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鬆拓沒能去接她,因為實在是沒心情,杜款款就聯係了羅森,她隻簡單地說胡鬆拓家有點事,羅森聽說去醫院愣了一下,什麼都沒問,把她送過去,又負責地送她的行李回家。胡鬆拓媽媽的病房在頂樓,條件最好的房間,從走廊就鋪著很厚的毛毯,幾乎沒有醫院的氣息。胡鬆拓讓她到門口了給他來信,她就發微信說到了。很快門就開了,胡鬆拓出來反手帶上門,推著她走開兩步,她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就被他一把抱住。胡鬆拓的整張臉埋進她的肩膀,很用力地摟著她,幾乎整個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什麼話也沒說,杜款款感覺到他的脊背在微微起伏。他從來沒在她麵前脆弱成這個樣子,他隻是輕輕啜泣,害怕一發不可收拾。杜款款用手摩挲他的發頂,一下一下地安撫他。過了好久,他漸漸冷靜下來,還是抱著她不鬆手,杜款款輕輕笑:“我們還沒複合呢。”“好。”他齉著鼻子說。“你知道我來了也幫不上你什麼忙。”“好。”他最常跟她說的話就是“好”,她發脾氣也是好,她異想天開也是好,她說我愛你也是好。“你在這就好。”他直起身子,使勁揉了揉眼睛,兩眼紅紅,眼下有很深的黑眼圈,胡子拉碴的樣子,不修邊幅得幾乎不像他。本來是非常沒精神的,但是在媽媽麵前總歸要振作一點,所以強忍著一直輕聲細語陪她聊天。他舍不得爸爸來陪床,自己每天晚上住在病房裡陪媽媽,根本睡不著,又不敢翻來覆去,隻能直愣愣地一個姿勢躺下去,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沒睡著。這時候就想起杜款款,她才剛剛回家,應該正跟父母闔家團圓,於是下不了狠心讓她跟著心煩意亂。忍到新年,終於克製不住想聽一聽她的聲音。真的隻是想聽聽她的聲音,然後杜款款就這麼來了。她來也幫不了什麼忙是真的,甚至因為剛被曝光了戀情,湊在一起可能會鬨出更多沒用的新聞,但是她在,他那種荒亂的心情就奇異地被壓下去。起碼有人陪著他,在一起努力,他付出了他的全部,最後的結果如何,他都能做好準備去接受。甚至他這二十幾年的人生一直在學著去麵對失去,從小他就知道媽媽身體不好,要特彆悉心去對待,這樣的小心翼翼已經成為習慣,他早就知道,或許媽媽比彆人會更先離開。所以他以為,他可以很坦然地去麵對所有的可能,每年都陪媽媽積極地進行檢查。可是聽說這次體檢的結果不樂觀,他的心還是一下子就垮了。原來有的事,是無論如何都準備不好的。準備的結果,是變本加厲地抗拒,是我努力了這麼多年竟然還要麵對這樣的結果,比晴天霹靂更令人心酸。生死一事,他過不去。杜款款問他:“阿姨在裡麵?”“她睡著了。”“那你乾嗎要出來抱我,想要監控留念啊?”胡鬆拓終於笑起來,她怎麼連這個都明白。胡鬆拓害羞起來,咳一聲,“就你話多。”不過他怎麼看怎麼覺得杜款款不對勁,再細細打量,左邊臉似乎腫了一點,他好奇地伸手碰一碰,居然微微發燙。杜款款齜牙咧嘴:“你彆亂動,我今天早上剛拔的牙。”“怎麼突然去拔牙?”他真是莫名其妙。杜款款不作聲,他想她一路從家過來也七八個小時了,不由地心疼,打開門讓她進去休息一會。就在他背過身開門的時候,杜款款突然飛快地從背後環住他的腰,很小聲地說:“彆的我做不到,但我陪你一起疼。”胡鬆拓非常輕地笑了一下,鬆開她的手,小聲說:“求求你整點有用的吧。”杜款款在阿姨床邊沉默地站了一會,因為睡得日夜顛倒,所以很輕易就會醒,一睜眼見是她,十分驚喜。杜款款覺得她一定被問煩了身體狀況,想了想說:“新年快樂,阿姨。”她不知道自己把擔憂寫在臉上,阿姨對她笑:“你不要亂擔心,二十年前我長腦瘤,腦袋開刀,這麼多年不也是好好的。”杜款款這時候才知道阿姨具體的病症,一聽覺得愈發嚴重,更不知道說什麼好。反倒是阿姨注意到她的異樣:“你臉怎麼啦?”聽說她早上才拔了牙就趕到上海,立刻心疼起來,仿佛生病的人是杜款款,埋怨起兒子,又囑咐她趕緊回去休息。杜款款擺手,“我真沒事。”“我也沒事的呀,醫生都說了不一定有事,都是這爺倆小題大做,非逼著我來住院。”阿姨很從容似的,拍拍她的手,指尖涼涼的。笑意堆起她眼尾的皺紋,又深又柔軟。杜款款敵不過這樣的眼神,像阿姨這樣的人,平日裡看似弱不禁風,其實隻要她堅持,就可以為了家人假裝出無堅不摧的樣子。胡鬆拓說阿姨是家裡情緒最好的人,其實是,不得不假裝強硬來給家人底氣的人。杜款款眼睛一酸,連忙回頭躲避,看見胡鬆拓正在泡一壺茶,挽著袖子灰頭土臉的樣子,忍不住拉他進洗手間,指著鏡子裡的他,嫌棄地說:“就你這個樣子,阿姨看了心裡怎麼會舒服啊。”胡鬆拓還有心情開玩笑,端詳了一會,說:“還行吧,有種頹廢美。”還看了半天,撥弄起頭發來,不打理的時候,就是一頭略長的短發,跟路人沒兩樣。杜款款想起一個段子,講給他聽:“有個女生失戀,哭得很慘,結果她一抬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你猜怎麼著?”胡鬆拓從鏡子裡看她,“發微信給閨蜜說,我的天我哭起來太好看了。”杜款款有點失望:“你看過啊?”她從洗漱包裡扒拉出胡鬆拓的剃須刀,給他打泡泡。胡鬆拓任她擺布,說:“易典典在群裡發的。”“你給點麵子,我在逗你開心啊。”杜款款皺著眉,拿手指撐開他的嘴角。胡鬆拓說:“你不用逗。”他接過剃須刀,對著鏡子隨便刮了幾下。杜款款坐到洗手台上,正對著他的下巴,“你弄得不乾淨。”拉著胡鬆拓低下來撐著洗手台,乖乖地等她仔細刮過。“我覺得這個段子不好笑。”胡鬆拓說,“比如你如果哭的話,我會形容你楚楚可憐,但絕對不是好看。”他說:“我永遠不會覺得你哭好看。”杜款款說:“但是我不好看的時候,你也會在我身邊,一樣喜歡我,對嗎?”胡鬆拓洗乾淨臉,聽她邀功似的嘟囔:“不過你的覺悟沒有我高,我是看你不好看就幫你變好看的人。”“你覺得你的方式更好?”“不是更好,隻是我的方式。”杜款款說著伸手摸摸他的下巴,“我來試試看好沒好。”勾住他的下巴,另一隻手扣住他的後腦,拉著他給他一個帶有鼓勵意味的吻。杜款款主動吻他的次數很少,但是印象很深刻。初吻,初吻就是她主動的,她笑嘻嘻地湊上來,反而是胡鬆拓從脖子紅到耳朵根。十五歲那年的事,他們有一場青蔥的吻戲,蜻蜓點水淺嘗輒止。按照慣例是兩個人一起對劇本,非常認真,連吻戲也要提前排練,每個角度每個機位入畫多少才是最好看的,統統要考慮進去。每一次提前對戲,除了嘴唇沒有相接,其他一切都和最終場景一樣。那時候他們玩得特彆好,平時已經常常湊在一起,擁抱的戲碼也上演過很多次,所以真的沒有很害羞。直到最後吻戲的試戲,兩個人隔得那樣近,呼吸相觸。大人們忙著討論機位問題而讓他們保持靠近不準動的時候,她是真的慌了,視線不知道如何安放,盯著他上下滾動的喉結看。不過他乾嗎老咽口水啊?胡鬆拓閉緊嘴巴,一動也不敢動,越站越難熬,心跳也是越來越快,擔心杜款款聽得見。倒是沒聽見,杜款款直接感覺到有心跳怦怦直響,分不清是誰的。這場戲就拍得度秒如年。好不容易結束,中午吃飯還故作瀟灑地爭論物理問題。其實根本不用爭論,杜款款理科一向很弱,這一天不知道為什麼鬥誌昂揚,突然有了興致,跟胡鬆拓一路討論到雙星問題還是津津有味。吃完飯一起到化妝室寫作業,胡鬆拓還在試圖向她證明她的錯誤。杜款款把門一推,“算啦,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其實根本不懂。”對手突然偃旗息鼓,胡鬆拓不禁懷疑有詐。杜款款更加突然地踮起腳,伸手摟住他的腦後,就像劇本裡他的動作一樣,把他的頭拉向自己,然後輕輕地吻了上去。好了,這個一招下去,胡鬆拓的臉騰地紅了。“你怎麼……東哥說實拍的時候再——啊,你是怕到時候緊張是吧?”“不是。”杜款款很認真地搖頭,“我覺得接吻是很私人的事情,如果我們隻是同事就算了,可是你現在是我男朋友,我不想我們的初吻是工作的一部分,我要這一刻,完完全全屬於我們兩個人。”杜款款的手在他脖子後麵交叉,把他圈進這個小小的、溫柔的氛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