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有孕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宮闈,白啟塵對她的這胎極為重視。一早便命關雲靖早中晚都要前去為阿宛請平安脈。此時阿宛麵上仍有倦容。關雲靖見之心下不安,問道,“我看娘娘精神不太好,可是有心事?”阿宛歎了口氣,也不瞞關雲靖,“雖說我如今有了孩子,但總有不甘,嘗嘗夜不能寐。一閉眼就想起往年的事——”“娘娘若想將孩子留下,心務必是要放輕的。”關雲靖說著便示意阿宛伸出手,隔著懸絲金線,關雲靖把完脈眉頭卻不曾鬆過,“胎相不穩,隻怕有滑胎之兆啊——”剛欣喜了沒半日的琴書聞言立馬慌了,“關太醫,你可一定要保住我家娘娘的胎兒啊!”“那也要娘娘配合才行,”關雲靖言罷,阿宛便點點頭,“孩子我自是想要的,關太醫就勞煩你為我尋些安神的香來,我若晚上睡得著,精神許會好上許多。”關雲靖點點頭,目前也隻能這樣了。他繼而朝琴書道,“你家娘娘可能近期害喜會比較嚴重,在宮內備著點酸棗兒,閒時提醒娘娘吃點。”“是。”“我胎相不穩之事先彆跟皇上說了,橫豎說了也無益處的。”“是。”正在這時,德粹宮竟來了白啟賢,而白啟塵亦跟在他身後走了進來——今日早朝後白啟塵特意將他留下,稱與阿宛已經以舊時身份相認,又將阿宛懷孕的消息告訴了他。他一時激動便要求入宮來看看阿宛。“參見皇上、王爺,微臣告退。”關雲靖收拾好醫箱,朝白啟塵行了一禮便欲退下。“娘娘胎相可穩?”白啟塵問道。“娘娘身子虛弱,隻需稍加休息便可無礙。”“恩,那你且退下吧。”待關雲靖退下後,阿宛斜了琴書一眼,“快去為皇上、王爺奉茶吧。”四下無人後,白啟賢才敢道,“三嫂,你為何不及早跟我說你的身份!我差點就冒犯了你!”白啟塵雖與阿宛相認,但兩人都對當年之事懷有芥蒂,對外仍是以阿宛的身份公示。是以白啟賢隻敢在私底下稱呼她三嫂。阿宛淺淺一笑,“如今知道了也不晚,五弟且坐吧。”“三嫂如今你終於要為我皇兄生下孩子了!”白啟賢拿眼瞧白啟塵,“你都不知道皇兄高興成什麼樣呢!明明已經是有了兩個皇子了,還高興得跟初為人父一般。”“你呢,什麼時候要娶個王妃為你生一個呀?”阿宛並未順著白啟賢的話看向白啟塵,而是就著問道。“我定要尋一個與我情投意合之人,白首到老。”白啟賢的言論何嘗不是當初阿宛所求,她舉起杯盞道,“那三嫂便以茶代酒,祝你早日尋得幸福。”“謝三嫂,你與三哥也是……”白啟賢話音未落,琴書便端了茶水進來,“奴婢剛剛瞧見康妃娘娘也往德粹宮來呢。”而白啟賢的話便生生梗在了喉嚨,他這才想起皇兄畢竟是皇上,有著三宮六院,與當年再不一樣了。張溫靈一入內便撞見了白啟賢的目光,自那日再太妃所之後,她見到白啟賢總有些羞赧。“請皇上、皇後安,”張溫靈收回目光朝白啟塵行了一禮,方轉向白啟賢點點頭,“北辰王也來看望皇後娘娘。”“是啊。”“妹妹,我這才聽聞你有孕,便急急趕過來了,你不會怪我吧。”“怎麼會呢,”阿宛笑道,“你若不來我也會遣琴書去告訴你這個消息。”既是白啟賢亦在此處,張溫靈便小坐了片刻就離去。而直到離去之前,阿宛皆無提起將臻兒給她撫養的話,果然之前阿宛隻是麵上說說!看出張溫靈心情不佳,小玉兒便勸慰道,“娘娘待身子調養好,定能再懷上孩子的!”“皇上都不來本宮宮中,你讓本宮如何懷孕!”“皇後娘娘如今有了身孕,正是娘娘的好時機。”聞言張溫靈好像受了奇恥大辱一般,拂袖便往前走去。此前白啟塵到了若昕宮四五次,卻皆是和衣而睡。不知阿宛給白啟塵下了什麼蠱,如今竟除了她,白啟塵眼裡再容不下任何人。而她卻還要受著雷辛琪的冷言冷語,稱與阿宛交好果然好處除了德粹宮便落到若昕宮的頭上了!讓她如何不羞不惱!關雲靖所送的安神香病無甚效果,阿宛精氣神愈發差了起來。尋常的方法已解不了阿宛之症,關雲靖前幾日翻閱醫書倒發現了一劑“良方”,此後便記在了心上,等著尋一日向阿宛進言。“如何?”這日關雲靖號完脈久久未語,阿宛便問道,“本宮的身體自己大概清楚,你有話便直說吧。”“娘娘你得的是心病,這心病還需心藥醫。你坦白跟微臣說,若沒有這個孩子,你可願留在楚宮中?”“能出得了楚宮的想必隻有魂魄了吧。”這也是阿宛原先想給自己的歸宿,如今卻因為一個孩子羈絆了。可無論如何,她還是想保住腹中的胎兒。“這倒未必,”關雲靖將他昨晚看到的那頁藥方撕下來給阿宛瞧,“若服用了這個便可造成假死之狀,屆時娘娘在臨終前求皇上允你葬在柳家的墳塚裡,微臣便可偷偷救你出宮。”“此方法當真有效?”“若娘娘能清心靜氣自是最好,若不能,與其看著身子日漸差下去,倒不如賭一把。就跟當初你易容進宮那般。”“好。”阿宛沉吟了片刻便允了下來,“那你回去準備準備,明日將藥材給我吧。”“娘娘,你當真要如此做?”關雲靖走後,琴書淚水漣漣不曾止歇。阿宛輕輕將琴書臉上的淚水刮去,“這些年你越發的沉穩了,有些事情你不會沒有聽說,卻從來不問。如今這件事你也不必多問,若你想出宮,本宮會定會保你出去。若你想留在這宮裡當差,甚至當嬪妃,本宮都可以幫你舉薦給皇上。”琴書連連搖頭,“娘娘去到哪奴婢就跟您到哪!”“好,我答應你,”阿宛輕輕將琴書扶起,“抱上臻兒,隨本宮到若昕宮一趟。”在走往若行宮的路上,琴書懷抱著白析臻有些不舍,“娘娘,你當真要將殿下交給康妃娘娘?奴婢瞧著自從您有孕後,康妃娘娘雖然嘴上說著盼著您生下皇子,可這眼神卻變了呢。”“康妃不過是沒了兩個孩子,難免會傷神。”琴書說的阿宛其實懂,但張溫靈是如今唯一在宮內她真心相待之人,更何況明天便要出宮,她又何必糾結那些。“妹妹來了,快坐吧。”張溫靈看到阿宛,連忙喜不自禁地撫上了阿宛微突的小腹,將她迎到了主位上。“妹妹傳出有孕也近三個月了,怎的如今肚子還不見大呢。我呀想著妹妹宮中什麼補品都有,又是樣樣皆有琴書打點著,尋常裡也隻是空手去找妹妹坐坐。不如今日妹妹在我這多坐會,我讓小玉兒吩咐熬碗參湯給妹妹驅驅寒。”阿宛點點頭,也沒有回絕,“姐姐有心了。”“小玉兒,你去吧。務必給本宮熬仔細了!”張溫靈特意提醒的話語,小玉兒自然是懂。自阿宛有孕以來,張溫靈便一直在宮裡備著五行草的粉末。那五行草乃是至陰之藥,哪怕食用一小點也會致人落紅滑胎。她第一次給阿宛送去糕點的時候便摻雜著那東西,可琴書話裡言間透露了皇後的膳食隻能出自宮內的小灶。若她執意要送倒顯得唐突了,今日既然阿宛到若昕宮,那她便抓著這個機會讓她嘗嘗喪子之痛吧!“記得前幾日曾與姐姐商量過要將臻兒給姐姐撫養,妹妹不舍便多留了幾日,今日特將臻兒送過來了。”張溫靈接過阿宛遞來的臻兒,雖逗弄著他,嘴上卻道,“妹妹若舍不得留著便是,我常去德粹宮,還怕看不到臻兒嗎。”“我如今有孕,身子是大不如前了,未必能照顧得臻兒周全,如今將臻兒交與你我也放心。”“那好吧,我先為妹妹看顧著臻兒,待妹妹生產後再講臻兒還給妹妹。”這臻兒時常見著張溫靈,對她倒是不生分,甚至“咯咯”地笑了起來。過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小玉兒方把參湯端上來,而她因為手抖,遞給阿宛的時候濺了兩滴出來。阿宛和藹地拉過她的手,“沒燙到吧?”拉近了一看,卻讓阿宛瞥到她衣袖上沾的暗紅色粉末。且不論那粉末是什麼,但是小玉兒身上會有這種東西便叫人疑心,更何況她的神色——她故意讓關雲靖對張溫另說那些話,然而張溫靈終究對她動手了……“沒有,沒有!”“那便好。”阿宛雲淡風輕地將參湯端到嘴邊吹了吹,張溫靈的心便不自覺抖了起來,到了這當口她還是不太能狠下心來。“參湯還燙著呢,妹妹等會再喝。”張溫靈及時道。“也好,”阿宛淺笑著將參湯放下,“若說這宮裡啊,也隻有你給我的東西我才敢全然相信了。幸得皇後娘娘逝去後得姐姐相交,否則隻怕我在這深宮裡更為寂寥了。”阿宛的一番話不免勾起了張溫靈的回憶,當初確實是阿宛再絕望中拉了她一把,隻是之後卻又捅了她一刀……“所以啊,如今將臻兒交給姐姐我甚是放心。”阿宛說著,又要端起參湯放在嘴邊——她倒要看看張溫靈是否真的下得去手,這些年難道她真的識錯了人嗎?忽然,張溫靈一個上前將參湯打翻在地。“姐姐這是?”阿宛問著,心中剛剛蒙上的烏雲便退了去。“那碗參湯我讓小玉兒摻了五行草。”張溫靈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形,她看著自己的手,也不知為何當下便衝了出來。她不是最恨阿宛有身孕的嗎!如今既然自己莽撞,那便索性將事情攤開了說。“我與你情同姐妹,你為何要加那東西?”阿宛並未發怒,隻是極緩地問道。“情同姐妹?”張溫靈冷笑道,“我的兩個孩子都是你害死的吧?當日在太妃所絕望之際我看到你的臉了,可你卻轉身離我而去!之後又在宮中散播那些謠言,讓皇上懷疑我不貞。可是我啊,終究沒有你狠心……攔下這碗參湯並非我原諒你了,相反,我恨極了你!我今天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賜!”“當日在太妃所的確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怕事不上前一看究竟。當時逆著光我並不能看清你的臉,但若我知道當時那個人是你,便是拚了命也會救下你!至於你滑的那兩次胎,都是孟繁奕作為。她在離世前已經悉數告訴了我,我由於不想再勾起你的傷心事這才沒有跟你提起。”“將罪過全都攬到一個已死之人的身上,那倒是我冤枉皇後了——”張溫靈冷諷道。“那你要如何才肯信我?你用心感受感受,這幾年我待你如何?更何況我為何要害你?”阿宛說的話急了,琴書生怕她動了胎氣,趕緊將她扶住,“娘娘當心身子——”“用心待我那是你要利用我父親,至於害我腹中胎兒,隻要是嬪妃就會這麼做!”“那是彆的嬪妃,我不會。”既然張溫靈還留有一絲善念,她便願意跟她把話講清楚。阿宛將當日孟繁奕的話詳儘說與張溫靈,張溫靈聽後沉默了片刻隻道,“若你沒有腹中的胎兒,我便信你沒有爭寵嫉妒的心。橫豎死無對證,皇上又寵著你。若要我相信你的話,除非你死!”既然張溫靈已經將話說絕,阿宛便點點頭,“好。”再坐下去也沒了意思,阿宛便起身道,“臻兒還小,希望姐姐能儘心待他。切勿因為我生了偏見。”“那是自然。”阿宛走後,小玉兒害怕地搖搖張溫靈的手,“娘娘,皇後娘娘該不會真的尋死吧。”“有皇子之人都惜命得很呢——”已經與阿宛斷交,張溫靈反倒顯得輕鬆起來。也罷,要生兒生女就讓阿宛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