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瑤兒扶回清怡軒,阿宛吩咐宮女前去打了盆熱水,自己則親自擰乾了毛巾為瑤兒仔細地將臉上的粉末擦乾淨。看著阿宛如此關心瑤兒,白啟塵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感受。“你與嘉禾郡主很熟?”“奴婢隻是奉了皇後娘娘之命前來看望過郡主幾次,郡主知道奴婢教皇上釀梅花釀,便讓奴婢想法子請皇上往梅林一趟。”“你可知她的目的是什麼?”“奴婢不知,奴婢隻是聽命行事。”所幸瑤兒將迷藥吸入得不多,不過一會兒便醒了過來。滿屋內充斥著龍涏香的味道,瑤兒便知白啟塵一直在殿內。沒有向白啟塵行禮,瑤兒赤腳便要下地。阿宛恰好將水端出去方才進屋,見狀連忙喝住了她:“地上涼,郡主快穿上鞋子!”“小……”瑤兒話未出口,阿宛連忙捏了她的手一下,將她未說完的話擋了回去。“小事而已,不勞阿宛姑姑擔心。”瑤兒輕輕道。白啟塵這才行至榻邊,“宴散之後你為何自己一人到梅林旁?”“我約了竇相。”瑤兒如實道。“你約他做什麼?!”白啟塵眉間深蹙了起來,對瑤兒此行頗為不滿。“自是詢問柳府一案的真相。”白啟塵冷笑了一聲,“竇相如何能被你相邀?!”“因為我跟他說,要跟皇上說我家小姐不是悲憤流產而是喝了皇上賞賜的墮胎藥……”“你說什麼?!”白啟塵立馬抓住了瑤兒的手,全身的戾氣逼人得可怕!手腕雖然吃痛,但瑤兒咬咬牙忍住了。原來皇上真的會在意!也是,無論他如何厭棄柳家,那畢竟也是他的骨肉。“我雖深恨皇上,但皇上卻仍將我封作郡主,並派人四處尋找我家小姐的蹤跡。是以便猜測皇上或許不至於那麼無情,而當日能將墮胎藥送入王府的,除了竇相,瑤兒再想不到第二人。是以今日見到竇相便試探了一二。不曾想他竟要殺我滅口。”“當日盈兒懷孕的消息尚不及傳出,竇枋為何會知道她懷孕的消息?”“皇上難道忘了竇枋是那孟繁奕的義父!”瑤兒冷笑道,“我早就說過了,孟繁奕並不是什麼好人。”這些話由瑤兒說出來總比阿宛說出來要好,阿宛在一旁冷眼旁觀著,即使白啟塵不欲深究,至少讓他心裡對孟繁奕留有疙瘩。白啟塵沉吟了片刻,便大步往殿外走去。“擺駕梓月宮!”周遷早早按照白啟塵的吩咐將喜沛押至了梓月宮,孟繁奕亦剛回宮不久,尚未歇下。見到喜沛被周遷押至梓月宮,孟繁奕連忙走到院中道:“公公,喜沛這是怎麼了?”“咱家不知,娘娘自個兒問喜沛吧!”“喜沛,你這是做什麼?!”孟繁奕全然不知竇枋叫喜沛去做之事,但見到周遷的模樣想必不是什麼小事,便焦急地問道。這喜沛與芷雲雖師出同門,但喜沛更受竇枋的器重。孟繁奕也是看重了這點,才將芷雲升作自己的貼身宮女,對喜沛卻仍有著防備。此時喜沛卻仍是低著頭,不說半句話。芷雲會意,上前推了喜沛一把,“娘娘問你話呢!”卻不料喜沛一推便倒,竟已氣絕多時。孟繁奕猛地被喜沛慘白的容顏嚇到,“啊”了一聲便暈倒在芷雲的懷裡。白啟塵同瑤兒、阿宛一同到梓月宮的時候,見到的便是此番光景。“你們娘娘怎麼了?”此時芷雲臉上淚痕未乾,喜沛畢竟與她一同長大,雖平時頗有微詞,但終究會傷感。芷雲朝白啟塵跪下,“喜沛……喜沛她死了!我們娘娘一時受刺激也暈了過去。”白啟塵遠遠望著孟繁奕憔悴的容顏,即使有滔天的怒火也不好發作。“讓她好好休息吧,此事朕明日再詳查!”“皇上,那這……”周遷指著地上死不瞑目的喜沛道。“送出宮燒了。”白啟塵往喜沛身上輕瞥了一眼,是咬舌自儘而亡。看來她此番被逮捕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不讓白啟塵從自己身上問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白啟塵走後,芷雲輕搖著孟繁奕,“娘娘,皇上走了。”原來孟繁奕早在白啟塵來的時候便清醒了過來,佯裝未醒以查探白啟塵的心情。他果然怒氣衝衝,明顯是針對梓月宮而來。是以便先避開此次鋒芒,隔天再論。第二日,白啟塵下了早朝,剛至禦書房便見孟繁奕長跪於禦書房外。“你為何在這裡?”白啟塵走到孟繁奕麵前,臉色不甚好看。“臣妾特來請罪。”孟繁奕說著,輕咳了數聲。“朕倒要聽聽你何罪之有!”白啟塵率先進了禦書房,芷雲這才將孟繁奕從地上攙扶了起來,隨白啟塵步入禦書房。“臣妾聽聞昨日喜沛做了欺上之事,雖然畏罪自儘,但仍屬臣妾管教不當。”“不是的娘娘!”芷雲連忙跪在地上,告道,“我與喜沛雖同時入宮,但娘娘隻叫奴婢於身邊服侍。喜沛對娘娘一向頗有微詞,甚至數言她的主子仍是竇相。娘娘雖想管教,但因為她與竇相有著父女之情,便任由了喜沛去。不想今日竟生出了事端!”“行了芷雲,喜沛她畢竟是梓月宮的人,這件事本宮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皇上,臣妾願接受責罰。”白啟塵靜靜地看著孟繁奕與芷雲一唱一和,並未出聲半分。過了須臾,他才對芷雲道:“你出去吧,有些話朕想單獨與你家娘娘說說。”芷雲退下後,白啟塵依舊許久未發一聲。愈是如此,孟繁奕心中愈犯起了嘀咕,心裡如同十八隻吊桶七上八下的。“皇上……要與臣妾說什麼?”“朕以為繁奕你蕙質蘭心,應該知道朕要說什麼。”白啟塵幽幽道。聞言孟繁奕眼中的神采驟然暗淡了下來,“皇上你是不是開始厭棄臣妾了?你幾時對臣妾說過如此啞謎?”“是朕變了,還是你變了?你與朕照實說,柳芙盈的墮胎藥是怎麼回事?”孟繁奕的珠淚尚掛在眼眶中,如今聽到這句話她眼睛猛地瞪大,是瑤兒告訴了他!既然他會向自己問出此事,想必將當年的事情已經知道了個七八分。她若是隱瞞,愈會惹得白啟塵反感,索性道:“那件事……臣妾確實知道,為此臣妾也愧疚了許久……”“到底是怎麼回事?!”見孟繁奕果然知情,白啟塵猛地拉起了她,逼她與自己對視,生平第一次弄疼了孟繁奕。孟繁奕毫不畏懼地望入了白啟塵的眼裡,任由淚珠滑落臉頰。她臉上至哀至痛的神情亦刺痛了白啟塵,他緩緩放開了她,但依舊冷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孟繁奕白皙的手腕上已經有了鮮明的五指印,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慘然一笑,“因為是義父接我進京,他讓我時時刻刻注意柳芙盈的動向。他畢竟有恩於我,是以知道柳芙盈懷有身孕的時候,我便偷偷告訴了他。”白啟塵不是不知道竇枋私下有些小動作,但在當時,全朝的官員隻有竇枋願意站在他這邊,況且竇枋又是他的親舅舅,是以便沒有過多加以防範。此時他又氣又怒,一掌拍在案上,“你為何要受製於他?!”孟繁奕緩緩搖了搖頭,“並非受製於他,是我欠了他一個恩情。那日你從竹屋離開,自你離開的第一日起,我便日日在山下等候。可等了三年,卻是義父派人接我下山。你口口聲聲說會照顧我一輩子,卻是受不住義父的幾番說辭才將我安置在西苑,並不許我與柳芙盈打照麵。“我隻是將此事說與了義父,墮胎藥卻是義父執意要下的。我本也曾規勸過義父,但他將柳相的所作所為說與了我知,我這才下了狠心支持義父的決定。皇上,柳芙盈不配生下你的孩子!那日知道柳芙盈懷孕後,你麵上不也略有糾結與痛苦嗎?臣妾不過替你做了個該做的決定罷了。”孟繁奕要靠近白啟塵,卻被他一把拂開,“朕的決定,無需旁人替做!”孟繁奕倒在地上,索性也不再爬起來,而是淡淡道:“皇上若要罰便罰吧,臣妾毫無怨言。即使做了許多時日的噩夢,臣妾也不曾後悔。”“不後悔”三個字刺激到了白啟塵,他的眼睛變得猩紅,生生將案上的茶幾捏碎。“所以那日行差踏錯了一步,你便讓喜沛殺了瑤兒?”孟繁奕緩緩搖了搖頭,“不管皇上信不信,臣妾隻辯解這一次。瑤兒自入宮以來,臣妾與她井水不犯河水,為何要相逼至此?”昨日瑤兒確實說她所約之人是竇枋,看來竇枋是將自己的人安插在了孟繁奕身邊。但這不代表白啟塵便不追究當年之事,他強製讓自己平複下來,便開口宣旨:“貴妃孟氏,管教宮人不力致使犯下大罪。即日禁足梓月宮,未得朕允許,不得離開梓月宮半步!”“皇上!”禁足之日並無期限,這與將她打入冷宮又有何異?!孟繁奕萬分受傷,“皇上何不直接將我打入冷宮?!”“朕許諾過會給你一生的榮華富貴。”“皇上亦曾許諾隻愛我一人!”“朕許諾的對象是行醫救人的孟繁奕,而非這般勾心鬥角的你!”“可最先變的人是皇上不是嗎?”孟繁奕“嗬嗬”笑了起來,一時間吸入了冷空氣又不住地咳嗽著。若不是他變心娶了彆人,數次背棄他的誓言,她又如何會一步步踏錯?“或許是我理解錯了,那是恩情並不能等同於愛。”這些日子,特彆是瑤兒入宮後,麵對孟繁奕他時常在想這個問題,如今終於理了清楚。聽到白啟塵這句話,孟繁奕整個人呆怔在地上,他竟然說從來沒愛過她!“今晨從江南傳來消息,已經找到了柳芙盈,如今江南巡撫已將她護送上京。”白啟塵言罷,便揚聲將芷雲傳了進去,“你家娘娘病了,將她扶回去好好照料。”任由芷雲將自己扶起身,一行清淚緩緩從頰邊淌過。白啟塵雖亦恨竇枋殺了自己的子嗣,但柳家畢竟犯了滔天大罪。竇枋雖擅自行刑,但對大楚卻是功勞一件,白啟塵不好此時便找竇枋清算,但心中對竇相已有了疙瘩。白啟塵因為一個宮女犯事便將孟繁奕禁足,宮內眾人皆覺得此舉太過嚴重了些。但阿宛知道白啟塵是所為何事,隻是犯了如此大事,他仍舊沒革了孟繁奕的貴妃之位,阿宛更恨了些許,發誓要讓孟繁奕所受的遠不止今天這般多!江南知府很快便將“柳芙盈”送進了宮,那日白啟塵激動萬分,不僅將江南知府的官階又升了一級,還親自接“柳芙盈”入了宮。柳家本為罪臣,是以如今不好再用柳姓,故由江南知府收為義女改名葉筱纓。葉筱纓生就一雙桃花眼,與柳芙盈的相貌果真一般無異。再次見到“柳芙盈”,白啟塵親自下了玉階,將她細細打量了良久。對上白啟塵的目光,葉筱纓將頭低了下去,“民女惶恐。”“柳芙盈”的眸中沒了少時的英氣,而是多了份閨閣女子的婉約。“你,不認得朕?”白啟塵狐疑地問道。“回皇上,”江南知府解釋道,“筱纓姑娘的養父養母說他們在大雪飄揚的冬日,發現她渾身是血地倒在雪地裡,便將她救了回去。彼時她已毀容又被剜了雙眼,所幸的是失去了此前所有的記憶。後來她的養父養母請來明醫為她醫治眼睛和容顏,唯獨這記憶她卻不想要。是以如今筱纓姑娘隻有這兩年的記憶。”“被剜去雙眼的記憶不要也罷。”葉筱纓接著淡淡道。“是。”即使她將他忘得一乾二淨,也總好過記住那些慘痛的回憶。既然人已經找到,那以後他們有的是時間培養感情。“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江南知府退下後,白啟塵屏退了眾宮人,牽著葉筱纓的手便往瑤兒居住的清怡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