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也等不到宴席散會了,找人悄悄給韓城遞了個消息,說她有事先回去了。從太子府出來,她就直奔趙無傷的住所去,趙無傷不知道去哪裡了,並不在家。她一直等到天快黑了,趙無傷才回來。趙無傷見弄玉來,果然麵帶訝異之色。弄玉也覺得不好意思,紅著臉把細君的話對他說了。趙無傷聽完,臉上並沒有多大的表情,隻說道:“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不然趕上宵禁,又是一番折騰。”弄玉見他神色淡然,對於細君的約會並沒有什麼反應,忍不住問道:“明天你會去吧?”趙無傷看了她一眼,平靜地回道:“你既然親自來給我送信,不就是想讓我去嗎?”弄玉那點兒小心思被他拆穿,沒想到他說話刻薄,居然沒有給她留一絲情麵,禁不住有些惱羞成怒:“你們兩個人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隻是過來給你傳話,你怎麼還說我逼著你去呢!去不去那是你的事!”趙無傷嘴角一撇,露出一個不以為然的笑容,似乎在嘲笑弄玉多管閒事。弄玉心中氣惱,在這裡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賭氣從他家裡跑出來。卻沒想到趙無傷也跟了出來,不遠不近、不急不緩地走在她身後。弄玉停住腳步,等著他走近,昂著頭,沒好氣地問道:“你追上來做什麼?我才不幫你給細君傳話,有什麼話,你自己對她說去!”趙無傷淡淡地答道:“我明天會去見她,把話說清楚。現在我送你回去,我怕萬一再出來一個趙安國跟上次一樣擄走你,我的罪責可就大了。”弄玉這才明白他是一片好意,倒覺得自己剛才的口氣太衝了些,臉上忍不住一陣陣發燙。所幸已經是深秋時節,天黑得早,兩人走在街上,隻能朦朦朧朧看見身影,瞧不見臉上的表情。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弄玉忍不住打破沉寂,說道:“我覺得細君很好啊,聰明大方,長得又好,性子又好,讀了那麼多書,對你又一片癡心,我看著都喜歡。倘若不是她鐘情於你,我真想把她介紹給我二哥,讓她當我二嫂。可是你對她為什麼這樣冷淡呢?”趙無傷信步朝前走著,腳下沒有絲毫停頓,也沒有回答弄玉的問題。弄玉自討沒趣,忍不住抱怨道:“真不知道細君喜歡你什麼,你這個人又冷漠,又無趣,好像世間所有的事都引不起你的興致,簡直跟木頭人一樣。”趙無傷聽她絮絮叨叨抱怨了一路,也許是真的受不住她的吵鬨,這才開口回道:“我比你了解她,我們到底合不合適,我比你清楚。你總覺得用力去對一個人好,最後就一定能達成心願。我告訴你,這話是錯的。有些人,不管你再怎麼鐘情,都不會有好結果,不過白白弄一身傷。況且我並不看重男女之情,在我心裡,有些東西比感情重得多。我拒絕她也是為她好,你不要再天天把我當成負心人!”弄玉被趙無傷的這番話震住了,她之前雖然也跟趙無傷談過話,但趙無傷從來沒有像今夜這樣直白犀利,簡直字字如刀,紮在她心頭。弄玉愣了半晌,底氣不足地問了一句:“那你最看重什麼?”不出所料,趙無傷自然沒有回答她,而是徑直朝前走著,弄玉無法,隻得小跑跟上。但她心中卻替細君惋惜,納悶細君怎麼會愛上這麼一個冷心腸的人。趙無傷一直將她送到李府門口,弄玉叩響了輔首門環,趙無傷忽然問:“你二哥是一個怎樣的人?”弄玉一愣,沒有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不知道如何開口。趙無傷見她懵懂的樣子,忽然自己倒笑了,轉身就走。弄玉見他舉止蹊蹺,忍不住叫住他問道:“趙無傷,你說這話什麼意思?”趙無傷頭也沒回,漸行漸遠,聲音在黑夜中也顯得輕飄飄的:“沒什麼意思,我隻是問問。”弄玉還想再問,此時府上的大門已經打開,韓城率先應出來,幽弱的燈火之下,照見他臉上焦急的神色:“你不是說回家來嗎?你這是去哪裡了?害我好找!”弄玉笑著拉住韓城,笑道:“我不過是給細君送了個信,哪裡就能找不見呢!”兩人一同回到府上,談起宴會,弄玉這才知道,太子舉辦這個菊花會是為了此次來出使大漢的匈奴使者,左賢王契靡,也就是匈奴的太子。契靡想自己從這些和親的翁主中自擇一位,沒想到皇帝居然答應了他這麼無禮的要求,讓適齡待嫁的翁主乃至貴族少女們全都來到太子府。宴會結束之後,李嫣借口讓這些少女們幫忙太子府采來年的菊花釀酒,實際上是想要多留她們一段時日,弄玉走後,契靡在太子的陪同下與這些少女們已經碰過麵了。弄玉握著胸口,笑道:“韓校尉現在是不是心有餘悸,慶幸我早早離席?”韓城冷哼道:“他敢打你的主意!我可不管他是不是太子,要是敢動你的心思,得先問過我手中的箭!”弄玉笑著拉著他往裡走,一邊問道:“那他看上哪一個了?”韓城見她笑意盈盈,忽然有些不忍破壞她的興致,悶聲悶氣地回道:“我又不是他的心腹,我怎麼知道?”弄玉沒有察覺他臉上的異樣,心情不錯,說道:“不管是哪一個,隻要不是細君就好!”韓城忽然打斷了她:“明日一早,我要去校場練兵,早膳也不在家裡用了,你在家好好陪著嬸母。”弄玉笑著答應了。第二天,韓城果然一大早就出府去了,弄玉在府中無聊,陪著李母閒聊了一會兒,服侍著李母睡了午覺,便來到後院閒逛。隻見李府的後院影壁之下的七八畦菊花此刻也開得錦簇,一朵擠著一朵,就像是元宵佳節推推搡搡出遊的人群。在正午的陽光裡,嫩黃的花蕊像是龍須一樣,卷起一絲一縷的花瓣,花匠正在選開得好的花,搭花架子。另外有庖廚裡的廚娘阿簡帶著兩個小女奴在摘菊花,想釀造來年的菊花酒。眾人見她進來,都笑著行了禮,弄玉也笑著跟他們打過招呼,便在廊子下鋪好席簟看他們忙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眾人正說著話,忽然看見許媼顫顫巍巍地走進來,見到弄玉,臉色一沉,沒好氣地說:“全府上下為了找你都翻遍了,誰想到你在這裡!你倒偷得好清閒!”弄玉笑吟吟地扶住她:“最近我也沒招惹您老,怎麼又不痛快了?”許媼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叫過一個女奴吩咐道:“去告訴前院一聲,郭姑娘找到了,讓他們彆再把府邸翻過來了!”弄玉笑著問道:“到底什麼事?”許媼白了她一眼,說道:“剛才有個叫細君的女子找到府上,說是你的好友!”弄玉“哎呀!”輕呼一聲,說道:“她怎麼來了?”看看天色,這時候她不應該跟趙無傷在槐市會麵嗎?怎麼會來到這裡?她扶著許媼往外走,許媼還在絮絮叨叨地數落她:“沒想到你剛來長安不久,倒是先學會了交際?你從哪裡認識的這些雜七雜八的人,都找到府上來了?”兩個人來到前廳,細君由一個侍女陪著正等在大堂裡,見弄玉進來,還沒有說話,眼圈倒先紅了。弄玉見她臉上淚痕未乾,心中也能猜個幾分了,就問道:“事情不順?”細君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勉強笑道:“我看時辰還早,想跟你說會兒話再走。”許媼雖然嘴上不饒人,但見兩人談話,還是知趣地走開了。弄玉拉著細君來到後院菊花叢邊,在弄玉賞花的席簟上坐了。庖廚裡有人端上一張食案,上麵擺著菊花酒、茱萸膏、菊花餅、桂花糕、生魚膾等酒食點心。細君不等人讓,自己右手撿起酒盅,左手執酒壺,一口氣喝了五六杯。弄玉怕她喝醉,伸手奪過酒壺,勸道:“是他自己沒有福氣,你犯不著為這事兒傷心,天下的好男人多著呢,你看看我二哥就不錯!你何苦呢!”細君眼中已泛起淚花:“他不一樣。”說完又伸手去搶弄玉手中的酒壺。弄玉不允,身子向後仰去,連連說道:“你不能再喝了!”細君聽見這話,忽然笑了,兩頰染上了紅豔豔的酒暈,說不出的豔麗嬌媚:“你知道今天他對我說什麼嗎?”“左不過是些閒話。”細君擺擺手,學著趙無傷那副清清淡淡的樣子說:“在我心裡,我隻把你當成妹妹。我家裡也有幾個年紀跟你相仿的妹妹,在我心裡,你與她們是一樣的!”說著,她又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像是下雨一樣紛紛滾落。弄玉見她又哭又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好。她眼瞅著弄玉不留神,又一把將酒壺搶過來,乾脆就著酒壺大口大口痛飲起來。弄玉見狀,急忙來扯她,卻不料打翻了菊花粥,湯汁淋漓,濺了兩人一身,萬幸粥是溫的,沒有燙到人,饒是如此,弄玉還是嚇了一跳!細君忽然伸手扯住弄玉的衣襟,急聲問道:“上次說起你跟韓校尉的事。你說起初韓校尉也不喜歡你的,那後來你怎麼讓他又非要娶你的呢?”弄玉苦笑道:“韓城跟趙無傷不一樣。韓城是麵硬心軟,你的那位趙大哥是麵硬心也硬!”細君哪裡聽得進去,隻嚷嚷著要她說當初她是怎麼讓韓城對她轉變了態度。弄玉怕她嚷起來,弄得合府上下都知道了這件事,隻能妥協道:“當初是我厚著臉皮,死皮賴臉地纏著他,起初他也是很厭煩,但是時間一長,也就有了感情了。”細君壓低了聲音又問:“也包括肌膚之親嗎?”她話音未落,忽然聽見屋頂上有一陣細微的響動,隨後有塊碎石順著瓦片滾落下來,就落在廊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弄玉心中一凜,跑到廊外,喝道:“是誰?”她話剛說完,就見一個黑影從房頂上竄落,動作極其迅捷,仿佛閃電一般,院子裡已經站著一個人。他一身勁裝打扮,五官深刻鮮明,一雙眸子晶燦如電。臉上略帶風霜之色,眉宇間卻仍然不失豪情爽朗之色,此時臉上正掛著懶洋洋的笑容。弄玉先是愣了片刻,隨機驚呼道:“二哥,你怎麼來了!”郭羽抬手就狠狠彈了弄玉一下,說道:“妹妹都跟男人跑了,我能不來嗎?你這臉皮挺厚啊,還沒有成婚就住進來了?”弄玉麵上有些訕訕的,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那我在長安城無親無故在,總不能露宿街頭吧?”說著又問起家裡人安好。郭羽道:“一切都還好,前些天丁府來報喜,說你三姊有身子了,明年五月就能給咱們郭氏再添一丁!”弄玉忍不住歡呼雀躍起來,叫道:“謝天謝地,三姊成婚這幾年的心願總算圓滿了!”郭羽又道:“開心的事還有呢,咱們家裡,你堂姊青璋上個月成婚了!”弄玉聽了有些疑惑,好奇地問道:“我離家的時候怎麼沒聽見訂婚啊?她嫁的是哪家?”郭羽見問,臉上的怒氣更盛了:“還能有哪一個?梁王世子!那年你們姊妹去梁王府賞梅花,梁世子看上了你堂姊紅霞,紅霞心中又十分願意,我就隻好把她嫁到了梁王府,我想著咱們與梁王府如此一來就各不相欠了。誰知道上個月紅霞生病,想念家中姊妹,我就讓青璋幾個人前去探望,不知怎的,兩人就做下了苟且之事,氣得紅霞幾乎送了命,我也恨不得打她幾下才解恨!咱們郭氏怎麼能養出這麼自輕自賤的女兒來?現在青璋的身子和名聲都毀了,隻能嫁給梁王世子……”弄玉聽二哥如此說,也是唏噓不已,沉默了半天,猛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你怎麼到人家屋頂來了?還偷聽我們的談話!”郭羽這時臉上才稍稍露出一點喜悅的顏色:“我早就來了,從今天清晨你送韓城出門,我就看著呢。我這看了你大半天,沒想到在家裡這麼任性霸道的一個人,在彆人府上倒是乖巧聽話。我剛才看那個老奴嗬斥你,你怎麼也不回嘴啊?”弄玉見他打趣自己,急忙把話岔開,引著他來見細君。郭羽雙手抱拳,對著細君爽朗一笑,說道:“郭某草莽之人,禮數不周之處還請姑娘見諒。適才並不是故意要偷聽姑娘說話,隻是我來的時間也長了,聽見姑娘在說話,不便出麵,沒想到……”弄玉把話接過去,笑道:“沒想到,越聽越不對勁。又想出來,又不便出來是不是?”細君被弄玉這番話說得臉紅耳赤,隻低著頭擦拭身上的粥漬。弄玉拉著郭羽又近前兩步,笑道:“二哥,你看看細君給我當阿嫂怎樣?我從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她跟你特彆般配!”還不等細君開口,郭羽先嗬斥道:“你少胡說!此事關乎女兒家的名聲,不是能隨意開玩笑的!”弄玉被郭羽數落了一通,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卻恰好看見細君幸災樂禍的表情。弄玉見她心情好了些,就又說了不少不相乾的話逗她開心,三個人正說笑著,家中的管事忽然一臉凝重走進來對弄玉說道:“郭姑娘,不好了,二公子被抓到大獄裡去了!”弄玉聞聲臉色大變,霍地站起身來,跟著他往外走,邊走邊嘀咕:“韓城不是去練兵了嗎?怎麼會被抓呢?”管事雖然也是驚慌失措,卻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韓城為什麼會被抓起來。細君聽到韓城被抓的消息,臉色更是慘白得嚇人,她訥訥地說道;“是因為我,他是因為我才被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