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投誠示忠 殘棠餘芳(1 / 1)

海棠無香 林青未 1908 字 4天前

沈公館。一陣劈啪叮咣的摔打聲,茶幾、書桌的陳列擺設逐一被狠狠地撩到了地上,驚得管家傭人無一敢近前半步,隻得眼巴巴地守在門前看著房裡暴跳如雷的沈知喬東扔西砸。“這他媽陰魂不散的童朝月!”沈知喬拂臂掃去茶幾上精致的咖啡杯,眼裡像是冒了火一般,怒氣直衝到發頂,額間的青筋襯在她白皙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瘮人,“死了還要來礙我的事!“你們說說,你們說說,那下賤的胚子,下賤的舞女,不就是長了張跟童朝月像的臉嗎,怎麼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把孟湘若搶走了?是我長得比她遜色,還是能力不足,怎麼孟湘若現在就看不見我了?”如此自言自語雲雲,整個公館都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得看著沈知喬癲狂的樣子。約莫過了許久,沈公館卻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也不知怎的,偌大的公館就給放了進來。“沈小姐。”來人壓低了嗓音,是十分清冷的女嗓聲線,伴著尖細高跟踏在大理石地麵上噠噠的響聲,活像是開在東北的霧凇,一字一頓,一下一下,滲著寒意,直往人心裡鑽,驚得傭人都不敢說哪怕一個字。“滾。”沈知喬顯然不把來人放在眼裡,權當做屠狗輩招呼。隻見來人斜倚在書房門的一側,蜷曲著一條纖長的腿,靠足尖點地,卻多了幾分霸道的英氣。一身精致的直筒褲配上白襯衫,頭上又戴著一頂西式大簷帽,遮住了眉眼,卻有著好看的鼻尖和嘴唇——這來人竟是一位俊俏的女郎。“我能除沈小姐心腹大患,為沈小姐分憂。”女郎拈了一根煙,信手點燃了,言語間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自信來,隻輕輕吐一個大大的煙圈,勾著唇角看向躁怒未定的沈知喬,冷豔的笑容又添了幾分神秘感來。“哦?”沈知喬一偏頭,饒有興味地坐在椅子上,“進來。”隻見女郎冷哼一聲,便輕笑著走進書房來,沈知喬一擺手,傭人就把一地狼藉撤了乾淨,女郎也循著沈知喬的手勢落座到沙發一側。待地麵收拾乾淨了,沈知喬傳了兩杯咖啡來,便使傭人都退後去了,隻剩她和女郎兩人在書房獨處。“清歌門,周無翎。”女郎淺笑著,靜靜看著椅子上的沈知喬,緩緩抬頭,摘下了原本遮住眉眼的大簷帽子。“你……”沈知喬抬起手,想要觸碰周無翎的臉頰,來平息自己此刻的驚詫,卻又被自己的理智拽回了現實,控製住了自己不禮貌的舉動。但她顯然是很意外周無翎的到來,何況光憑這脫帽的一瞬間,那舉手投足間透露出的氣質,沈知喬就確信周無翎正是自己需要的人了。如此,也不難解釋,為何沈公館的傭人放任周無翎踏進房門來了。“沈小姐彆意外,我隻不過是想助你一臂之力,沈小姐想要什麼,在下都知道。”周無翎雖生作女身,言行舉止卻都有七分男人般的爽快利落,而這舉手投足間,又無一不令沈知喬驚訝。“周老板,不曾想貴客到訪,方才可是怠慢了。”沈知喬應酬似的客氣地笑著,指甲敲著裝著咖啡的瓷杯外壁,“西式的拿鐵咖啡,傭人做得不好,下次,我親自奉與你,屆時,還望周老板賞麵前來。”“沈小姐巾幗不讓須眉的做派,在下久仰大名,如今沈小姐如此客氣,在下反而受寵若驚了。”周無翎慣是長袖善舞,八麵玲瓏,且又懂得見好就收。眼看沈知喬這客套話裡帶著拉攏意味,索性就就坡下驢給了沈知喬個大高帽戴上。周無翎信手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便作勢撂在了桌上,“沈小姐的咖啡,在下是鐵定要來嘗上一嘗的。我剛巧還做得起那西式的曲奇餅,配著咖啡剛剛好,下次也可帶來請您一嘗,就怕叨擾了沈小姐,影響沈小姐‘成就大業’,那可是在下的不是了。”咖啡,曲奇,眼瞧著這橄欖枝才拋出去,周無翎就接了個穩穩當當,沈知喬當然樂得繼續聊下去。“可彆,說甚麼大業,我所想做的事兒,已成事十之八九,現在隻差一份債未討回來。”沈知喬不看周無翎,眼睛盯著麵前咖啡杯,手執一隻長柄勺,翻攪熱氣騰騰的咖啡,好似勝利者一勞永逸的愜意。周無翎也是聰明人,當然懂得見縫插針,“情債麼,在下明晰沈小姐心意,自當……助沈小姐一臂之力。隻不過,還望沈小姐助在下保住清歌門,畢竟顧家黨羽都曾與我清歌門中姑娘有些糾葛,隻盼沈小姐不遷怒清歌門罷了。”沈知喬突然抬眼,這次可算明曉了周無翎來訪的來意,憑著周無翎這外形身段及之前的言語試探,沈知喬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拉攏這個聰明人。“周老板這是說哪兒的話,我越重洋歸國,也學了不少洋人的思想見地,一碼歸一碼,談什麼株連,也不是千人連坐的大清朝,我自然是懂周老板也是受害者這麼個真相的。”沈知喬握著周無翎的手,兩人相視而笑,沈知喬在周無翎的手背上輕拍了兩下,“周老板,寬心即是,隻不過……”“嗯?”周無翎也一偏頭,洗耳恭聽的模樣。“不知道是否我在巴黎待慣了,一回了煊和來,總覺得今年這四時得都比往年早,冬季快到了,怕清歌門院落裡那幾棵秋海棠,捱不過秋末了。”沈知喬信手一捋鬢邊碎發,擬作有意無意的樣子。秋海棠,宋新棠——沈知喬如今已是野心昭然了。“沈小姐,您請放心。”周無翎微微欠身,卻並不卑下,更像是附耳告知沈知喬寬心一般。“好,周老板也請寬心。”沈知喬似是結識了盟友一般,再無甚多言了。沈知喬許諾保住清歌門,周無翎答允除去宋新棠,這已是兩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了。臨行時,沈知喬親自將周無翎送出沈公館大門,直到周無翎走到巷子儘頭,沈知喬也沒將視線從她背影挪開。“沈小姐,這周老板,是不是也太……”沈知喬身側的小兵猶疑地問道,話卻沒能說完,已被沈知喬抬手打斷。“眼下,我需要她。”沈知喬負手而立,眯起一雙好看的鳳目,眼裡爍著意味深長的光芒。“那麼,孟小姐那裡……”小兵接道。“我沈知喬,絕不許孟湘若負我。”沈知喬的回應萬分堅定。又三日三夜,警衛局幾乎徹夜燈火通明,警衛局審訊室內傳出的哀號聲也不絕於耳,誰也不知是在審訊些什麼。官方隻是傳出,審訊的都是亂黨,都是顧家的策反黨羽,都是對黨國不忠、對大總統不敬之流的叛徒。可第四日一早,警衛局傳出的消息,竟然是宋新棠高燒不退的事實。如此再不及時尋醫問藥,隻怕宋新棠會有性命之虞,因礙著孟湘若的麵子,孟千山的心腹老陳還是以處長的身份,先把宋新棠接了出來,替她安排了一處住所,給了優待。宋新棠被接進煊和郊外的一家彆院,這是當年沈家替孟家置辦的產業,卻已經久無人居住。如今因宋新棠的到來,這裡又多了許多裡出外進的傭人,隻因為如今的宋新棠,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彆院中,麵容枯槁如廢柴,四肢瘋狂地盜汗。請了最好的醫生診治,卻無人敢擔保能使宋新棠痊愈。宋新棠用了藥後,已是夜幕四合,她躺在床上,意識已經不大清醒,麵無血色,嘴唇已發了灰白——像秋末即將萎謝的海棠,但即便沒了嬌豔,卻總是顯得風韻猶存。但在宋新棠模糊不清的記憶裡,這座彆院一切的場景和溫存都好似夢境一般。在她於噩夢之中輾轉反側之際,一個熟悉的麵孔恰好映入她眯開幾分的眼簾——是那種惺忪迷蒙時,恰好對上的清晰。她看見了孟湘若的臉——她感覺被她緊緊地抱在了懷中,這個久違的懷抱,似乎已經變的很陌生了,可那張清晰的臉,卻又一遍遍加深她的怨懟。她怎麼可能不怪她縱容其他的女人把她置於水深火熱之中,而她卻來得這樣遲、這樣慢。她無力完全睜開眼睛,卻一點點、一點點地,用指腹去摩挲孟湘若的臉頰,指尖勾勒出她臉頰的輪廓、眉眼的線條、口鼻的形狀……像是追求完美的藝術家,在端詳每一絲線條所畫得是否精準一樣。她眯縫著眼睛,在孟湘若的臉上尋找著什麼,卻好像沒能找到。孟湘若卻沒了耐性,這一次好像很急很急,再等不了一分一秒,她就這樣猛地攀上了床,對著虛弱的宋新棠欺身壓下,一把將宋新棠抱了個滿懷。孟湘若的手掌牢牢箍住宋新棠的後頸,她注視著宋新棠的眉眼,好像也一樣在尋找些什麼。她深情地凝視像要把宋新棠看穿,那種剝離靈魂血肉地看穿。她想讓她的眼中隻有自己的臉頰,而她亦然。孟湘若把宋新棠穩穩地抱在懷裡,神情像是貓兒偷吃了美味的魚塊一樣,緩緩露出饜足的微笑,“書裡講得可真沒錯,把心愛的人摟在懷裡,還真是一種天賜。”孟湘若的聲線似乎也與往日不同了……好像是暌隔甚久的溫柔語調。這是她第四次抱我了吧,隻是這次的懷抱不太一樣,是不是你好久好久都不曾把我抱在懷裡了……宋新棠心中如是說。不等宋新棠想下去,孟湘若蔥段兒一樣白的指就已經抵住宋新棠的下頜,她慢慢挑起宋新棠的臉頰,認真地凝視著她如今憔悴的病容,卻也仍覺得,眼前的宋新棠,如畫一般美麗。“你怎麼這樣漂亮?”孟湘若這樣認真地問著宋新棠。看著宋新棠逐漸在頰畔泛起的紅暈,孟湘若就像是在欣賞她的嬌羞一樣,眼裡全是笑意。孟湘若的素指仍然在宋新棠的頰畔流連,無論宋新棠怎樣嬌羞地轉頭,她都不肯停止她輕柔地撫摸,“都說紅顏禍水,往前我不信,現在看到你,好像突然明白了,你是紅顏,亦是禍水。”“唔……”宋新棠顯然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地,孟湘若扣住宋新棠的後腦,嘴唇朝著宋新棠灰白的唇貼近,突然堅定地吻了下去,驚得宋新棠在被吻住的一瞬間,將眼珠瞪得溜圓——這一次的孟湘若如此急躁,也並不溫柔,好像恨不得要將宋新棠揉碎了,然後鑲在自己心尖。宋新棠早沒了驚訝的神情,而是慢慢閉上了眼,由著她享受這一刻的溫存。孟湘若輕輕齧咬著宋新棠的香肩,又附耳同宋新棠輕聲喃喃了這樣一句話,“我要發現萬有,在你那虛無裡……”溫熱的氣息在彼此頸窩徘徊,彆院裡舊了的油水燈越發昏暗,但正因在蕭瑟乾燥的秋夜裡,卻顯得格外曖昧。可宋新棠心裡隱隱有著幾分道不明的難過,卻不是曾經預想到的欣慰,她一直想把自己完完整整地給這個人,可如今木已成舟,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在宋新棠的意識裡,她隻記得這麼多了。最後,就是孟湘若哄著她,喝了一碗湯藥,說是給她治病用的,她便沉沉地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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