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恒，在你看來，眼下該怎麼辦？”沈知喬凝著淚，問聞風而至的下屬閔恒。“大小姐，您與孟小姐這事兒，怕沈總長知道了，也會雷霆震怒……要我說，您還是該斷的感情，斷一斷。”閔恒憂心忡忡地回應，為沈知喬披上一件厚外套。“你指哪種感情斷一斷？”沈知喬突然側目，有些怒氣。“孟小姐做知己好友倒也無妨，您偏要……不過，孟小姐若是作為至交，您因為宋新棠這個小人物和她到如斯地步，也屬實不值得呀。”閔恒知曉沈知喬的任性倔強，凡事點到即止，靜待沈知喬的反應。可沈知喬此刻，似乎又無比平靜，好似已經過了方才那個氣性，“孟湘若如今能因為宋新棠與我倒戈反目，我可不敢擔保，往後她不會因為旁的事情對我操戈相向……何況，為女人影響大局，孟湘若怕是成不了大事了。”沈知喬緊了緊身上的厚外套，雙臂環抱胸前，慢慢往公館裡麵走，“秋末的風，總是讓人清醒的……你寫封書信給爸，我與湘若的感情不要提，你隻需說湘若為宋新棠與我起爭執的事，讓爸瞧瞧沈孟兩家，還有沒有繼續合作的必要了。”閔恒聞言，眼裡突然亮了起來，眼底的笑意像肯定了沈知喬的話，因此他思忖片刻，便直截了當地說道：“其實，我來時，總長便說，孟家勢力大增。“如今今非昔比，恐怕往後連金陵都要隨他們老孟家姓了，到時我們這金陵第一世家沈氏……怕也要被孟家操控了，總長的意思，也是要您提防著孟小姐和孟局長。”閔恒話才出口，沈知喬隱隱就皺了眉頭，心裡或許還期待閔恒與父親並不建議此刻與孟湘若決裂，可事實又總是因大局而易。畢竟，在這個時候，怕除了家族利益和權欲外，沒有什麼比這些更重要的了，況男女之間還可稱為兒女私情，她這一廂情願的女子私情，又算得了什麼？閔恒看了看沈知喬的臉，又補充道：“但礙於您與孟小姐的深厚情誼，我才沒急著說。”沈知喬的眸子先是一沉，靜默了許久後抬頭，正對著閔恒的眼，“孟湘若今日如此待我，哪裡又有什麼情誼深厚可言了，往後與大局相關的消息，你該說就說，無妨。”閔恒點點頭，推了推下滑的眼鏡，又說道：“原來金陵商會屬二少爺控製，若孟家一家獨大，恐怕這財路也要在咱們沈家分一杯羹了。“早晚這臉皮都是要撕破的，倒不如，就從大小姐您這兒起始，孟小姐單方麵決定與你義絕，總好過我們提出來，外人說咱們沈家的不是。”“嗯，你說得有理。”沈知喬也莞爾一笑，點了點頭。就在二人達成共事的一霎那，一個軍裝打扮的男人便闖進了書房，跌跌撞撞、氣喘籲籲，“沈小姐，閔秘書，大事不好了！”“什麼事？”閔恒與沈知喬異口同聲。“金陵那邊傳來消息，大總統下令，還顧家清白……顧彆川官複原職了。”男人氣兒還未喘勻。“什麼？！”閔恒和沈知喬又一次異口同聲。“顧秋笙，顧秋笙嫁了個洋人——才成的婚，也不知道這洋人不知哪裡來的手腕，找人去大總統麵前直接說上了話，說那些顧家得來的錢財，都是那洋人給顧秋笙出的聘禮！又造假作了許多偽證，直接把黑的說成白的！”男人顯然驚慌失措。沈知喬、閔恒麵麵相覷，神色愕然。沈知喬麵色凝重起來，口中喃喃說道：“太快了，我知道顧家會有所行動，可我沒想到這麼快。”閔恒也很是意外，“那豈不是……”沈知喬無心去想顧家死灰複燃的事情，僅僅是孟湘若對她的絕情在她腦海又一次重複著浮現。她很快地在調整自己的思緒，企圖讓自己不再為情所困。她走到書桌前，點了一支煙，用力拔掉孟湘若插在桌子上的那一把軍刀。她命傭人拿來乾淨的絹布，一點點、一點點地擦拭著書桌上孟湘若的血跡，像是要與故去的情感告彆。直到最後，她將軍刀上的血跡也擦拭了乾淨。“其實——這是好事。顧家倒台，罪證雖是我出的，但所有人都會覺得，是孟家的授意。阿恒，你派人去給弟弟通個氣兒，往報社送點兒錢，用輿論放出風聲，孟家授意我沈知喬陷害顧家，一切臟水，都潑到孟家身上。”閔恒應聲：“好——不過，怕是顧彆川並不這般善罷甘休。”沈知喬綻開笑容，“孟湘若說，宋新棠是顧彆川走失的胞妹……他胞妹如今在我手中，隻要我放了宋新棠，賣他個麵子人情，再與他聯手，事情就不難辦了——我且去見見顧彆川。”閔恒應聲離去，隻餘了沈知喬一人在書房。“湘若，你待我不仁義，也彆怨我絕情。”沈知喬開始冷笑著，眸底掠過一絲狠戾，猛地又把那把軍刀插在木製書桌上，刀鋒一側映出的，是沈知喬愈發刻薄的臉。沈知喬注定是要與孟湘若橋歸橋、路歸路的。而這分割線竟是以愛為緣由。時局卻不容兒女私情。很快，煊和傳來了消息，在顧秋笙的扶持下，顧家上下非但官複原職，出了獄，連賣官鬻（yù）爵的醜事，竟都成了慧眼識珠的美名。加之煊和的地界，本就是錢財權勢說了算的地方，隻要肯出足夠的錢財，便沒有不能成的事兒。沈知喬深諳煊和的特點，命弟弟沈知豫賄賂煊和晚報的報社，將所安排的輿論導向灌在茶餘飯後閒談政事的老百姓身上。一時間，關乎孟家威逼利誘沈氏一同重創顧家的流言甚囂塵上，這些消息不隻在煊和炸開了鍋，在金陵也引起了極大轟動……但孟家卻一直是閉門拒客的狀態，哪怕孟家隻有孟湘若一人獨在煊和，人在家中坐，名卻在家外承受了巨大的輿論壓力。這樣的突變怕是任誰都沒能想到的。風水輪流轉之間，已經一敗塗地的顧家，竟然能這樣快死灰複燃，東山再起。而對顧家傷害最深的沈家，竟然成了最終的受害者。與此同時，才脫離困境的顧家，便以顧彆川為首，正緊鑼密鼓地部署著每一步翻盤的棋子，每一枚棋子都代表著向孟家瘋狂報複的計劃，而這計劃之中的每一步，都不再容許有半分差錯。顧家要一雪前恥，那麼第一步動作，一定是要重擊孟家。也正因為顧家是恨透了孟家，如今這個因愛生恨的沈知喬，也趁著這個好時機登門造訪顧彆川。沈知喬給顧彆川帶來了很多益處，或者說是誘惑。比如她的到來，幫助顧彆川進一步確認了宋新棠正是他的胞妹；再比如，由於她極為熟悉孟湘若的為人處世，因此她獻上的計策更為致命；又比如，沈顧聯盟，成就的是兩家的財路和政途。就這樣，顧彆川在沈知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下，輕而易舉地保釋了宋新棠——消息傳到孟湘若耳朵裡時，孟湘若並不意外，隻是，她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顧彆川已經與宋新棠兄妹相認了。緊接著，宋新棠就將入顧家宗祠，認祖歸宗，改姓作顧，喚顧彆川一聲哥哥了。那麼，最令孟湘若恐懼的，或許不是顧家直接暴風驟雨般的報複，而是心中珍藏著的宋新棠，或許會與顧彆川同一陣營，從此與她為敵。此刻，她肩上因宋新棠而受的槍傷，似乎又痛了起來。宋新棠卻是和孟湘若心有靈犀的。現在，宋新棠正枯坐在顧公館外的小花園裡，不施粉黛，麵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隻是在她意識裡，她還是因為孟湘若，失去了她身上最視若珍寶的東西。她也在想孟湘若，她也在想孟湘若是否在想她。很快，局勢又出現了大轉折。事發沒多久，想是孟千山實在難以忍受輿論一盆盆臟水潑向自己的掌上明珠，便靠著威嚴震懾了那些製造傳播流言的報社，再不敢胡言亂語了。也正因為這樣，孟千山才察覺沈家有鬼，寄了兩封書信給沈老爺子作警，卻不知道這兩封書信都被沈知喬的部下攔下來了，根本沒能送到沈老爺子的手裡。沈知喬下定決心先斬後奏，要助顧家成事，便決意放手一搏，要與孟湘若撕破臉皮，對峙陣前了。隨後，孟千山從金陵公出到上海，恐孟湘若在煊和受了顧家的委屈，便要孟湘若先至上海避難。上海也算是大城市，不會有偏僻小城那樣隻圖財卻不顧命的報社了，有他庇護，總不會有宵小肆意侵犯孟湘若，孟湘若總是能保一時周全的。煊和到上海不算遠，孟湘若很快便到了，可還未及父女相見，孟湘若自渡口便失了蹤，孟家派人尋了七八日，也尋不見孟湘若的下落。孟千山情急之下打電話給顧老爺子問詢，顧家卻又怎麼都不肯承認……好像此事當真與顧家無關，情勢總是急轉直下的，孟千山還沒來得及發動所有勢力尋找愛女，又一道晴天霹靂就跟著來了。翌日，滬上晚報竟出了則新聞頭條，一則令孟千山雷霆震怒的頭條——“機要科科長孟湘若，竟於申江大戲院公開反動演出。”除此之外，新聞正文部分筆鋒十分犀利，直指孟家構陷顧家忠良，更有意策反。至於配圖，竟然的的確確是孟湘若在台上表演的照片。甚至還附有一張由煊和到上海的船票圖片，令人不得不相信，此事確是孟湘若所為。如今的結果，是孟湘若被罷職拘留。此事稀奇得緊，可人證物證俱在，縱是孟千山隻手遮天，也實在無法替愛女昭雪。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除了滬上滿城風雨，連著金陵，煊和，都知道了孟湘若一事，鬨得沸沸揚揚。當然，宋新棠看到報紙的一瞬間，便知究竟是何人所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