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孟湘若被釋放出獄,身上新傷加舊傷,人也愈發清瘦了。宋新棠親自來迎接孟湘若——是孟千山的默許。可顧家當然不會容許。於是,警衛局外早已是殺機四伏,隻待避開宋新棠,槍決孟湘若。果然,電光火石之間,無數子彈對準孟湘若上膛,又一齊朝她飛來。宋新棠沒有想到,顧彆川竟要魚死網破,可卻低估了孟千山的警覺。霎時間,無數孟家兵奔湧而出救助孟湘若,霎時間,場麵亂作一團,宋新棠隻得先躲起來。但卻有一人,能引孟湘若親自赴死。而這個人,不過輕易地把麵前的麵紗揭下了一角罷了,轉眼間,這人就往深巷子裡跑去。“阿姐,阿姐!”孟湘若口口聲聲呼喊著,追著那人往深巷子跑,可算看清了那人的臉頰——那是周無翎。周無翎竟然出獄了?並且還能在此執槍傷人?而孟湘若,又為何會喚她一聲,阿姐?“你……是我阿姐嗎?”孟湘若神情有些恍惚,疑惑不解地開口問詢。但卻隻等待了一聲槍響的回應——周無翎對著孟湘若心口打了一槍,並且,子彈準確無誤地落在孟湘若前胸。“你去問閻王爺吧。”周無翎清冷的聲線回答著,冷豔的麵頰沒有一絲表情,像是千年的寒冰。孟湘若應聲倒地,躺在路上抽搐著身體,鮮血不斷滲進泥土裡。周無翎蹲下身子,靠近孟湘若的倒下的身體,在她耳邊喃喃說道:“我還知道許多,你不知道的事兒……比如說,宋新棠胸前那一顆紅豆大的痣,可真是嬌軀玉骨的一大敗筆呢。”孟湘若聞言,奮力掙紮著身子,幾乎急紅了眼,卻仍然血流不止,隻能看周無翎消失在深巷子裡。宋新棠看著槍戰結束了,卻不見了孟湘若,趕忙帶著人四處找尋,很快找到孟湘若倒下的巷子裡,但卻於事無補,孟湘若已經性命垂危。劉廳長安排了醫護救治,手術取了彈,可血流不止,好不容易止住血,又唯恐孟湘若氣絕身亡,隻是儘最佳的努力,等孟湘若醒來。無數人都在等著孟湘若的蘇醒,是陽間或是陰冥,隻在旦夕間,便見分曉。孟千山候在診室外,心間已許下無數重誓要誅除顧家,可看著宋新棠一天一夜執著守在孟湘若床邊時,鐵鑄的心也開始融化。宋新棠淚眼婆娑,一夜不合眼,水米不願進,恨不得眼也不眨一下,就這樣守著虛弱的孟湘若。原來孟湘若不帥氣的時候,隻是個憔悴的弱女子。秋海棠,相思紅,斷腸花,纏綿戀,愛不得。宋新棠突然很後悔,為何要給自己取這樣一個名字,當初隻是為了自證泥沼中的自己何其貞烈,可如今在孟湘若垂死之際,貞潔名聲又算得了什麼?若沒了你,風月隻是風月,與花雪何乾?就這樣,盼著,守著,等著,又過了一個清晨。宋新棠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生怕孟湘若無法再同她一起呼吸。她太疲憊了,疲憊到斜歪著頭,很不情願又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孟湘若漸漸睜了眼,即便昏迷,她也感受得到宋新棠夜以繼日、無微不至地照顧,看她憔悴可憐的模樣,心間酸楚,清淚千行。宋新棠似有感應似的,猛地睜開眼,看到孟湘若醒了,牢牢握住她的手,按在心窩,“還好,還好你沒死,還好,還好……”孟湘若看她的樣子,勉力抬手碰她的鼻尖,“我怎麼舍得與你陰陽兩隔,閻王爺知道塵世有絕世美人在等我,派我還陽,派我一輩子守著我小海棠的笑靨。”宋新棠喜極而泣,“我以後不叫秋海棠了,我要叫百合,百合!”可事情豈會這般儘意,心想事成隻是願望,事與願違才是常態。孟湘若一口鮮血噴出,轉而便又虛弱無力地躺在病床上,口中猶如夢囈一般喃喃道:“沈……沈知喬……”孟湘若無力地拽著枕巾,像是訴說著不願離世的意誌。宋新棠清楚地知道,她既然呼喚沈知喬的名字,那一定是此事與沈知喬脫不開乾係。何況,孟湘若在警衛局遭遇刑囚,眾所周知是沈知喬因愛生恨的結果,現在孟湘若身子如此虛弱,數症並發,一定也是沈知喬所為。因此,宋新棠隻是囑咐醫護好生看顧孟湘若,便獨自回了煊和,去找沈知喬。孟湘若蘇醒了——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醒來,卻一點夢境也回憶不起來。她所能感知到的,就僅僅是她重病之時,宋新棠形影不離、衣不解帶地照顧她、看護她。可這一夢的確恍如隔世。她醒來時,已經出了院,身在孟家建於金陵的公館。“阿棠呢,阿棠不在了嗎?”孟湘若睜開了眼,麵容還是有些憔悴,可相比臨危時的氣色,也已經好了很多了。可她看見身邊沒有熟悉的宋新棠的身影,便慌亂地找了起來,隨意地就要赤腳下地,連帶著胸前的傷口都因她的行動而隱隱作痛。“顧小姐,走了,不過,她留下這個。”女傭回應著孟湘若的問題,接著從茶幾上拿出了宋新棠要求她轉交給孟湘若的東西。那東西,竟是一封婚宴請柬。孟湘若大驚失色,怯怯地伸出手,將將要觸碰到請柬一角的一瞬間,她便心裡湧上一陣近乎滅頂的窒息感。等她真的打開了那封婚宴請柬,更是氣得舊傷幾乎就要複發出來。顧新棠,沈知豫。請柬是朱紅色的,上邊以燙金的字體印刷著這兩個名字,而這兩個人的名字,又實實在在得像兩團烈火,灼痛了她的眼。宋新棠竟要與沈氏二少爺成婚,還是以顧家小姐的身份,那麼,不正意味著顧沈聯姻?不,顧沈聯姻不是她如今心頭的刺兒,她心頭的一根刺,應該說是隻有宋新棠。她怎麼能容許心上人嫁與他人?何況,孟湘若清楚地知道,宋新棠絕不可能答允與沈氏結為姻親,不可能在威逼利誘下嫁與沈知豫,除非,是沈知喬又使了手腕,並且,也一定是以她為要挾,宋新棠才會如此乖乖順應。否則,依宋新棠的剛烈性子,又有誰能強迫她半分?如今孟湘若身子大愈,又出了院,她又豈會不知道,如果沒有沈知喬的救治,是根本不可能身子大好的。自她上次從沈彆院被送回警衛局以後,除了警衛局的警察開始瘋狂地對她動刑以外,她還每日都被強迫灌進一碗湯藥,那藥無疑是沈知喬的授意。她受了槍傷後,醫院的醫護都隻顧搶救她外傷引發的傷口,去忽略了內傷的診療。定是她暈倒前那一聲“沈知喬”引了宋新棠惦記,方才有如今這麼一出戲的上演。除此之外,那日槍擊她的、與她相貌近似的女人的身份也令她難以釋懷,她口口聲聲呼喊的“阿姐”,也勾起了她心底最深處的苦痛。她知道,宋新棠找來了這樣一個人證明她的清白,那麼這一切的事情始末,怕隻有問清楚宋新棠,才能一探究竟了。隻不過,宋新棠身在顧公館,必定不好約見。於是,孟湘若就讓傭人去顧公館送消息,說是孟湘若舊病複發,三日未醒。果然,宋新棠行色匆匆地來了顧公館,直奔孟湘若的臥室去了,急得滿頭大汗。孟湘若聽到宋新棠到來的風聲,一瞬間,心裡自是樂開了花,趕忙爬到床上,把被子一蓋,閉上了眼睛,裝作虛弱的樣子,腦海裡卻想了無數次宋新棠焦急慌張擔心她的模樣,心裡已經樂開了花兒。一陣高跟鞋噠噠扣地的聲音響起,她就聽得出宋新棠步履匆匆,往她臥室走來了,她就躺在床上裝成虛弱的模樣。宋新棠一進來,二話不說,抄起旁邊的一個枕頭就往孟湘若腦袋上砸,“我叫你騙我,叫你騙我!”孟湘若下意識坐起身一閃,躲過了宋新棠的枕頭。宋新棠卻把高跟鞋往地下使勁兒一甩,就爬上了孟湘若的床,孟湘若急急忙忙拿被子把自己的腦袋擋住,卻被宋新棠拉了下來,兩女嬉笑作一團。“你怎麼知道我是裝的?”孟湘若連連求饒著。“誰生了病,臉上還紅撲撲的血色豐潤……再說了,你爸那麼寵你,你若當真病重,怎麼還可能讓你在公館待著,早送你就醫去了。”宋新棠一把拉開孟湘若蒙著的被子,作勢又要拿枕頭打她。“啊!疼!”孟湘若突然蹙了眉,捂住胸口那槍傷的位置。“怎麼了?沒事兒吧?”宋新棠趕忙丟了枕頭,過來抱住孟湘若。“沒事兒!”隻見孟湘若一臉壞笑,又低垂了頭來問宋新棠,“那……你是故意來的?”“是啊,我就是故意來的。”宋新棠像是想到了什麼,急急忙忙地站起身來,突然冷了臉,轉過身去,“我來邀請你,參加我的訂婚宴——我和沈知豫的訂婚宴。”孟湘若顯然十分錯愕,突然心裡像是被小針刺一樣地痛,“你說,什麼?”宋新棠語氣很平和,“我怕那一紙請柬,不夠有誠意。所以,今天我親自來請你。”“你分明是怕我有危險!”孟湘若趕忙起身,攬住宋新棠的肩,逼她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臉,“我如今已經傷勢大好,你不需要再討好沈知喬了,為什麼不能反口取消婚事?”宋新棠卻冷著一張臉,趕忙甩掉孟湘若的胳膊,“我為了你,已經背棄我父兄一次,如今怎還要我再背棄他們一次?”孟湘若就坡下驢,順著宋新棠的話說:“你也說了,你是為了我,你終於承認了?”宋新棠莞爾一笑,眼底好像一絲動容也沒有,“我救你,是因為你曾救過我,我還你個人情罷了。”孟湘若怒極反笑,她實在不知道宋新棠怎麼如今這副樣子:,你對我有情,你還不承認。你不喜歡我,難道你喜歡沈知豫不成?你見都沒見過他吧。”“我的確不喜歡沈知豫,可我也不喜歡你……”接著,宋新棠還仰著頭,一副質問的樣子,連連逼著孟湘若後退,“孟湘若,你不過拿我當作童朝月的影子,如今卻又要我再為你放棄我的家人。“你可有想過,如果我又一次負了我哥哥,我還能不能進去顧家的門……你是不是要我無家可歸才滿意?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嘴上說著要我好,又一次次要我進退兩難。”“你怎麼無家可歸,我的懷裡,你歸不得麼?”孟湘若根本不懼宋新棠此刻冷峻的神情,反而更用力地扣住宋新棠的肩膀,“你說得不錯,我就是人格分裂,一個喜歡你,一個更喜歡你。”“你喜歡的,是童朝月,不是我宋新棠!”宋新棠猛地掙紮出孟湘若的懷抱,“我意已決,孟小姐,請你自重……保重。”宋新棠的推搡,令孟湘若傷口迸裂開來,孟湘若吃痛地後退兩步。宋新棠看到自己令孟湘若舊傷又發的樣子,心裡隱隱作痛,緊張得氣息都粗重起來,卻還是克製自己不要去攙扶孟湘若,而是匆匆地逃了。孟湘若也沒有去追。她需要冷靜一下,思量究竟為何事情會變到如此地步。於是孟湘若雙臂抱膝,蹲在臥室的一隅角落。一連半月,拒客不見——不過她隻見了沈知喬一麵,沈知喬走後,孟湘若更是大受震撼,一連三日不肯進食,最後還是孟千山勒令要求孟湘若吃飯,否則殺光孟公館的傭人,孟湘若才肯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