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工夫後,太子殿下府上出了一隊的侍衛。每個侍衛都騎著馬,馬蹄打在石板路上,噠噠的聲響驚動了無邊的黑夜。這一隊侍衛都在追著前麵的一匹馬,但他們追得並不多麼賣力,喊得倒是十分有氣勢。“太子殿下有令:先抓到沈如柏者,獲紋銀百兩!”……情勢刻不容緩,楚明軒和如柏也想不出來什麼特彆好的辦法,隻能這樣笨拙地先演一出戲——狀似是沈如柏偷了太子府的東西,太子正派人在追。沿途有好事者聽到,也紛紛跑過來看熱鬨,人群還一傳十十傳百道:“先抓到沈如柏的人,可以得到太子殿下的賞銀呢!”如柏生平沒做過賊,做一回假賊,目的還是為了讓全城的人都聽到。然而此刻南宮晴的性命要緊,名聲之類的,之後再說吧。隻希望那個寫挑戰信的人能夠儘快聽到動靜,意識到自己抓錯了人……如柏帶著侍衛們在全程跑了一個大圈,估計整個京城都被這個動靜驚擾到了,才氣喘籲籲地停下。如柏累得幾乎要從馬上掉下來,好不容易才在兩個侍衛的幫助下安安穩穩地落了地,便有南宮府的下人馳馬飛奔而來。“沈沈沈沈……沈姑娘!”來人是南宮府的小廝,一路激動得話也說不利落了,“沈姑娘!我家小姐她……”如柏心裡咯噔一下,整個人幾乎要站不穩了。炎熱的夏天,她整個人愣是從裡到外凍成了一根直挺挺的冰棍,隻等著小廝說出來南宮晴到底怎麼了,就當場裂開碎掉。然而那小廝一口大氣終於喘了上來,興奮地接道:“我家小姐她回來了!”如柏絕處逢生,整個人驀地一鬆,幾乎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她勉強穩住了身形,問:“是在哪裡找到的?有沒有受傷?”小廝一愣:“不是我們找的……是……是她自己回來的……哦不,是一隊人送她回來的,說是一個公子的人。”“小姐……小姐沒事,就是嚇壞了……她說她被人綁架了,是那位公子救了她,那位公子叫什麼她也沒說……”這個小廝一看平時就不怎麼接觸權貴,對各大世家公子的名字顯然極為不熟:“不過小姐嚇壞了,回來就發了燒,燒糊塗的時候嘴裡一直在念一個名字,她隨身的小丫鬟跟我說好像叫什麼,淩什麼風!”如柏猛地睜大眼睛。半個時辰前,就在如柏在全京城被當成賊大張旗鼓被追的時候。南宮晴在黑漆漆的屋中被捆成一團,臥在地下,她的嘴被布條塞住了,整個人叫不出聲音來,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響。猛地,門開了,一群黑衣人走了進來,為首的那個蹲在她麵前道:“我問你話,你點頭或者搖頭回答我,隻要不老實……”他一把抽出懷中的匕首。南宮晴嗚嗚咽咽地縮成一團。“你是不是沈如柏?”南宮晴搖了搖頭。“媽的,真抓錯了。”那男人惱恨地一甩手腕,然而很快一轉念,便又問南宮晴:“你和那個叫沈如柏的,熟悉嗎?”南宮晴猶豫了一下,不敢說謊,於是緩緩點了點頭。“那這樣……”那男人繼續說道,他長得很壯,看不清臉,但是目光極其陰狠毒辣。南宮晴從小身邊都是溫文爾雅的人物,沈如柏這種級彆的小姑娘在她的世界裡都算個女版的混世魔王了,哪見過這樣的人,嚇得完全不敢和他對視.“隻要你配合,幫我們把她引過來,我就保你沒事。不然的話……你這麼一個小姑娘,這麼晚不回家,家裡挺急的吧?他們要是最後找了一晚上,隻找到你的屍體,該怎麼想?”南宮晴難以抑製地發出了一聲抽泣。“那就配合我們。”男人站了起來。然而,南宮晴抽泣著,緩緩搖了搖頭。男人的目光瞬間陰狠了起來。他把匕首遞給身邊的一個小弟,小弟會意,直接蹲下來把匕首架到了南宮晴的脖子上,那是一把極為鋒利的好匕首,刀刃薄薄的一層,擦著南宮晴細膩的皮膚,幾乎每擦一下都會有一條細細的血痕。“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男人俯視著縮成一團的南宮晴,“要自己的命麼?”南宮晴幾乎泣不成聲,她整個人在刀尖之下抖成了一團篩糠,然而良久後,她依然緩緩地,搖了搖頭。男人的瞳孔縮成了一條細線。南宮晴看著他,淚眼模糊間,她想起了一些往事。她作為出身清貴的世家小姐,以長輩的目光來看的話,確實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是個十全十美、知書達理的好姑娘。然而她並沒有多少朋友。她雖然四書五經和女訓女誡讀得好,然而容貌並不算美,在琴啊、舞啊這些地方也平平庸庸,並沒什麼天賦。同齡的女孩子們向來不喜歡和她玩,說她太悶——“才不要聽南宮晴講話呢,她一開口頂得過十個老學究,我弟都說,與其聽她說話,還不如去學堂被先生拿著戒尺打手心!”隻有如柏不這麼說她。如柏沒有一個世家小姐該有的樣子,然而人緣倒是極好。她性格不錯,天生會玩,又有個飽受好評的哥哥——沈承鬆雖然並不位列京城四大公子,但也絕對是青年才俊、人中龍鳳。由此一來,如柏幾乎成了孩子王。“誰說你壞話了你就告訴我,我負責打她。”那個時候胖胖的小如柏非常嚴肅地拿出手絹把南宮晴臉上的眼淚擦掉,“你彆聽她們瞎說,你一點都不悶,你認識好多好多草藥,懂好多好多東西,我可羨慕你了。”南宮晴的眼淚無聲地滴落在漆黑小屋的地板上。她不是不想要命。然而十餘年的時光下來,如柏是她最好的朋友,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如果是如柏被抓,那麼她或許會虛與委蛇,先假意答應下來,之後再找機會脫身。然而南宮晴心裡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不懂得怎麼使計謀,所以她能做的,隻是笨拙地搖頭。不管怎麼樣,她不能害如柏。就在南宮晴閉上眼睛,等著那把匕首插進自己的喉嚨時。突然,門被猛地踢開了,隨後,一枚飛鏢穩穩地擲了過來,那枚匕首頃刻間便被打飛。恍惚間,南宮晴隻聽得周圍接連響起了數聲慘叫,一隊人衝了進來,那些黑衣人被七零八落地衝了開來,很快就被按倒在地。接著,南宮晴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是……是誰來救自己了?她緩緩地睜開眼睛,在暗淡的光線下,她看清了自己麵前那個人腰上懸掛的小章,那是她熟悉的、無數次在閨中仿照著一筆一劃臨摹的字跡——“翎風……”楚翎風能發現南宮晴,完全是個巧合。燈會散場後,他乘著車回韓王府,路過這一處宅子的時候,好巧不巧,他探頭從車裡往外看了一眼。“停車!”幾乎是瞬間的工夫,他便叫停了馬車。楚翎風打量著這座宅子。“這是當初……宮裡那一位私下置辦的吧。”他心裡模模糊糊地有著印象。“宮裡那一位”置辦這個宅子的時候托了一個商人,而那個商人恰好和楚翎風有一點私交,陰差陽錯讓楚翎風得知了此事。“這看著……裡麵不太對勁啊。”他低聲自言自語道。宅子的窗戶裡不時有人影晃動,明顯有人在,然而所有人似乎都在壓抑著不發出任何聲音。這恐怕是在密謀什麼事。楚翎風猶豫了一下,按說宮裡那位位高權重,他不應該管這事的……然而片刻後,他還是果斷做出了決定——管!隨車的那一隊侍衛被楚翎風悉數帶進了宅子,就這樣,被困在宅子中近三個時辰的南宮晴終於獲救。南宮晴就要感謝楚翎風,然而楚翎風隻是溫和地衝她笑了笑,豎起一根食指在嘴邊:“噓,不要聲張,你也不用知道我是誰,這裡麵盤根錯節的事情可能很多,被某個位高權重的人知道我參與進來了的話,可能會有麻煩。”“我讓人送你回家,此事不要聲張。”南宮晴覺得頭昏昏沉沉的,然而她不舍得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她努力睜大眼睛,看著楚翎風近在咫尺、仿佛玉雕的一般的麵孔,覺得整個人似乎在做一場過於真實的夢。楚翎風低頭看了看她,溫潤地笑了一下。他的笑是真的氣質高華,一塵不染……恍若雲中君。南宮晴閉上眼睛,一顆眼淚急速地墜了下來,隻覺得自己真的在做夢。她的體溫很燙,整個人連驚帶嚇地燒糊塗了,嘴裡喃喃地開始說胡話:“見麵了……又見麵了……”可能在她的夢裡,她已經見過楚翎風無數次了。然而楚翎風並不知道這一點,聞言隻是有點兒驚訝:“姑娘,我們曾經見過嗎?”他看著南宮晴的臉,隻覺得完全是陌生的。莫非……他的心裡猛地閃過一個念頭。“你叫什麼名字?”他低聲問。“南宮……”南宮晴啞聲道,“南宮晴。”楚翎風怔住了。片刻後,他笑了起來。“南宮晴。”他輕聲地念著她的名字,把手覆蓋在了她的眼睛上,“不用怕,沒事了。”“睡一覺吧。”他溫柔地耳語,“放心,我們很快會再見麵的。”如柏急了一宿,沈府也沒有回,直接在南宮府守著南宮晴,直守到了第二天中午,南宮晴的燒才退了下去。一夜沒睡的沈如柏走出南宮府,正打算回自己府上補個覺,就在南宮府的後門處遇到了去宮裡請完安的楚明軒。“我叫人查了,一點關於那個公子的音信都沒有。”楚明軒道,“南宮府已經宣告要重金酬謝相救的恩人,然而沒有一個人出來領這份賞金,被抓住的綁匪也完全沒消息,不知道被那個公子怎麼處理了。”“也許……我知道是誰。”如柏低聲道。楚明軒看著她。“但那個人或許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綁匪的信息目前全然不清楚,但我懷疑,對方的勢力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救阿晴的那個人可能知道些什麼,但是不願意惹麻煩。”如柏搖搖頭。在南宮晴身邊守了一夜,如柏也用這個時間,自己把前情後事細細地梳理了一遍。“昨天晚上可能發生了太多陰差陽錯的事情……”她低聲道。然而她話音未落,就聽到身後的南宮府響起了一片喧囂。“怎麼回事?”如柏轉身又折返了回去,把一個門口的婆子叫過來問,“發生了什麼事?”“哎呀,不知道我們小姐這算不算因禍得福。”那婆子一臉喜色,“剛剛正門裡來了人……是韓王府提親的呐!”“韓王世子殿下,有意求娶我們家小姐為世子妃!”如柏愣了一下,和隨後跟上來的楚明軒對視了一眼。隨後,她緩緩地微笑了起來。“好在……可能陰差陽錯得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