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卷:第7章 夜話(1 / 1)

出塞曲 白玉京 1905 字 4天前

宴會結束後,皇後並沒有放細君出宮,反而留她在宮中多住幾日,弄玉雖然並非細君的侍女,但皇後還是將她留了下來,這倒是大大出乎了弄玉的意料。同時被留下的還有那個在宴會中第一個當眾站起來要去和親的解憂翁主。其他翁主豔羨不已,甚至在臨彆時,有王邸派的過來向細君辭行,拉著她說話。劉解憂才十三歲,但她表現出來的智謀遠遠在細君之上,要不是有弄玉在她身旁提點,兩人齊心合力,肯定早就輸給解憂了。弄玉知道,皇後把她們留下是想繼續考驗試探她們,可她始終拿不準皇後為什麼要試探她們。誰知道,入夜之後,李陵卻找到了她。他臉上的怒氣早已經掩飾不住了,開口便責問道:“為什麼不隨眾人出宮?”弄玉解釋道:“細君被皇後留下了,我得待在她身邊。”李陵更是生氣:“今日之事已經有人告訴我了!你們做的好事!”弄玉反駁道:“至少我們沒有得罪皇帝,也沒有得罪皇後,隻是一個方婕妤,就算是再受寵,難道會跟一個翁主過不去?”李陵長長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心口的怒火,勉強解釋道:“如今方婕妤和皇後鬥得厲害,這個方婕妤簡直連命都不要了,她不會放過任何能打擊皇後的人,如今她已經盯上了你們……”弄玉不服氣,倔強地瞪著他:“不去得罪方婕妤,難道去得罪皇後不成?”星輝之下,燈火昏暗,少女倔強的眸子,猛然觸動了李陵過去某處傷痛的記憶。他原本質問的話,到了嘴邊忽然全都放緩了口氣:“你來長安時日尚淺,理不清楚宮裡錯綜複雜的關係,一步走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聽我的話,出宮吧。”弄玉道:“你先彆忙著讓我出宮,我有事問你。”於是便把自己在宴會上的疑惑說了出來,問皇後是不是在試探眾位翁主,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李陵猶疑一瞬,終於說道:“既然你已察覺,我也不瞞你了。如果我猜的沒錯,皇後設宴款待各位翁主王女,讓眾女都以為她們會被送去和親,為了不去和親,她們會想儘各種辦法,找各種理由來說服皇後,而皇後看的就是她們這隨機應變的本事。”弄玉道:“這一點我也想到了,隻是不知道她這麼做的目的。”李陵道:“因為皇後還有第三條路讓你們走,隻是她不會讓你們知道,否則,你們一旦知道有了退路,誰也不肯在她麵前拚死掙紮了。”弄玉靜靜地聽李陵繼續說道:“如今皇後身邊少一個能替她辦事的人,宮裡雖然有那麼多的宮女女官,但有些事卻也做不得,倘若是一個王女,那這事就還能辦。她逼迫你們去和親,看你們的應變,我看多半她是在試探你們,並不是在選和親人選,而是在為自己挑選女官!”弄玉恍然:“我懂了。在皇後那裡有三條路,一條是被選中和親,一條是在和親的選拔上落選,回到封地,還有一條是留在皇後身邊當女官。隻是今日椒房殿中所有的翁主,包括我和細君,甚至那個劉解憂都不知道皇後還有第三條路。”她接著說道:“大夥兒都以為要麼就是留在大漢,要麼去和親,為了不去和親,大家隻好在皇後麵前拚命表現,不管大家怎麼表現吧,總之,就是一個目的,不讓皇後把自己送去和親。而皇後則通過今日眾人的表現,挑選和親的人選,更重要的是,挑選留在自己身邊的人。我說的可對?”李陵靜靜地看著弄玉因為猜透了皇後心思而興奮發亮的眼睛,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弄玉又把今日的前因後果梳理了一遍,又問李陵:“今天皇後把細君留下來,其實是想把細君留在她自己身邊是不是?”李陵答道:“我也不確定,但至少她有一半的機會留在皇後身邊。”他的話停頓了一下,口氣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如果你不離開細君的話,那她就會失去這一半的機會,那時候她就一定會被送去和親!”弄玉前一刻還在因為細君未被選為和親的人選而雀躍,聽了李陵這話,笑容不禁僵在了臉上,不解地問道:“跟我有什麼關係?”李陵回道:“因為你跟我扯上了關係。”弄玉聽不懂了,問道:“為什麼我跟你扯上了關係?皇後就不信任細君了呢?”李陵道:“適才我已經說過了,你來長安的日子尚淺,看到的關係都是水麵上的,真正厲害的關係都是在水下呢。如果你以為你們今天的表現就能讓皇後信任你,那就錯得可笑之至了。”弄玉試探性地問道:“你跟皇後有過節?”“滅門之仇。”弄玉又是吃了一驚,嚇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李陵恨恨地說:“十二年前,我祖父隨衛青征討匈奴,祖父請纓要做前鋒,衛青為排除異己,一心想提拔自己人,他怕祖父搶了他們的功勞,安排祖父從側翼包抄匈奴,卻沒想到半路迷路,沒有完成任務。衛青要問罪祖父,祖父性格剛烈,不堪受辱,憤而自殺。當時我的叔祖父正是朝中的丞相,結果卻因為偷占景皇帝陵園而下獄自殺。當日,我們不說是大富之家,良田百頃也還是有的。叔祖父何苦要去偷景皇帝陵園的地?”弄玉道:“他們陷害你叔祖父?”李陵冷笑道:“這還是暗中給我們下絆子,叔祖父死後,他們就敢正大光明地來了!我父親兄弟三人,父親早年戰死匈奴,那時我還沒有出生。過了幾年,二叔又病死。家中隻剩三叔跟著祖父征戰,光耀李氏。祖父和叔祖父自刎後,三叔去找他們衛氏算賬,打傷了衛青,沒想到卻被霍去病知道了。霍去病趁著三叔陪同皇帝在上林苑打獵的機會,把三叔射死了!短短兩年之內,李氏成年男子全都死於衛氏之手!你說,我跟他們這仇該怎麼解?”弄玉心中黯然:“那時候,李氏隻剩了你和韓城?”李陵見她難過,長歎了一聲,就不再說這個話題了,隻說:“能在這未央宮裡活著的人,不是你能算計的。自作聰明的人會死無葬身之地的。”弄玉低頭不語。李陵道:“從你們進宮起,你們的身世來曆、喜好,隻要是驛館那裡備案登記過的,皇後都已經知道了,隻怕方婕妤也派人去查過。你在宮裡遇見我,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呢,他們怎麼會不知道?”弄玉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原來從她進入椒房殿那一刻起,衛皇後就知道了她的身世,可笑她居然自以為是地在皇後麵前耍了半天心機,卻沒有想到皇後不過是不動聲色地看戲,看準時機,把她們引到了她的圈套裡。李陵又說:“皇後現在已經把你看作是我的同夥,你的處境很危險。”說完這句話,李陵忽然瞧見弄玉紅腫的臉,便伸出手來想輕拂一下,可手伸到半空卻又硬生生地停住了,問道:“還疼嗎?”弄玉見他伸著手,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後退了幾步,搖了搖頭。她的退縮刺痛了李陵,他自嘲道:“是啊,你不是素素。可看到你這張臉,我就不忍看你涉險。”弄玉不知道如何解釋,腦海中又浮現出一個疑惑,忍不住問李陵:“既然皇後開始懷疑我,那她為什麼還要把我留在宮中?趕出去就罷了!”李陵道:“你身份不明,倘若宮中發生些不測,那時便可以都推到你身上,而且順理成章。如果有人想要陷害今天那位當眾侮辱細君的方婕妤,利用你這個身份不明的人不是正好嗎?”這次弄玉再也站不住了,腳下一軟,癱坐在地上。方婕妤當眾侮辱細君,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弄玉名為細君的侍女,實際上卻來曆不明,這兩件事放在一起細想,她對方婕妤不管做了什麼都能解釋得通。如果方婕妤遇刺身亡,她們會把刺殺的罪名安排到她頭上,因為方婕妤侮辱了細君;倘若皇後遇刺,那同樣可以解釋為,她是方婕妤的人,方婕妤為了跟她撇清關係才故意侮辱細君。而弄玉卻無從辯駁,因為她確實沒有進宮的資格卻站在了未央宮中。李陵見她麵色蒼白,眼中滿是驚恐之色,心中一軟,伸手去扶她:“跟我走吧。等天一亮,宮門一開,我就送你出去。”弄玉問:“倘若他們給我安排一個刺殺方婕妤或者彆人的罪名,你也逃脫不了乾係是不是?今天有那麼多的宮女宦者看見你跟我說話了!”李陵歎了口氣:“宮中人心複雜,處境險惡,你不適合留在這裡,阿城也不適合留在這裡。你們成婚後,你就隨他去邊塞吧,那裡再凶險也比不上這裡。”弄玉沉吟片刻,央求道:“你能不能想辦法救救細君?今天因為我自作聰明,她已經當眾承諾去匈奴和親了,倘若衛皇後把那個叫解憂的翁主留在了身邊,送細君去匈奴怎麼辦呢?”李陵道:“這個你不必擔心,隻要你記著,不管是投靠皇後還是方婕妤,未央宮裡的主人隻有一個。”“皇帝陛下?”“不錯,隻要皇帝想要留下細君,皇後自然不能自作主張讓她去和親。你提到細君當眾承諾的問題,其實也不必太過擔心,既然衛皇後能逼迫細君當眾承諾和親匈奴,就能逼迫彆的翁主做同樣的事情,隻要和親的人選多於一個,那皇後就不會讓細君去。”弄玉聽了,做了一個恐怖的表情,吐吐舌頭道:“沒想到皇後心思如此縝密。”李陵忽然笑起來,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是你太笨!”弄玉聽他調侃自己,氣氛輕鬆起來,心中明白,現在就算有危險,他也會保護自己,一時間五味雜陳。李陵看看銅漏,結束了兩人的談話,把弄玉帶到另外一間房子裡,說:“這是我平日在宮裡值夜時的屋子,今晚你將就著在這裡歇一晚,明早我來叫你。”“那你去哪裡?”“我去巡夜。”弄玉支支吾吾地說:“細君還在等我回去。”李陵一臉無奈:“我會告訴她的。”“不行!”弄玉急忙製止,“你說過皇後跟你有仇,你去找細君會把她置於險境!”李陵氣得咬牙,一掌拍在弄玉的頭上:“這層利害我能不懂嗎?我說過要親自去了嗎?”弄玉雙手合十,可憐兮兮地央求他:“我回去好不好?我保證天亮之前回來……”李陵不等她說完,扭頭就走。弄玉嚇得急忙扯住他的胳膊,妥協道:“好……好……我不回去。你幫我帶封信給她可好?”李陵掙脫她的手,頭都沒回:“信寫得越生疏越好,更不要提咱們談話的內容,雖然送信的人可靠,但也要做好皇後會知道的打算。”弄玉取笑道:“越生疏越好?那乾脆說,我看到英俊的男子就忘了細君,現在打算跟這男子私奔!皇後看了這信說不定還憐惜細君交友不慎呢!”李陵抬腳便走,走到門邊忽然轉過頭來,對著弄玉說:“遇上你這樣胡攪蠻纏的女子,如今我忽然有些同情阿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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