疑,打量著她說:“長門宮裡之前沒有退熱的藥!”沈渠見弄玉追究下去,不肯罷休,隻好說道:“這是李樂師送來的!”弄玉皺眉:“李季?”沈渠見弄玉的神情有些可怕,急忙解釋道:“李樂師對夫人很好的!他聽說夫人病了,冒著風雨又返回城中買藥,現在還在廚下烤火呢!”弄玉看看她手中的湯藥,知道此時也不是追究的時候,讓沈渠扶著方天河,她把藥給方天河灌了下去。兩個人又輪流給她擦拭身體,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方天河的燒總算是退了,睡得也安穩起來。沈渠這才去廚下把李季叫了進來,李季一看見方天河,一雙眼睛幾乎是粘在了她身上,怎麼都移不開,他撲上來伸手試了試方天河的額頭,見熱度已退,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也不站起身來,索性坐在地上,拉著方天河的手癡癡地瞧著她,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手。弄玉原本想要嗬斥他幾句,可看到這光景,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隻能在一旁歎息。李季眼睛牢牢盯著方天河,口中跟弄玉說著話:“謝謝你救了她。”弄玉道:“是你的藥救了她。”李季扭過頭去,咳嗽了一聲,說:“我的藥雖然能治她的病,卻醫不了她的心傷。早知道落得今日下場,當初我的手段就該強硬點,要她做了我的妻子。現在她也不會傷心成這樣!”弄玉見他臉色也不好,說道:“你也最好喝上一劑藥,以免感染風寒。”李季搖搖頭,說:“藥都留給她,我怕再出什麼差錯。我無礙的。”方天河此時翻了一個身,抓住了李季的手,囈語道:“陛下。”濃濃的鼻音裡說不出的撒嬌之意。李季臉色灰敗,無限心酸,拍拍方天河的手說道:“安穩睡吧,我在這裡。”說著俯身上前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方天河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身子更是纏上來,雙手摟住李季的脖子,撒嬌道:“我要你陪著我!”李季那雙瀲灩含情的桃花眼中此時變成了無儘的絕望,他伸手撐在方天河身側,低聲說道:“好,我陪著你。”弄玉站在床側,十分尷尬,卻見李季忽然臉色一變,掙開方天河的雙手,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咳嗽起來。他咳嗽了幾聲,生怕會吵醒方天河,掩著口,強忍住咳嗽,衝出了內室。此時有一扇窗戶被風吹開了,吹得滿室帳幔飄舞不定,弄玉急忙起身去關窗,等她回過頭來,卻見方天河已經醒了,正抱膝坐在床上,怔怔地出神。見弄玉過來,她的神色有些疑惑怔忪:“剛才隻有你在這裡嗎?”弄玉“嗯……”了一聲,把吹得散亂的帳子捋好。方天河還是有些不死心,又問:“沒有彆人嗎?”弄玉反問道:“還能有什麼人,你還指望皇帝能來嗎?”方天河聽見弄玉沒好氣的回答,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了:“適才我還真夢見他了。在夢裡他還真是溫柔,溫柔地對我說話,溫柔地對我笑,明知道不過是我心中的一份奢求,可還是不願意醒過來。”停了一停,她又說:“沒想到你居然還能來,我還以為……”弄玉沒好氣地問道:“以為什麼?我去皇後那裡落井下石嗎?”方天河微微笑道:“這一次,對我落井下石的人還少嗎?”弄玉不願意再跟她討論這個話題,對她說道:“聽阿渠說你好幾天沒有進食了,她熬了粥,我去端些來給你吃!”等她摸索到廚下,隻見李季蜷縮在地板上,咳嗽得幾乎要把整個五臟六腑都嘔出來,沈渠嚇得瑟瑟發抖,站在角落裡不知道如何是好。弄玉急道:“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熬點兒藥給他灌下去!”李季伸出手來想要製止,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顫抖。弄玉伸手撫上他的額頭,觸手也是一片滾燙,忍不住驚訝地叫了一聲,對沈渠吩咐道:“去給我拿盞燈來。”沈渠聽說了,急忙將灶台上的一盞燈端過來,給弄玉照著,弄玉揭開他外麵罩著的衣服,隻見他脖子上一大片淤青,像是被什麼人掐出來的。李季見弄玉掀他衣服,伸出手來想要阻止,弄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還能對你做出什麼不軌的事嗎?”她抬頭問沈渠:“這裡還有沒有多餘的屋子能讓他躺躺?”沈渠麵露難色:“倒是還有一間,就在夫人住的那間的隔壁,隻是我擔心他咳嗽會驚著夫人。”弄玉咬牙將他扶起來說道:“現在也顧不得了,先讓他去躺下再說。在這裡總不是辦法!”說完又對李季說道:“我現在扶你去方婕妤隔壁的屋子,你可要仔細,彆被她發現了。”李季無力地點點頭,苦笑道:“我知道她不願意看見我,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她發現的。以前她出來的時候,我也時常在她身邊,她也沒有發現我。”弄玉嗬斥道:“你膽子也真大!倘若被人抓住了,你還活不活了?”李季聽了這話,倒是先笑了:“自己心愛的人想見不能見,活不活著又有什麼分彆?倘若死了能化成一陣清風吹到披香殿裡,那也值了!”弄玉見他癡情如斯,連說話也瘋瘋癲癲的,截住他的話:“你少胡說!”兩個人扶著他艱難地來到那間房子裡,也不敢點火,幸好沈渠知道床鋪在哪裡,把他扶上去,又蓋上被子。兩人做完這事,早已經熱得滿頭大汗,沈渠去給李季熬藥,弄玉端著粥來見方天河。方天河精神倒好了許多,吃了幾口粥,抱膝坐在床上與弄玉說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的雨還在嘩嘩下著,絲毫沒有停的意思。弄玉猛然間住了口,對方天河說道:“你聽是不是有人打門?”方天河臉色一變,隨即冷笑道:“怎麼?把我弄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還不算,還要繼續滅口嗎?”弄玉驚疑不定:“是皇後的人?”方天河道:“除了她,還能有誰?”弄玉隻是不信:“我有點兒不太明白,她要是真想殺你,當初論罪的時候直接給你定個死罪便罷了,何必再大費周折呢?”方天河冷笑道:“你懂什麼?我跟她不和,眾所周知,那時候她定了我的死罪,難免落個挾私報複的名聲,倒不如明麵兒上放我一馬,把我發配到這種地方,再動手可不就容易許多?”說著她已經披衣下床,把弄玉往內室推:“這事與你無關,你先躲到床下去,那裡有個密室。等這事兒一過,你就逃命去吧。”弄玉道:“不,咱們一起下去!我去叫沈渠!”方天河跺腳道:“來不及了!他們要是不見人,一定會挖地三尺,那時候我們一個都逃不掉!現在你躲到下麵,能活一個是一個!”說著她已經掀開床板,弄玉剛要喊李季,方天河不由分說,把弄玉塞了進去。弄玉隻覺得眼前一黑,就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聽不見了。弄玉躲在黑暗之中,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第二天自己出來會看見方天河和沈渠、李季血淋淋的屍體。大約過了一刻鐘,忽然她頭上的木板又被掀了起來,燈光一時有些刺眼,弄玉本能地一擋,電光火石之間就看見了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眸子正在打量她。弄玉忍不住驚呼了一聲,本能地拔出匕首朝那個人刺去。誰知道那人反應極快,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再一用力,弄玉已經被拖出來了。弄玉心跳得很快,隻當自己是暴露了,卻沒想到一落地就聽見一個女子“咯咯”的笑聲:“我說讓我來,你非得自己開,差點兒就把你當成刺客了吧?”說話的人正是方天河。此時她正躺在床榻之上,外衣已經被解開大半,她支著頭看著弄玉笑,長發從床榻上垂下來,露出雪白的脖子,那上麵印著幾個曖昧的印記,弄玉臉一紅把臉轉開了,而床榻上還坐著一個人,同樣是衣衫不整,袒胸露懷,正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卻是皇帝。弄玉嚇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手中的匕首“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說道:“陛下,民女有罪。”方天河伸手抱住皇帝的腰,把臉貼到他的背上,撒嬌道:“你彆多心。我最近有些發熱,是我身邊的宮人把她叫來的,她也剛來沒多久。”弄玉見方天河句句回護自己,心中大為感動,又見方天河滿臉春色,心中早已明白剛才兩人在做什麼,紅著臉告退。但她心中卻不明白半夜三更,又下著大雨,皇帝為什麼會忽然來?她走出內室,還聽見方天河在挖苦皇帝:“這麼壞的天氣,罪妾怎麼還敢勞動陛下的法駕?”皇帝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弄玉卻沒有聽清楚。又聽見方天河脆生生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時候卻帶著一點甜甜軟軟的感覺:“沒想到一國之君還會後悔,這話傳出去誰信?也幸好皇後殿下寬宏大量,沒有治罪妾的死罪,否則陛下再想見罪妾可要到九泉之下了!”皇帝這次卻沒有說話。弄玉此時已經走到殿門外,隱約聽見方天河嗔道:“你彆碰我!你去找彆的女人去,你不是喜歡細君嗎?乾脆……啊!”她忽然驚呼了一聲。弄玉此時已經出了大殿,把滿室旖旎全都關在了殿內。殿外依然是淒風苦雨,凍得人瑟瑟發抖,弄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出殿門發現門口站著一排衛兵,領頭的居然是沉默寡言的金日磾。金日磾見她出來,雖然詫異,但還是對著她點了點頭,弄玉見他們身上的衣衫全都濕透了,忍不住輕聲說道:“金郎中,廚下還有炭火,你們這些人可以輪流去烤烤衣服,免得著涼。”金日磾對她笑笑:“多謝姑娘。”但卻沒有人動身。弄玉見狀也不再勉強,對金日磾說道:“隔壁是我的臥房,我今日也有些著涼,去廚下熬了點湯藥,先去喝藥了,金郎中請自便。”金日磾點點頭,對身邊的人吩咐道:“隔壁就不用搜查了。”此時忽然有衛兵跑來說道:“金郎中,小人在宮裡發現了兩匹馬!”弄玉笑吟吟地接話道:“這兩匹馬是我帶來的。長門宮裡的宮人今天去找我求救,我隨她來的時候,一人一騎。”金日磾聽了這話,也就不再追究。但弄玉心裡卻捏了一把冷汗,沒想到金日磾做事如此嚴密,同時也暗自慶幸自己出來得早,要是再晚一步,他們搜查到隔壁,李季不就暴露了嗎?李季深夜為何會在皇帝嬪妃的寢宮?就算他們長了一萬張嘴,隻怕也說不清楚了。弄玉這次得了金日磾的明路,反而光明正大端著湯藥,讓沈渠給她端著一盞燈,進了隔壁的臥房。沈渠放下燈,因為要照料廚下的火,又返回去了,弄玉端著藥來喂李季吃,李季問道:“是皇帝來了嗎?”弄玉見他傷心欲絕,心中黯然,答應道:“是,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下著雨,又是大半夜的,皇帝為什麼會來。”李季露出了一個虛弱而又疲倦的微笑,仿佛陽春三月雲霧凝成的水花,附著在綠芽青青的枝頭,美則美矣,卻毫無煙火氣,一折即散。他說:“他來自然是放不下她,不管他承認不承認,在他心裡,方天河始終跟彆的女子不一樣。”他的話剛說完,隔壁傳來一聲壓抑的呻吟,是方天河的聲音,伴著雨聲卻清清楚楚地落在兩人耳朵裡。弄玉有些尷尬,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來打破這尷尬。隨後那呻吟聲伴隨著男人的聲音一聲連著一聲送過來,就像是纏纏綿綿,無休無止的雨聲。李季忽然笑了:“你不用顧慮我,比這還不堪的我也見過,現在聽見這個真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