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短交談了幾句後,如柏回沈府補了個覺,傍晚時分,養精蓄銳的她便再度約見了楚明軒,一起來到了十一街那個石獅子旁邊。“還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麼?”楚明軒皺眉道。如柏蹲下來細細地看著石獅子周圍的石板地。“昨天下午下過一場小雨,土地是微微濕潤的,因此出行的人很容易鞋底帶泥。”如柏道,“你看這裡,這些很淺的泥印應該都是當時那個等候的人留下的,他在這裡停留了很久,一直繞著石獅子踱步。”“你看,這裡留下了一個還算完整的腳印——從大小來看,這確實應該屬於一個半大少年。”“等在這裡的人是個半大的小崽子——這符合我們之前看到信的想法,阿晴應該對他沒起什麼疑心,她應該是自願跟著那個小崽子走的。”“但這個小孩不是真正的策劃者。”楚明軒道。“對,他應該隻是個誘餌。”如柏點頭,“阿晴半夜清醒過一會兒,跟我報了個地址——應該是昨夜她被綁的地方,你查那戶宅子的主人是誰了麼?”“你早上告訴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叫人去查了。”楚明軒道,“但是很蹊蹺,各種途徑都查不出來。”如柏的眉頭皺了起來。“兩種可能,第一種是這個宅子本身就是無主的;第二種是,這個主人很有辦法,通過種種手段把自己購買這座宅子的痕跡消掉了。”如柏沉吟了一下,道:“我們先一起過去看看。”那座宅子離十一街並不太遠,一炷香的工夫兩人便趕到了現場。隻匆匆繞著這個宅子轉了一圈,如柏就下了結論。“不是第一種可能,這個宅子一定有主人。”她說,“這座宅子是被特意翻修過的,牆壁用的泥封是近幾年內京城才有的,門窗也全都加了厚——這是為了隔音。”“還有,你看院子,隻有前門,沒有後門,是個死胡同,這意味著什麼?”如柏低聲道,“意味著進去了就很難逃出來。”楚明軒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這個宅子本身就是被拿來做特殊用途的。”“對,如果想要害什麼人,把他騙到這裡來,很容易就可以關押起來,再悄悄處理掉,神不知鬼不覺。”如柏微微打了個冷顫,“京城裡居然會在繁華地段裡有這麼一個現成的私牢……你能想到什麼?”楚明軒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想到……若主人並非位高權重者,不足以有這等本事。”如柏跟著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把知道的一切和楚明軒分享。“昨天阿晴在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念叨了一個名字,是‘翎風’。”她輕輕說,“再加上今日韓王府上門提親……阿晴和我說過,她之前沒見過楚翎風,那麼很可能是昨天晚上發生了些什麼。”“所以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昨天救她的人,很有可能是這位韓王世子殿下。”楚明軒微微皺起了眉。楚翎風作為韓王世子,身份貴不可言,然而就是他這樣的天潢貴胄,也隻願出手救人而不願公然站出來承認是自己做的,顯然是不想明著得罪這綁架案的幕後策劃者。那麼此人的勢力得大到什麼地步,才能讓皇室宗親都心懷忌憚?“我懷疑此人來自宮中。”良久,如柏道,“而且你彆忘了……阿晴隻是陰差陽錯地被牽連了,策劃者真正想針對的人,是我!”楚明軒瞳孔一緊。片刻後,他低聲道:“是因為我。”如柏如果僅僅是作為沈家二小姐的話,那麼並不會有哪個大人物大費周章地想殺她。然而她和楚明軒走得太近了……東宮太子,那是無數權力漩渦的中心,而普通人一旦接近這個中心,恐怕就再難有獨善其身的可能。如柏看出了他在想什麼,反而笑了一下,出言安慰:“事情都沒準兒的呢,不一定是被你連累的——我之前辦過那麼多案子,沒準哪次就觸犯了某個大人物的利益,被記恨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呢。”“但是這個案子……恐怕沒法查下去了。”如柏輕輕地說。是啊,查下去又怎麼樣呢?連韓王世子都忌憚的人物,綁了一個小小的民女,即使被發現了,又能撼動到他的什麼呢?何況那個民女最終也沒有死。在大多數情況下,王子犯法,都做不到與庶民同罪。楚明軒沒說什麼,良久,他突然伸手摸了摸如柏的頭。“你放心。”如柏抬起頭來看著他。“不會再有第二次了。”“以後我會護著你,想動你的人,先想想他有沒有這個命。”楚明軒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然而他微微咬著牙,下頜處顯出了鋒利的線條,“這一次我也不會放過,你等一等,等時機成熟了,我會還你一個公道。”當日夜裡,楚明軒寫了一封信,交給小全子。“去宮裡,交給那一位。”他揚手把密封的信件扔給小全子,冰冷地補充了一句,“順便告訴那位——彆讓我知道有下一次,否則……”“我們新帳舊賬一起算!”如豆的燭燈下,楚明軒蟒袍玉帶,眼神寒冷,繃緊的五官宛如寒冰雕成。夜已經深了,沈貴妃的寢殿裡,仍然有數枝蠟燭撲朔撲朔地流著燭淚。“笙盧,雲齊要喝的牛乳,可都準備好了吧?”沈貴妃裹了裹淡紫色的纏臂紗,輕聲問身邊的宮女。笙盧是沈府的家生丫鬟,從小伺候沈貴妃長大,最是穩妥不過,當下立即道:“小姐放心吧,我親手備下的。”“那就好。”沈貴妃舒了口氣,她已經不算年輕了,然而保養得極佳,身上又帶著極為溫婉嫵媚的氣韻,因此連眼角那一絲歲月帶來的細紋,都讓人看著覺得說不出的舒服。笙盧察言觀色,立刻明白了沈貴妃那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裡包含了什麼,心下不由暗驚,忍不住小聲問道:“小姐,之前給皇子投毒的宋氏已然被正法,難道飲食上還有什麼危險麼?”沈貴妃輕輕一嗤,笑了出來:“笙盧,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她望向雕花的窗欞,窗外是大片被層層宮牆鎖住的夜色:“這裡是後宮,是權力紛爭的漩渦中心,表麵上你看它花團錦簇,誰知道哪一束花蕊之間埋的就全是密密麻麻的刀刃?”她頓了頓,有些出神地自言自語:“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天我老夢見寧貴妃。”笙盧猛地哆嗦了一下。寧貴妃——這個人已經死了許多許多年,而在這許多年裡,她的名字鮮少有人敢提及。她是皇帝的傷處。也是……當朝太子楚明軒的生母。“當年我還是個小小的嬪妃,入宮沒多久,天天想家想到躲在被子裡哭。”沈貴妃喃喃道,“還在一開始就得罪了如今的皇後,明裡暗裡被使了不少絆子。如果不是寧姐姐為人溫和,一直護著我,真不知……”“小姐彆想了!”笙盧忍不住出言安慰,“凶手已經被挫骨揚灰這麼些年了——寧貴妃雖然紅顏薄命,但是太子殿下這樣爭氣,想必她九泉之下也是欣慰的。”沈貴妃微微頷首,用手絹把眼角的一點濕潤掩了下去:“不錯,明軒是個好孩子……可是笙盧,我心裡其實……一直有個古怪的預感。”笙盧抬起頭來望著她。“我覺得寧貴妃的那件案子……或許並非我們想的那麼簡單。”笙盧聞言狠狠一驚,失聲道:“小姐……”這不是開玩笑的話。當年這一案,前朝後宮懼驚,皇上史無前例地震怒。身份高貴、德才兼備的貴妃被人謀害致死,留下還未及冠的幼子。那是很多年前了——彼時沈貴妃還是入宮不久、連皇帝的麵都沒有見過幾次的沈嬪,當今皇後也隻不過是惠貴妃,而皇帝的第一任正妻因病去世還不足一年,後位空懸,寧貴妃是最有可能的繼任人選。寧貴妃之死不但讓深愛她的皇帝大病一場,也讓其母族憤慨不已,矛頭多次指向當時其他幾位也有可能成為繼任皇後的妃子——然而沒有。所有的妃子都沒有被查出任何可疑的跡象,凶手背後似乎再也沒有彆人。最後,並不曾生育皇子的惠貴妃因著年久的資曆和極其高貴的出身被冊為皇後,而東宮太子之位,給了寧貴妃留下的唯一的兒子——三皇子楚明軒。笙盧勉強平靜下心緒,問沈貴妃:“小姐怎麼會這麼想?”沈貴妃沉默片刻,塗了蔻丹的指甲隨著她絞起的雙手而碰撞在一起,在寂靜的黑夜裡發出一聲脆響:“因為明軒。”“他這些年來不聲不響……除了例行的祭奠懷念之外,沒有太多多餘的動作。”沈貴妃輕聲說,“然而我是看著他長大的……我知道他從未有一日真正地放下。”笙盧眉頭狠狠一跳。“他那層清冷的氣質,以及輕易不表露情緒、不讓七情六欲表現在臉上……其實都是在保護自己。”“我覺得,他根本就不信當年的論斷,他認為真正害死他母親的人,仍然完好無損地活在這個人世間。”沈貴妃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站定,“隻是那人的根基超乎尋常的深厚,藏得也超乎尋常的深……而他之前還小,羽翼未豐,不足以與之抗衡。”“而現在……”沈貴妃望了一眼窗外黑壓壓的景色,不知為什麼,明明隻是平靜地讓人覺得壓抑的夜色,卻總讓人聞出了一股風雨欲來的氣息。沈貴妃回過頭來,看著笙盧,輕輕提了一下嘴角。“而現在……他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