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鬆拓在門口聽了半天,忍無可忍,走進來問。杜款款眼眶有點紅,看見胡鬆拓慍怒的樣子愣是把眼淚憋回去,裝作興高采烈:“你來啦。”Lance回過頭去看他,仿佛是故意,一字字說得緩慢:“發現你們分手。”然後他很輕鬆地起身,“那我先走了。”完了,站在Lance的角度想一想,顯然是希望他們早分早好,杜款款覺得引Lance入室的自己很蠢。但是轉念一想,強調分手了的人是誰?當著嶽流蘇的麵讓自己難堪的人是誰?所以找事的人到底是誰?反正分手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能怕他。杜款款順一口氣,梗著脖子迎上胡鬆拓的目光。她一直躺著,肢體語言裡隻剩下脖子來表達態度,像隻鬥氣的小公雞,胡鬆拓不由地一笑。杜款款見他抱著一捧花,胡鬆拓說:“剛才在花店就看見Lance了,一見到我他就出去,原來是要單獨見你。”胡鬆拓把花往電視旁邊一擺,杜款款伸手,“給我看看。”因為他很少給她買花,玫瑰太顯眼,他隻敢在地鐵口買老太太串的白蘭給她。好幾年都是。杜款款覺得上海沒有秋天,漫長的夏天和綿延的冬天連在一起,擺白蘭花的攤位也從盛夏一直開到十月中。好長一陣子,隻要經過地鐵口,總能看見那些彎腰低頭串白蘭花的人。那次杜款款拍完雜誌,正好同期有UPON的內頁宣傳,就在隔壁棚。杜款款早知道胡鬆拓的行程,掐著點算還有二十分鐘,所以收尾工作做得磨磨蹭蹭,吵著封麵也拍完了總算可以吃蛋糕,指使助理買了一桌子甜品回來,每個工作人員都有份。她也不敢惹山琦姐,就舉著蛋糕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朱山琦拿她沒轍,又趕著開下一個會,於是跟鄭東津打招呼讓他送杜款款回去。杜款款坐在UPON的保姆車上,新鮮地到處亂翻,看著卡通的紙巾盒套也覺得可愛,抱著不撒手。胡鬆拓好笑起來,指著盒子上毛絨絨的玩偶:“你不熱啊。”車子很寬,本來並排坐著三個人,這時候古耐受不了了,跳起來:“熱,熱死了,我到後邊去。”杜款款立刻補到他的位置上,和胡鬆拓肩並肩,含情脈脈。“你們兩個月沒見了?”鄭東津從後視鏡裡看著他們,呻吟一聲,“就算兩年沒見也不用這樣黏著吧,這大夏天的。”他說著把冷風調大,馬上招來胡鬆拓的不滿:“東哥,杜款款感冒怎麼辦,山琦姐肯定會來找你。”“求之不得。”鄭東津不為所動,“要不你脫下衣服給她蓋著,蓋臉上,保險。”杜款款聽了擔心鄭東津真的生氣,默默往旁邊挪了挪,臉望向窗外。胡鬆拓覺得她膽子真是小,隻會欺負他一個人,可是很高興,多好,我對她來說最特彆。於是笑眯眯,也順著她往窗外看。等紅燈的空當,車子正好停在靠邊的車道,那天非常曬,雖然已經將近傍晚,太陽還是很炙熱。賣花的隻有一個,老太太席地而坐,麵前放一個小籃子。隔得遠,杜款款隻看見她的頭發,和手裡的花一樣,在豔陽下白得刺眼。她喃喃地說:“老人家好辛苦。”胡鬆拓很果斷:“你坐到後邊去。”杜款款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他已經長手一勾,探身按下前排的中控鎖,下車向賣花的地方走去。鄭東津氣個半死,這時候也不敢喊他,怕被更多人注意到。胡鬆拓壓一壓帽簷,走過去,掏出錢包裡所有現金,直接跟阿婆說買下整籃花,順便請她快點回家休息。阿婆不認識他,但曉得他是好心,直說不用的,哪裡用得了這麼多花呢,買了也是浪費。胡鬆拓看一眼四周,然後壓低了聲音,笑道:“買給吾歡喜額小姑娘。”阿婆心領神會,細細跟他說了哪一串最香,他就這樣明目張膽提著滿滿一籃花走回來。杜款款不知道為什麼記得一清二楚,是在瑞金二路和泰康路的交界,隔著車膜看他,就像加了一層暗色的濾鏡,陽光落在他的帽簷,他的表情隱在陰影裡,但是步履輕快,還跟認出他的路人點頭致意,之後跳上車,把滿滿一籃花擺在她前麵。乳白的花瓣嫩綠的花托,疊在寶藍色的墊布上,好好地躺著,香氣撲鼻。胡鬆拓拉起她的手,把那串最香的給她戴上,眼裡眉梢儘是軟綿綿的笑意。杜款款沒法帶走全部,下車的時候把手藏在衣服裡,一直到晚上洗澡才摘。胡鬆拓接下來的通告在電視台,也是拎著籃子一路走一路發,人人有份。可是最好的那串在她手上。鄭東津覺得這事有文章可做,又攢了好幾年照片,塑造出胡鬆拓跟白蘭阿婆的友愛形象,後來這就成為了胡鬆拓的相關搜索,粉絲也愛跟著買花認證。杜款款偶爾看到粉絲手上戴著白蘭花,總是想起,他第一次買花給她的事。但真真正正買一束鮮花,竟然是交往十年之後的事了。杜款款看著這些嬌豔欲滴的玫瑰,出言提醒他:“這是你第一次買花給我。”“都被拍到進醫院,我再不買花看你,說不過去。”“你不用撇這麼清楚,我也沒什麼可多想的。”杜款款把花一扔,“看夠了,拿去。”胡鬆拓沉默地把花擺好,再去看杜款款,她氣鼓鼓偏頭不看他。胡鬆拓在她床頭擺弄了一會,杜款款終於忍不住好奇,問他:“你在乾什麼?”胡鬆拓走到床前給她照了張照片,遞給她看。照片上,她一臉不快,陷在慘白的病床上,床頭上麵亮著暖黃色的小星星燈。“好漂亮!”她不由地讚歎,“你哪來的?”“跟美術要的。”“可是你放我頭頂上,我哪裡看得見。”“又不是給你看,我要發微博的,這樣大家才知道我為了你用心良苦。”杜款款覺得心口接連中了兩箭:“……可是這張超醜的!”胡鬆拓讓步:“要不讓給你發?吐槽一下我的直男拍攝技術,更有話題。”杜款款這一刻才有分手實感。可是就算作為同事,這麼不近人情也太過分了吧。胡鬆拓對她的行動有預判,搶過手機:“彆刪啊。”杜款款欲哭無淚。天黑得很快,屋子漸漸暗下來。杜款款手機響了一聲,是Lance的信息:“我在花店看到胡鬆拓了,一朵一朵挑得很仔細。”“並不太想告訴你,但是覺得告訴你更君子一點。”杜款款忍不住彎起嘴角,再抬頭,胡鬆拓已經把小燈串移到床尾,明明滅滅給他的臉打上朦朧的光。晚上胡鬆拓就待在她床邊,杜款款睜著大眼睛看他。“你為什麼不睡?”“白天睡飽了。”杜款款說,“我睡不著,給你個機會。”胡鬆拓啼笑皆非:“你這是……色誘?”“如果你有話要跟我說,我現在聽。”“關於什麼?”“我不知道,是你沒告訴我的事。”杜款款深思熟慮過才這麼說,“你知道吧,如果再不說清楚,我們真的就完了。”胡鬆拓一下沒了睡意。杜款款一貫喜歡想太多,難得腦子這麼分明。他們之間這些爭吵和誤讀,很大程度上是他故意拖著,是他小心把握尺度,讓她抱著矛盾留在他身邊。隻有煩惱能解決煩惱,是這麼回事,他不比肆無忌憚的杜款款好到哪去,也想當然覺得對方不可能離開,所以對她的傷害近乎忽略不計。他留下一個隨時可以化解掉的爭端來以毒攻毒,讓自己不用一心放在解決不了的問題上,不用讓他覺得,自己是這麼無力。也是挺卑鄙的。嶽流蘇是被鄭東津開掉的。等胡鬆拓知道嶽流蘇都做過什麼,她已經完全消失了。胡鬆拓在鄭東津辦公室,目瞪口呆看他拿出一摞照片,一張一張地展示給他看。“好好看清楚,拍得還不錯,連構圖都考慮進去。”鄭東津冷笑,“要是穿了衣服,我就給你出本新寫真。”更衣室,公司,家裡,不穿上衣的,穿了一半的,剛洗完澡圍著浴巾的,特寫,全景,形形色色。主要是色色。胡鬆拓倒吸一口涼氣,仔仔細細看了一圈,光洗澡就有不同時間的三張,他還記得其中一次杜款款就在臥室裡喝奶茶。她不拍杜款款,隻拍他。胡鬆拓竟然舒了一口氣。“她在你家裡安了攝像頭,我已經找人去清理了,公司這邊也會加強監管,以後不會有問題的。”“沒拍到杜款款?”“監控裡肯定有,不過雲存儲容量是三十天,這兩個月杜款款去拍電影,應該沒有大礙。我已經跟朱山琦聯係過了。”鄭東津沉吟了一會,“她隻是拍你,比起杜款款,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我沒想到……”胡鬆拓組織了一下語言,最後隻是說,“她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明明是非常信任的工作夥伴,不僅利益相關,甚至真的把她當朋友,可最後怎麼是這樣的結果?胡鬆拓有點茫然。“我讓她走人,也給她介紹了心理醫生。”鄭東津安慰他,“她應該不會泄露這些照片,因為對她來說這也是很私人的東西。你總讓她作杜款款的替身,大概她混淆了概念,現在覺得杜款款是她的替身了。”沒想到過了幾天嶽流蘇主動來找他。胡鬆拓心裡對嶽流蘇偷拍自己感到非常好奇,猶豫了一會答應了。媽媽當年手術就是在北京做的,所以一直在同一家醫院複查,這次也是嶽流蘇提前約的時間。所以她提出在北京見麵胡鬆拓不覺得奇怪,這是她幫他安排的最後一個私人行程。陪媽媽吃飯,媽媽說起剛剛見過杜款款,嶽流蘇不著痕跡地應對,全然看不出她對杜款款有一丁點敵意。胡鬆拓恍然間還以為,偷拍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可惜不是。嶽流蘇體貼地幫他安頓好媽媽,叮囑第二天的檢查事項,這才拽著他出門。嶽流蘇求他:“就一晚上,反正你跟杜款款已經分手了,就這一晚上,假裝是我的男朋友好不好?”當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