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漸退,禦花園小徑旁的桃樹已經有了點點粉紅。看著葉筱纓一副對宮內事務很是新奇的樣子,眼神中沒有半點犀利與恨意,白啟塵終是相信她是失去了記憶。“皇上,你要帶我去見什麼人呀?”葉筱纓好奇地問道。“是你昔日的婢女,她叫瑤兒。”白啟塵好脾氣地解釋道,末了又道,“她的模樣可能有些瘮人,你一會兒看到不要被嚇到。”葉筱纓點點頭,“隻要是我昔日的婢女,或許我看到她之後就能想起來以前的事呢!肯定會覺得親近萬分,哪有嚇到之理?!”兩人有說有笑地前往清怡軒,忽然見阿宛與關雲靖同行從太醫院的方向行來。遠遠望見白啟塵的黃袍,兩人連忙走上前去,“參見皇上。”“平聲吧。”白啟塵看向關雲靖背著的醫藥箱,“皇後身子可是不適?”而此時阿宛與關雲靖的視線卻全部被白啟塵身旁的葉筱纓所吸引——葉筱纓害怕地躲在白啟塵身後,“失了憶”的她如今仿若一隻小白兔,她拉了拉皇上的衣角,小聲道:“他們為什麼都這麼看著我?”柳芙盈早已名動京城,一路走來不單阿宛與關雲靖這般看她,但白啟塵依舊不滿道:“朕在問你們話!”“許是前幾日在殿下的滿月宴受了涼風,娘娘的傷寒又複發了。”阿宛這才回過了神來,連忙低首道。白啟塵點點頭,換作平時他或許會轉道德粹宮去看望看望夏語嫣,但今日他答應了要讓她們主仆見麵,便道:“讓皇後好好休息,朕有空再去探望她。”“是。”阿宛要退下之時,見關雲靖還定定地看著葉筱纓,便用手肘輕輕碰了他一下,關雲靖這才回過神來,“微臣先行告退。”離開了白啟塵的視線,關雲靖便板下臉,厲聲質問阿宛道:“明明盈兒沒有死,你當初為何要騙我?!”“阿宛不敢誆騙太醫,柳小姐確實死了。”阿宛亦沉浸在適才的所見中不能緩過來,那人與她確實長得一般無二。但這世間即使人人都能將葉筱纓錯認成柳芙盈,她卻能永遠保持清醒。“太醫可曾留意那位佳人看你的眼神,眼中分明流露出的是茫然與陌生。”阿宛解釋道,“許是皇上找了個與柳小姐相似的人入宮也說不定。”關雲靖沉吟未語,從見到葉筱纓的那一刻他的心便不曾安寧過。緊張與激動並存著,盈兒竟然還活著!盈兒可還記得他?“這件事本官會親自查清楚!”一時間,阿宛頓覺與關雲靖又疏遠了許多。白啟塵將葉筱纓帶到清怡軒的時候,瑤兒正在院裡剪些樹枝。白啟塵免了宮人的傳報,帶著葉筱纓直接入了院。“是皇上來了?”瑤兒未曾停下修剪枝椏的手,淡淡問道。白啟塵“嗯”了一聲,心情頗好道:“瑤兒,朕找到你家小姐了。”適才分明是兩個人的聲音,而另一個人的腳步聲極輕極柔,似是一名女子。瑤兒這才轉過了身,“皇上可曾將小姐帶來?”不出白啟塵所料,葉筱纓果真被瑤兒那凹陷的眼眶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白啟塵時刻注意著她的神情,伸手擁住了她,“彆怕,她也是為了救你才成為這樣的。”瑤兒冷笑道:“她不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不可能會害怕瑤兒!”“纓兒她失憶了,初初見到你有所害怕是在所難免的事情,時間長了便好了。”“為……為了救我?”葉筱纓喃喃問道,“我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我會失憶?”白啟塵不欲多談柳芙盈昔日剜眼之事,便一口帶過道:“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吧,瑤兒對你一向忠心耿耿,日後你在宮內可以常來找她。”葉筱纓聞言壯著膽子要上前握瑤兒的手,卻被她一手甩開了,“彆碰我!”“瑤兒……”葉筱纓委屈道,“我知道你是生氣我連你都忘了,這兩年來我也很恨我自己。如今能與你、與皇上重逢,那便是新的開始。過去便不去糾結了吧。”瑤兒氣極,連聲喚侍奉她的宮女,“將他們二人給我請出去!”但來者畢竟是白啟塵,如何有一人敢上前!“瑤兒!”白啟塵終於沉下了聲,本以為和她家小姐重逢,瑤兒對自己的恨意便會消減。但無疑卻更增添了她的仇恨——“不過兩年的時間,皇上竟將我家小姐全忘光了。隨便什麼人都可充當我家小姐!”瑤兒將剪子擲於地上,雖然她不能視物,但小姐給人的感覺是不會變的。彆說她已知道阿宛便是小姐,單是眼前這個女子矯揉造作的聲音,她聞之便生厭。“你瞎,不代表朕瞎!”白啟塵亦怒道,“纓兒她失去了記憶,一些事情記不得了,朕也不會勉強於她。”“但皇上心盲。”瑤兒轉頭朝殿內走去,“皇上請回吧,日後彆叫這個女人來清怡軒,彆玷汙了‘清怡’二字!”白啟塵聞言大怒,喝來侍衛便要責罰瑤兒,卻被葉筱纓攔了下來,“算了皇上,瑤兒既是因為我傷成這樣,皇上若罰她我也不忍心。如今她目不能視物,偏我又失憶,她一時質疑我也是難免的,皇上便彆與她計較了。”在葉筱纓的寬慰之下,白啟塵才揮手讓侍衛退下。既然瑤兒不待見,他們便很快離開了清怡軒。白啟塵將葉筱纓接近宮的事情,幾乎全宮裡的人都知曉,本以為不出數日,這突然出現在宮中的女人便會得蒙恩寵,一躍為妃。但白啟塵卻並不著急,有時候到她的宮中能坐一整天,但入夜卻歇在了禦書房。自葉筱纓入宮後,白啟塵再未臨幸過半個妃嬪。宮內人人不知道這個女子到底是算不算得恩寵,但隻有竇樂茵才知道這是皇上要重新培養他與柳芙盈之間的感情。好不容易等到孟繁奕終於失寵,白啟塵卻又從宮外接回了柳芙盈,竇樂茵的心仿佛被擱在了十二月的冰水裡。白啟塵在登基前常常與柳芙盈一同打獵,入春後他第一次重新燃起了興致。皇家圍獵的燕冠山在京城城郊,此次春獵白啟塵從後宮中隻帶了皇後與葉筱纓,此外白啟賢亦隨從在軍中。白啟塵知阿宛會武,便特許她良馬一匹、弓箭一套一同圍獵。皇後身子尚未痊愈,便歇於帳中,阿宛所得的獵物白啟塵都讓算在夏語嫣身上。此次春獵,白啟塵為的是放鬆身心,是以所帶的人不多,皆是親信。而葉筱纓失憶後便也忘了武功,白啟塵與她同乘一匹馬,帶著她往樹林深處行去。“皇兄,”望著白啟塵的背影,白啟賢立於馬上高呼道,“我們來比賽如何?看誰獵的獵物多。”白啟塵自是欣然同意,“好。”“你既是二人,那我和阿宛所獵便算在一起好了!”“好!”白啟塵應下後,便拍馬消失在了樹林裡。即使盈兒沒了武功,他仍舊有信心贏白啟賢。“彆磨磨蹭蹭了!”白啟塵已經消失在叢林深處,白啟賢見阿宛還在收拾狩獵時的東西,便催促道。“來了!”阿宛將一把小刀藏於袖中,拍馬向白啟賢行去,以備不時之需。一路上,白啟賢的話甚少,似乎若有所思。阿宛笑問道:“記得你與我初見之時,稱懷念三嫂,如今得知三嫂尚在人世,你可歡喜?”白啟賢搖了搖頭,“若不是她樣貌與三嫂一般無二,我實在無法想象那便是我三嫂!論性情……我實在不知道為何一個人會差彆如此之大。”而白啟塵卻總覺得柳芙盈會變成這樣,完全是因為受了自己的刺激,因此愈發地憐愛她、想補償她。“或許這世上真有相同樣貌的兩個人呢。”阿宛自嘲地笑笑。白啟賢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道皇兄是否也如此想。但他在皇兄麵前從來不敢提起這件事,若她不是三嫂,真正的三嫂又在何方?他不想讓皇兄再次失望。他定定地看著阿宛,直到阿宛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怎麼了?我的臉上有東西嗎?”“本王在想……除了姿色差了點,性格方麵你和我三嫂更為相似。”正因為如此,他才三番想與阿宛親近,“但你連長相都像不了我三嫂,又談其他的做什麼?!但願她能早日找回記憶吧。”阿宛淡笑道:“奴婢曾聽聞柳府一案之事,若她真是柳家小姐,那段記憶不要也罷。”有時候阿宛想,若她失了憶,是否可以無憂無慮地在大夏侍奉夏翊殿下…… “唉,”白啟賢緩緩吐了口鬱氣,不欲再談這個話題,便拍馬向前馳去,“本王還沒真正領教過你的功夫呢!”阿宛亦拍馬跟上。不多會兒,白啟賢便獵了幾隻野兔和一頭鹿。而阿宛卻分毫未獲,白啟賢笑道:“看來你也隻是個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阿宛亦笑道:“奴婢此行最大的功勞便是不用拖王爺的後腿,王爺的三嫂既是不會武功,臣妾若也跟著獵物,王爺若是贏了豈不是也沒麵子?”“你倒是怕得罪皇上。”白啟賢笑道,“本王與皇上比試是一回事,我們兩個私底下也比試如何?”阿宛點點頭應了下來。但整個行馬的過程中,白啟賢一味地捕獵,幾乎箭無虛發。隻是很快箭囊便見了底,阿宛將自己背上的箭矢遞與白啟賢,自己留了三支。“你隻要三支?”接過箭,白啟賢狐疑道。“三支箭就夠了,阿宛有信心贏王爺。”阿宛言罷,便策馬往另一處的山林前進。若她能獵得一虎,便勝卻白啟賢獵物無數。阿宛正想著,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一陣虎嘯,緊接著便是葉筱纓的尖叫聲:“皇上——”一群烏鴉“撲棱棱”躥上了天空。阿宛聞聲沒有做半分思考,便往聲源地策馬奔去。待阿宛循聲而至,發現白啟塵的時候,他正倒在地上,懷裡卻緊緊護著葉筱纓。而他的汗血寶馬則被老虎咬傷了後腿,癱倒在一旁。當老虎咬住汗血寶馬後腿的時候,寶馬吃痛將白啟塵和葉筱纓甩了出去。著地前白啟塵將葉筱纓緊緊護在了懷裡,而他的背部則重重砸在了凸起的石頭上。顧不得吃痛,白啟塵連忙起身將葉筱纓護在身後,低聲道:“快到後麵躲起來!”老虎一步步逼近,葉筱纓搖搖頭,埋在了白啟塵懷裡,“要死我們一起死!”“放心吧,我們沒那麼容易死的。”白啟塵從地上撿起適才散落一地的箭矢,緊緊握在了手裡。雖然他背部受了傷不得動彈,但他不會讓盈兒再受到半分傷害!見猛虎一步步朝白啟塵靠近,阿宛來不及多想,立刻從背後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三箭齊發,皆中了猛虎的背。猛虎吃痛,身子騰躍了起來,阿宛趁著這個空當,一個飛身擋在了白啟塵前麵,抽出袖中的刀子,眼睛閃著嗜血的光芒。猛虎似乎知道背上的箭是阿宛所射,痛嗷了兩聲便朝阿宛撲了上來,阿宛毫不畏懼地迎了上去,借著猛虎撲來的力一刀刺入了它的心臟!猛虎轟然倒地,掙紮了幾下便不再動彈。阿宛這才將手在裙擺上擦了擦,上前便要扶起白啟塵。將他扶起後,阿宛才看到石頭上鮮紅的血跡。原來白啟塵為了保護好葉筱纓不惜自己受了傷,難怪適才猛虎朝他撲來的時候他並無任何反擊之力。雖然白啟塵對彆的女人甚好,但歸根結底他為的是“柳芙盈”,他當真為了柳芙盈能犧牲自己的性命嗎?“皇上,你可能走?”強迫自己將腦內紛繁的想法一一驅逐,阿宛問道。白啟塵的寶馬已被猛虎咬瘸,阿宛無奈隻得將白啟塵扶上自己的駿馬,“皇上趴著吧。”阿宛牽著馬頭,朝適才來的方向走去。期間並未招呼半句葉筱纓,葉筱纓見狀隻好哆哆嗦嗦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