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款款就跟聽彆人的故事一樣,專注,時不時打斷問一個細節。聽到這裡,又打斷。胡鬆拓也覺得講到關鍵時刻了,趕緊自證清白:“我特彆堅決地拒絕了她。不留,一絲,餘地。”偷瞄杜款款的表情,生氣了沒。怎麼可能沒生氣,沒生氣就不是杜款款了。杜款款很有條理:“彆在這給自己加戲了,照片都出來了,我管你給她留了幾絲餘地,反正結果就是你們勾肩搭背又讓我背鍋。”胡鬆拓麵頰發熱,不行,把外套脫下來放在床上。“我不是問你這個。”絕地逢生。胡鬆拓趕緊問:“那你要問什麼?”“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杜款款舔舔嘴唇,“她偷拍的照片呢?我想看。”“我直接脫給你看行不行?”胡鬆拓白她一眼,又講回偷拍的照片。他那天的確對嶽流蘇心軟過。要不是他,嶽流蘇可以在彆的崗位上大有所為,她八麵玲瓏左右逢源的性子,也一直深得鄭東津認可。可是他一心隻有自己和杜款款,從來沒有在意過嶽流蘇在其間扮演了什麼角色。而今她丟掉工作,也是因為他。甚至嶽流蘇說,是因為愛他。這讓胡鬆拓不由覺得自己背負了某種責任。他要是多看嶽流蘇一眼,也能早點發現端倪,能推她出泥淖,可是他從沒關心過她。嶽流蘇熱衷於聽他說起杜款款,原來也不是普通的八卦聽眾,而是字字入耳,把自己貼合成另一個人的樣子。他怎麼可能沒發現她越來越像杜款款?嶽流蘇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也有他的放任在吧。嶽流蘇哭著跟他說:“我比杜款款更愛你,我比誰都更愛你。”胡鬆拓不想跟她計較孰多孰少,坦白地告訴她:“愛我的人太多了,那麼多粉絲,人人都愛我,所以我不在乎誰愛我,不在乎誰愛我更多。我隻愛我愛的人。”他近乎冷酷,“而我隻愛杜款款。”嶽流蘇哭得喘不過氣:“為什麼我不行?”是啊,胡鬆拓也被她問住,仔細地想,為什麼彆人就是不行?可是他從沒想過這一生還有彆的過法。杜款款彆過頭去,假裝心不在焉,兀自開了一部電影。是一部關於咖啡的紀錄片,不長,她循環過好多遍,當白噪音聽。開頭是一段配樂柔和的抒情蒙太奇,緩慢的水流聲和小氣泡破裂的聲音,屏幕是溫暖的咖啡色,照出杜款款半邊臉,嘴唇動了動,又閉上,沒有說話。故事說到這裡,聽起來太動人,就算他說自己心軟,杜款款都覺得有理有據,畢竟對他而言,嶽流蘇也是一個失落的朋友,對她感到惋惜,是理所應當的。胡鬆拓接著說:“嶽流蘇隻求我陪她散散步,就像最簡單的約會那樣。”“你答應了?”“一開始沒有。”杜款款屏氣凝神聽這個關鍵轉折。“但是她手上有我們約會的照片,說如果不答應就發出去。那時候我們還沒打算公開,隻能先安撫她的情緒。”胡鬆拓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很奇怪,嶽流蘇是對我有妄想,所以她麵對我們的時候,那些平靜都是裝出來的。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去照我們約會的照片?就連那些在家的偷拍,明明我跟你在一起,她也刻意不讓你入畫。”“曼穀約會?”“對,去年年初的。”胡鬆拓說完愣了一下,漸漸變了臉色。“你怎麼知道是曼穀?”杜款款表麵不動聲色,心裡,大駭。她想起一個故事,有個人去看被關在籠子裡的動物,動物強烈要求把籠子打開,人說不行,我是來賞玩你的,你打開籠子可還行?那我們還有什麼分彆?動物再問一遍真的不開嗎?人說不,絕不。動物點點頭說那成吧,就走了。鏡頭拉遠,動物慢悠悠走遠,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人也回頭,發現自己才是籠中物。杜款款覺得,自己就是那個人,從來心是看客心,一不留神就奈何成了戲中人,還是關鍵人物,沒她這出戲壓根就不開演。杜款款醞釀了好一會,支支吾吾地說:“是我叫人拍的。”認錯也有策略,先擺出關鍵事項,然後迅速綴上五花八門的次要信息,混淆視聽。所以杜款款不給他反應的時間,接著說:“就是找A社那個記者拍的,叫茹奕,你還記得嗎?聽這名字起得多好,人家攝影也玩得好,以前得過獎的。上次莫寧那個藝術展開幕,她也來采訪,記不記得?當時還有人問你會不會離開UPON,你當機立斷說不會,帥斃了!”說到這,杜款款猶猶豫豫地,瞥了胡鬆拓一眼。他應該忍著笑強裝出怒意的,但是很意外,這招這次不靈了。胡鬆拓臉色越來越沉:“彆說了。”杜款款沒想到他會這樣生氣。這原本是個烏龍,要不是嶽流蘇,她安排的這次偷拍會非常穩妥,永遠不見天日,或者很多年後成為他們的回憶。杜款款嚴肅起來:“我承認,當初約人偷拍我是有私心,我是曾經想過主動爆出我們的戀愛,因為我覺得跟你……這樣在一起很壓抑,但是後來我後悔了,不是我心情舒暢不再想公開了,是我覺得你不會喜歡我這樣做,所以就把照片要了回來。”胡鬆拓眼神有些遊移地看著她,沉默了一會。黑暗裡是歡快的咖啡故事,光影變幻,勺子叩在杯沿的聲音,格外清脆。杜款款想一想:“茹奕是我很信任的記者。你是因為這個嗎?因為我隨便相信彆人?你不會因為一個嶽流蘇,就沒辦法跟彆人交心了吧?”“對不起,好嗎?”她軟下聲音說,“我們和好。”胡鬆拓眉毛微微地動了一下,嗓音暗啞:“你沒必要說對不起的。我累了,睡一會啊。”“那你回去睡吧。”“不用了,三點我就過去化妝。”他直接趴在床邊。“你怎麼才說,應該早點讓你回去休息的。”杜款款知道,不隻是這樣,他還有沒說的話。胡鬆拓是真的累了,不一會就發出輕微的鼾聲,他很累的時候才會這樣,睡不踏實。杜款款半躺在床上,上半身是醫院的衣服,不夾棉的那種,外麵套了一件薄的開衫,腿一直蓋在被子裡,並不覺得很冷。晚上坐久了才意識到冷,這種冷是後知後覺的,因為一半身子特彆暖,所以對另一半的冷感到遲鈍,臉漸漸燥熱起來,因為身體要主動發熱去維持溫度。杜款款覺得不舒服,看一眼胡鬆拓,也隻穿一件毛衣睡著,眉頭皺著。輕輕摸一摸他的手,也不暖和。杜款款看一眼他放在旁邊的外套,好不容易摸過來要給他蓋上,突然發現手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她猜到是錢包,就很自然地掏出來看。手機支付時代,他還是裝著錢包,因為是他媽媽給的禮物。杜款款記得他錢包裡有自己的照片,她特彆喜歡從他兜裡翻出這張照片來看,是在看一份明晰的心意,見到就安心。她有那麼多照片,她最喜歡被他隨身攜帶的這一張。打開來看,沒有,照片位是空的。杜款款嚇得立刻把錢包合上。整天鬥嘴短兵相接,都比不過這一刻慌亂。她手指緊緊地捏著錢包一角,指甲邊緣沒了血色。無措地想,完蛋了,還沒理清頭緒就莫名其妙被判死刑。他說出分手杜款款都可以捂住耳朵不聽,大家都是藝人,演起戲來言不由衷的時刻多了去了,她也不是沒說過空話,所以仍舊照著自己想要的去相信。他們在一起這些年,除了相愛,還因為身上的小毛病旗鼓相當,他縱容她自我,她也任由他頑性,都是從未委身在市井的人,被追捧慣出的自大狂妄,自知要小心掩飾,最後隻敢在對方麵前顯露。所以她應當非常了解胡鬆拓,她知道他可以亂說話,鬨脾氣說什麼“分手後扮演甜蜜戀愛”,但是他不會把怨氣落到這麼細致的小事上。除非是真的,看見她的臉都受不了。現在來看她也不過是礙於正在戀愛中的人設,其實心裡早就厭倦,巴不得找個借口跟她徹底分道揚鑣。杜款款坐在黑暗中哀怨地拿著錢包發抖,一肚子天人交戰。胡鬆拓閉著眼睛,悶悶地說:“你到底給不給我披衣服?”他掙紮了一會睜開眼,看見杜款款泫然欲泣的樣子見怪不怪,把錢包抽過來,打開看一眼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從後麵的紙鈔位拿出照片。杜款款看著他把照片變回來,呆若木雞。她覺得剛才肝腸寸斷的自己腦子有病。胡鬆拓把錢包交到她手上,“來,煩請您親自放好。”“你乾嗎拿出來不放回去?”胡鬆拓簡直不想理她,“你不許再歎氣了,很吵。”杜款款想了想,翻過照片背麵,果然多了一行字。“後來你在夢。”照片是在她睡著的時候拍的,神色舒展,嘴角微微翹起。胡鬆拓拿拍立得偷偷拍下,等她醒了給她看,非說她是夢見他了,所以才笑得這麼甜。杜款款一邊說沒有,一邊把照片塞進他的錢包。其實就是夢見他,他說對了,還篤定地寫下這樣的話。杜款款怕他腿也冷,把被子踢下一半放在他膝蓋上,被他閉著眼睛撈起來,重新給她蓋好。胡鬆拓打個哈欠,“我真的超困的,快睡。”他靠在床尾,像守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