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著湖邊走,天已經漸漸黑了,湖邊點起了篝火,三五火光映著湖水,粼粼波光。弄玉厭惡趙臨月,不願意與她同行,腳下走得飛快,一腳踩到湖邊星星零零的水窪裡弄濕了繡履也顧不上了。趙臨月腳力沒她好,追她不上,眼看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遠,她對弄玉叫道:“實話告訴你吧,在今日之前,我早就找過韓城了。”弄玉腳下一滯,果然停頓了下來,轉過頭來問道:“你找他做什麼?”趙臨月見她停下來,小步跑上來,喘著粗氣笑道:“自然是把他還沒來長安之前,你和李陵的事講給他聽了啊。”弄玉冷冷地說:“韓城不會相信的。”趙臨月笑道:“韓校尉信不信我不知道,但你說他何故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給你難堪呢?”停了一停,她又說:“李陵為了你刺傷我兄長的事,我也對他說了。他聽了以後很生氣呢,我也不知道他是氣誰。是李陵?你?還是我哥哥?”趙臨月長得很好看,她麵容秀麗溫婉,偏生了一雙與麵容不搭的桃花眼,眼波流轉,極具風情,這雙眼睛倘若長在彆人臉上,也許會破壞了五官的和諧,可在她這裡卻又偏偏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如三月的夜晚,月色如銀,照在灼灼燃放的桃花之上,桃花美豔,月色恬淡,花月相映,秀美綺麗。可是這樣美麗的女子偏偏這樣狠毒,這樣有心機,簡直就糟蹋了這張臉。果然人不可貌相嗎?不管是衛皇後、方天河還是趙臨月,每個長在長安城裡的女子都有這樣的城府嗎?弄玉看著她那美豔又惡毒的眼睛,說道:“你想利用我挑撥他們兄弟的感情!”趙臨月並不避諱,她笑道:“沒錯,我要給我哥報仇,借刀殺人才是最劃算的法子。而且你和方天河這麼要好,以後韓城說不準就會向著方天河!現在她沒兒子還好,要是她也生下皇子……”她忽然住了口,伸手拍拍弄玉的臉,眼中有著說不出的厭惡。隨後她又嫣然一笑,說:“韓校尉人真是不錯,我日日去找他,從來不見他有不耐煩的神色。要不是我已有了李陵,韓城就是我的了!”弄玉厭惡她這副把李陵當成玩物的樣子,反駁道:“你根本不愛李陵!”趙臨月乾脆承認了:“沒錯,我愛的不過是李陵能給我的感覺罷了。他越是反抗我,征服他就越有趣,我就越覺得快樂!所以,倘若他愛上我,我就會一腳把他踢開!再找能讓我快樂的下一個!”弄玉胃裡翻騰起來,她強壓那種惡心的感覺:“你……”趙臨月截住她的話,笑道:“覺得我惡心?我告訴你,惡心的不隻是我,連李陵也是,你以為李陵就是在你麵前的這種不近女色、謙謙君子的樣子嗎?告訴你,他吻過我!他吻我的樣子,就像要把我吃了一般!還有韓城,隻要我想要他,手到擒來!”弄玉聽趙臨月說起韓城時那輕佻的態度偏生又自信滿滿,好像篤定了韓城也會愛上她,心中大怒,想要說幾句話來反駁,可居然找不到一句合適的,隻能恨恨地瞪著她!趙臨月見向來聰明機靈又伶牙俐齒的郭弄玉被自己的幾句話氣成這種模樣,心中十分得意,忍不住愉快地笑起來。她笑了片刻,又上前幾步壓低聲音對郭弄玉說道:“韓城都給我說了。”弄玉餘怒未消,聽見這句話,聯係她剛才的自信,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追問道:“他對你說什麼了?”趙臨月的口氣依然輕佻,看向弄玉的眼光中卻帶著濃濃的鄙夷:“韓城說當初是你對他死纏爛打,非要嫁給他。他是被你纏不過,這才答應你!”弄玉如同遭受了五雷轟頂的重擊,當初確實是她用了點兒手段才求來與韓城的一段緣分。韓城最初並不喜歡她,反而有些厭惡,哪怕後來勉強同意,也是被她糾纏不過,這是她心裡想要極力隱藏的不堪和恥辱。他們在一起的這些年,一想到當初,弄玉心中便忐忑不安,總覺得韓城並不是真心愛他。是以她加倍對韓城好,想用自己的真情來感化他,然而內心終究存了疑惑,終究是不自信的。在此之前,她以為通過這些年兩人的相處,早已經日久生情,韓城是愛她的,隻是不如她愛得更深。可如今,卻沒想到他能將兩個人的關係隨隨便便說給彆人聽,連同當初她追求他時的那份卑微一同說了出來,那種感覺就好像他當趙臨月的麵剝光她的衣裳讓趙臨月指手畫腳地評論調笑。她在他心中原來竟然這樣不堪嗎?不堪到可以讓任何人都來羞辱她。原來這才是韓城對她的真實態度。她麵色蒼白,嘴唇顫抖得厲害,連說出來的話都有些恍惚了,她問:“他果然這樣說嗎?”趙臨月好笑地瞧著她,一雙桃花眼中情意無限,她閒閒地回答說:“如果他不說,你們之間這種私密的事,我怎麼能知道?”弄玉絕望到了極點,隻覺得渾身冰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原來竟是這樣。”趙臨月大獲全勝,心中十分得意,乘勝追擊,咄咄逼人:“沒想到郭姑娘倒是好心機手段!你是怎麼勾引他的?難道是像館伎中的那些出賣身子的賤婢們一樣脫光了衣衫,爬上了韓城的床?”她用詞越來越不堪、惡毒,弄玉自幼家教甚嚴,哪裡聽過這些話,難道在韓城心中,她真的如此不堪嗎?“不要說了!”弄玉被趙臨月這些侮辱的話刺激得理智全失,雙手抓住她的衣領,雙眼猩紅,大怒道,“我不許你再說!你要是再說,我殺了你!”臨月挑釁地看著她:“我偏要說!也不知道韓城每次跟你親密的時候心中是什麼感覺。今天下午我瞧見他在林子裡吻你了,我好奇的是,一個男人縱然不愛一個女人,他還是會情意綿綿地去吻她嗎?”“我殺了你!”弄玉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頂,頭上的青筋暴起,似乎要衝破她的太陽穴爆裂開來!她一巴掌扇到趙臨月臉上,她用力極大,趙臨月又沒有閃躲,一巴掌打下去,趙臨月的嘴角滲出了一縷血絲。但她那雙桃花眼卻依然直勾勾瞧著弄玉,眼中充滿了挑釁。弄玉見狀心中恨意更盛,舉起手來,又甩了她第二個巴掌。這一掌打下去,趙臨月忽然跌倒在地上,伏在地上委屈地哭了起來。弄玉見她哭得傷心,喝道:“你有什麼臉哭!”說著又舉起了手,她回頭正好對上韓城冷若冰霜的眼睛,韓城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這是在做什麼?”弄玉想要甩開他的手,卻發現他用力握住了,根本就掙脫不掉,隻好喝道:“與你無關!你起開!”韓城不但沒有放開她的手,反而伸手擰住了她的肩膀,冷聲說道:“這裡不是洛陽,要任性,你回洛陽去!這裡沒人看你使小性兒!”韓城這次手勁極大,弄玉的肩頭火辣辣得疼,再也沒有力氣抬起來了。總是這樣,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弱點在哪裡,不出手則已,他一旦出手,她當真隻有任他擺布的份。李陵早已經把趙臨月扶起來了,韓城關切地問道:“趙姑娘,你無礙嗎?”趙臨月捂著被打腫的臉,長長的睫毛上沾滿晶瑩的淚珠,嬌弱堪憐,她哭著對韓城說:“韓校尉彆因為我責怪郭姑娘,這就是我的罪過了!”弄玉怒道:“你少在這裡惺惺作態!”“郭弄玉!”韓城怒氣衝衝地指著她,喝道,“你要是再胡鬨,就趁早回洛陽去!”弄玉看了看韓城見他陰沉著一張臉,顯然是對她剛才的行為極其不滿。她又掃視了一周,見眾人都擔憂地看著趙臨月,偶爾也有人轉眼與她對視,但那眼神中卻含著責備之意。弄玉此時的怒火逐漸平息,她明知道趙臨月是想演一場戲,破壞她和韓城、甚至與韓城朋友的關係,但一涉及到韓城,她就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如今趙臨月果然做到了,而她也逐漸明白了自己這些年來在韓城心中的位置。她想到自己因為韓城惹二哥生氣,被二哥趕出家門,被眾人羞辱嘲諷,被趙安國綁架險些失身,又想到趙臨月剛才那咄咄逼人的神態。其實這些都不要緊,隻要韓城愛她,她都可以承受。可是韓城真的愛她嗎?她在平時還可以自欺欺人,覺得韓城是愛她的。可此時此刻,韓城果然愛她嗎?心裡那個從一開始就極力回避的問題,現在卻固執地浮出了水麵,殘忍地提醒著她那個最殘酷的事實。難受到了極點,絕望到了極點,她一句話也不想再多說,轉身朝外走去。韓城拉住她:“你要去哪兒?”弄玉掙開韓城的手,淡淡地說:“不勞韓校尉費心,我有去處。”眾人見狀,紛紛七嘴八舌上來阻攔,又說她一個人行走山路不安全啦,又說韓城隻是一時生氣,不要跟他計較等等。韓城截住了他們規勸的話,說道:“不中用,她決定了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讓她走吧!”眾人聽見韓城說了這話,全都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李陵一使眼色,蘇文會意,走過來攔住了弄玉,說:“天色這麼暗,山路又難走,我送你回去。”韓城道:“勞煩蘇大哥了!”說著又讓人準備了兩匹好馬,蘇文道:“不用兩匹,一匹就好。山路難走,又是黑夜,我就不騎馬了,安步當車吧!”韓城聽說,親自去把自己的那匹馬牽過來,把韁繩遞到了他手裡,說道:“蘇大哥,路上辛苦了。山路陡峭,慢些走。”弄玉肩膀疼痛,抓不住馬鞍,好幾次險些從馬上摔下來。眾人看得心驚,又瞧瞧韓城,見他眉頭緊皺,眉心幾乎擰到了一處,卻依然站在原地。任立政和蘇文將弄玉扶上了馬。蘇文拉著馬韁跟眾人道彆,兩人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