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李陵就來叫弄玉起身了。因為前一夜與李陵的談話，弄玉一會兒替細君擔憂，一會兒又可憐李陵的處境，一會兒又疑惑那位方婕妤的身世，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夜。李陵雖然四處巡夜，也是一夜未眠，但精神看上去倒還好，他遞給弄玉一套普通兵卒的衣衫，吩咐道：“換上吧。”弄玉伸手來接，他瞧見弄玉眼下青了一大塊，問道：“昨夜沒睡好？”弄玉“嗯！”了一聲。李陵忽然幸災樂禍地笑起來，笑容明晃晃地耀眼。弄玉有些氣急敗壞：“李都尉，你能不能有點良心！”李陵見她昨日被打得臉頰還紅腫著，便不再取笑她，語氣嚴肅了些，宛如兄長：“打得還是太輕了，讓你多吃點兒苦頭，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自作聰明！”弄玉正欲與他頂嘴，忽然想起細君，急忙問道：“你可曾派人去給細君送信了？”李陵點點頭說：“這次我是私自帶你出宮，你快些去換衣衫，不然皇後發覺你不在了，盤查起來，你未必就能走得脫！”說完李陵便走到屋外的廊下等她，弄玉急忙換好衣裳，把自己的衣衫折疊好，打個包裹背在身上。李陵皺眉：“你就這樣出去？盤查的人又不瞎，這麼大的包裹看不見嗎？”弄玉為難：“可是這些衣服留在你這裡，如果皇後盤查過來怎麼辦？到時候你就解釋不清楚了。”李陵道：“你忘了這未央宮裡到底誰才是發號施令的那一個？我效忠的是君上，有君上在，她不敢！”弄玉受教地點點頭：“我還納悶你為什麼不畏懼皇後，原來你有不怕的緣由！”兩人又談了幾句，李陵見弄玉膚色勝雪，扮起常年風吹日曬的兵卒不像，又用泥水把弄玉的臉塗黃，弄玉由著他折騰，等整理完畢天已經微微亮了。李陵對著她左右端詳了片刻，發現沒什麼破綻，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遞給她一柄長劍道：“這是你的佩劍，你可仔細彆割傷了手。”弄玉接過劍，學著他的樣子也掛在腰間，李陵拉起她，帶著她往外走。她任憑李陵帶著在未央宮中穿梭，也不辨方向，兩人走了許久，才看見宮門。弄玉忍不住雀躍：“終於要出來了！”李陵卻道：“等你順利出去再說這話也不遲！”弄玉正疑惑他何出此言，就聽見一個男子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少卿，今天你走得好早！”那男子說話間已來到近前，他看到男裝的弄玉麵上帶出疑惑來，問：“這是？”李陵道：“我母親新給我添置了幾件被褥，讓人給我取來！”男子笑道：“天氣越發熱了，旁人都是削減衣物，你倒好，反而往這裡添置！”他口中說得雲淡風輕，等緩步走過李陵身畔時卻猝然發難，伸手扣住了弄玉的手腕！李陵想要來救她，卻也不及，隻能眼睜睜看他把弄玉扯到他的身邊。男子一手抓住弄玉，一手卻阻擋李陵上前來搶人：“少卿，你如何解釋？”李陵歎道：“既然你已經發現了，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男子這才轉臉看向弄玉，等他看清楚弄玉的臉卻忍不住驚叫出聲：“霍姑娘？”李陵立即搶上前來，將弄玉藏在自己身後，說：“不錯，她就是流素。”男子問：“她怎麼會在宮裡？”李陵道：“這事兒我以後再給你解釋，我們現在能不能出宮就看你的了。如果你執意不放人，那我和流素隻能以擅闖禁宮的罪名下獄問斬了。”男子聽李陵這麼說，果然給他們讓開了路：“你知道的，我並不會阻攔你們。隻是等你安置好霍姑娘，還得給我一個解釋。”李陵答應道：“那是自然。”男子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叫住李陵：“子孟知道霍姑娘回來嗎？今天也該他當值了，想來他也要到了。”李陵道：“他知道，不然流素怎麼能順利進宮來？等我送下她再給你解釋。”說著拉著弄玉出了未央宮。弄玉心中滿腹疑團，問道：“剛才那人是誰？子孟又是誰？他們怎麼人人都認識這位霍姑娘？”李陵解釋道：“這人叫蘇武，子孟是霍光的字，霍光是霍去病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們兩人都是皇帝跟前的中郎。”一個念頭在弄玉腦海中閃過，她試探性地問道：“霍姑娘也姓霍，她跟霍去病什麼關係？難道說她是霍家的女兒？你們兩家有世仇，所以你才不能娶她？”李陵還沒有答話，就聽見有人在喊他：“少卿！是素素回來了？”弄玉回頭看，隻見一個男人正朝他們這裡飛奔而來，李陵對弄玉道：“這次來的是霍光，素素平日就住在他府上，他對素素了如指掌，你這樣子隻能騙騙蘇武，卻騙不了霍光，現在我去攔住他，你快回府上！你進府以後，半步都不能離開，要一直等到我回府，知道嗎？”弄玉見他表情凝重，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處理不好會被牽連的又何止他們兩人，急忙點頭：“我懂！我聽你的話！”說完果真急匆匆地離開了。弄玉出了未央宮，一路向北走去，清晨的長安城還在沉睡，寬闊的大街上偶爾有幾個行人走過，都是睡眼惺忪，臉上還留著昨夜的殘夢。她害怕皇後或者那個叫霍光的會派人來追，隻挑人煙少的小路走。她一路七鑽八拐，心裡卻盤算著到底要不要去李陵家。想到自己那一天逞口舌之快，得罪了許媼，也就相當於得罪了李母，此時再也沒有勇氣回去了。而現在細君正在宮中，她也不好意思回去驛館。她站在李府門口徘徊不前，幾次想上前敲門，可最終都是羞恥心占了上風。她正在猶豫，忽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叫道：“郭弄玉！”弄玉答應了，回頭看，隻見幾個男人正朝她走過來，為首的男子三十多歲，又高又胖，一雙小小的三角眼堆在肥肉橫生的臉上，幾乎全被肥肉遮住了。這胖子走到進前問道：“你就是郭弄玉？”弄玉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不知道來人什麼身份，不敢隨便回答。他身邊有個瘦子回答：“小人始終跟在姑娘身邊，錯不了！”胖子道：“如此甚好！給我抓了！”弄玉後退幾步，背貼著李府的大門，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胡來！”胖子冷笑道：“你管我是什麼人，抓的就是你！”立即有人朝弄玉撲過來，弄玉一側身躲開了，右手擎出掛在腰上的一柄佩劍對準這些人，伸出左手在身後的門板上用力拍了兩下，希望李府能有人出來，救她出困境。胖子見抓弄玉的人撲空了，又見她敲門，大罵道：“一群蠢材，抓個人都不利索！你們快些，驚動了李家人看我不剝了你們的皮！”手下人叫道：“沒想到這個娘們腿腳這麼靈活！”他們雖然口中抱怨，行動卻沒落下，幾句話間，已組成了一個嚴密的包圍圈，防止弄玉衝出去，隨後便貓著腰，朝弄玉逼近，他們動作整齊迅速，轉眼間，已經距離弄玉不到一丈遠。弄玉揮舞著手中的劍，形成了一道劍網，她叫道：“你們彆過來，否則，我可要動手了！”她邊說，左手更加用力地拍門板，希望李府的人能快點聽見響動。她這一分神，忽然有一個人欺身跳了上來，弄玉條件反射地將手中的劍朝他刺去，誰知道那人居然反手握住了劍尖，弄玉沒想到他居然不怕疼，一個閃神，已經有三四個人朝她撲了上來。弄玉急忙鬆開劍，一彎腰，從他們不太嚴密的圈子裡鑽了出來。胖子見又被弄玉逃了，氣得大罵：“你們這群廢物，都給我滾開！”眾人被罵，便閃開讓胖子走進來，他那細細的眼睛裡閃現出一抹凶光：“沒料到你身手還不錯！”說著伸手就來扯弄玉，弄玉就聽見有呼呼的風聲而來，知道來人功力不弱，隻得循著風聲朝相反的方向避去，她以前的時候跟著二哥練過幾招防身的本事，她雖然是在逃避，眼睛卻在尋找胖子身上的破綻。她見胖子伸出兩隻手來抓她，看準時機，一彎腰躲開了胖子的手掌，順勢摸出藏在靴子裡的匕首，刺向胖子的小腹。這匕首是她二哥送她的防身之物，打造得比一般的匕首都精巧，與其說是一件防身的武器更像是一件工藝品，她愛的不得了，一直隨身攜帶。這次隨細君進宮，她也忘記擱下了，等到李陵說她身份不明，有可能會被皇後誣陷行刺，她想到自己身上還有武器，就更加擔心，也沒敢告訴李陵，隻是在換衣服的時候把匕首悄悄地藏到了靴子裡，沒想到現在倒有了用武之地。她一刺得中，原本想趁著胖子倒下時混亂的場麵逃走。誰知道胖子肚子上的肥肉甚多，她的匕首又短，這一刀下去並沒有刺進胖子的小腹，隻是在胖子肚子上的肥肉上劃了一道口子。弄玉見到這個場景，一下傻眼了，反應慢了半拍，已經被胖子抓住了頭發，胖子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把她拎起來，痛得破口大罵：“臭婊子，敢暗算你爺！”他一手把弄玉扔了出去！弄玉滿眼金星，接著胸口又是一痛，胖子一腳踩在她身上，罵道：“給我往死裡打！”弄玉忍痛嗬斥道：“你們是誰！不怕我報仇嗎？”胖子聽說，一把薅住弄玉的頭發，讓弄玉的臉對上他那種凶神惡煞的臉，獰笑道：“今天落到我們手裡，你覺得你還有命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