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國在近半年之內發生了幾件極其重大的事情:先是柳相國一家被抄,先帝病逝,三皇奪權……等王權落到白啟塵身上時,楚襄國已經處於風雨飄搖之勢。夏康國和魯昌國正一北一南虎視眈眈地盯著楚襄國這塊肥肉。“依臣之見,皇上不若求娶夏康國公主為後,先安北再鞏固南方的勢力?”新皇初登基,白啟塵本欲立孟繁奕為後,右丞竇枋適時進言道。當下局勢白啟塵不會不明白,但竇枋之言卻不得他心。“皇上,如今我大楚國勢不穩,和親乃唯今之上計。臣知道皇上對繁奕……”見白啟塵臨窗久久未語,竇枋欲再說些什麼卻被白啟塵打斷了,“那便依舅父之言吧。”這竇枋是先皇後的胞弟,但因為先皇後早逝,竇枋便一直不得重用,直到白啟塵登基才將他升為右相。白啟塵在外封南陽王的這些年,竇枋一直為白啟塵所用,他的滿腹經綸與曠世之才終於得以施展。“謝皇上!”“舅父若沒彆的什麼事,朕想一個人待會兒。”白啟塵依舊冷凝著臉向著窗外。“皇上若覺得愧對繁奕,微臣去跟繁奕說,她一向善解人意,一定會諒解皇上的!”“朕自會跟繁奕解釋。”竇枋退下不多久,窗外便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白啟塵越發覺得心頭煩躁,往昔的記憶一點一滴浮上了心頭——“塵兒,回宮後若皇上問你要何獎賞,你便向他求娶柳府千金。”他從戰場上凱旋而歸,竇枋便求見了他,向他支了一招“錦囊妙計”。他摩挲著手中的竹笛子,“我已有了想娶之人。”“如今柳相可謂權傾天下,若娶了柳府千金你要爭奪這皇位便容易了許多。大丈夫何患無妻,不過一民間女子,待你登基再將她接回宮中封為貴妃,便是對她無上的恩寵了。”竇枋語重心長地拍了拍白啟塵的肩膀,“你母後的含恨至死,你被宮人看不起的那些年,你難道都不想去計較了嗎?”“我可以憑我自己……”此話說出卻無甚底氣,白啟塵自己知道父皇隻打算以如今的南陽王身份打發他。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日後他再想求娶柳芙盈,父皇都不可能會答應……“舅父相信你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一番糾結之後,在三日後的朝堂之上,當皇上問他想要何賞賜時,他求娶了柳相千金。百連玨的臉色驟然暗沉了下來,但君王既已許諾,便隻得允了。可歎如今即使他已貴為一國之君,卻仍舊無法履行當時對孟繁奕的承諾……“娘娘,您就喝一口燕窩粥吧……”無論秋蓮如何哀求,孟繁奕始終背過身子,對秋蓮的苦勸不聞不問。今天是楚襄國舉國同慶的日子,但隻有她一人在深宮中飲泣。“皇上駕到——”周遷尖銳的聲音在宮外傳報,孟繁奕的身子微微顫了兩顫,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他到她的宮中做什麼?“參見皇上。”白啟塵擺擺手讓秋蓮她們一乾人下去,桌上那尚有餘溫的燕窩粥暴露了孟繁奕在假寐的事實。白啟塵在她的床沿坐下,輕輕將孟繁奕的身子扳了過來,“怎麼了,燕窩粥不合胃口嗎?”孟繁奕依舊沒有睜眼,但淚水卻順著眼角流淌了下來。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臉上傳來,是白啟塵俯下身子在親吻她的淚水。孟繁奕心中憋的最後一股氣也沒了,她在深宮中無權無勢,仗著白啟塵的寵愛得來皇貴妃之位已是不易,她還能奢求什麼呢?“很癢。”孟繁奕輕柔地推開了白啟塵,坐了起來,“啟……皇上今天怎麼有空來臣妾這裡?”見孟繁奕臉色蒼白,嘴唇全無血色,白啟塵歎了口氣,將孟繁奕緊緊地摟在了懷裡,“委屈你了……以後沒人的時候還是像往常那樣叫我。給我三年,三年後我定許你後位!”聞言孟繁奕的心裡升起了濃濃的暖意,“繁奕不爭後位,繁奕隻願君心似我心,白首不相離。”“你知道的,我的心裡從來隻有你。”白啟塵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腦海裡閃現過那個女人的臉,但僅僅隻是一瞬,快到就像她不曾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一樣。其實他本可以留那女人一條命的,甚至可以空置給她一個妃位。隻是她也太不識好歹了,自掘雙眼,自毀容貌,爬都要爬出王府。現在隻怕已經橫屍在哪個街頭了吧!孟繁奕這才安了心,她一定不會允許自己活成第二個柳芙盈!“吉時快到了,皇上還是早些去準備吧。”孟繁奕從白啟塵懷裡起來,善解人意地催促道。其實剛剛白啟塵已經要前往冊後大典上了,行至中途突然回來看看他最心愛的女人。此時他對她是滿懷愧意的。“不急,來,把燕窩粥喝完。”白啟塵端起燕窩粥,親自一口一口送至孟繁奕的嘴裡。待看到燕窩粥見了底,白啟塵才滿意地吻了吻孟繁奕的額頭,“晚上早點睡。”聞言孟繁奕的眼神黯了黯,她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晚上不會過來了。“繁奕知道了。”她強笑著把白啟塵送了出去。楚襄國曆年之製,冊後大典時帝後應於大殿中接受百官的朝拜。按理說後宮妃嬪也應到場,但此時偌大的後宮隻餘孟繁奕一人,而白啟塵不忍孟繁奕看他立其他女子為後便免了這條禮數。在前往大殿的路上,夏語嫣一直惴惴不安。“阿宛,你既然是楚國人,那你見過皇上嗎?”夏語嫣小聲地詢問身邊的阿宛。這阿宛是皇兄親指給她的,如今身在異鄉,她對皇兄的信任已經完全加在了阿宛的身上。“我不過是楚國的賤民,如何能得見聖麵呢?”阿宛淡淡地說道,既然夏翊沒跟夏語嫣提起她和白啟塵之間的糾葛,那麼她自然不會主動向夏語嫣坦承。更何況,如今所有人都認為南陽王妃已經死了。“也是哦。”夏語嫣悶悶道,生怕一會兒得見的是位老態龍鐘的皇上。看著夏語嫣,阿宛不由得一陣苦笑。隻怕一會兒夏語嫣看到白啟塵之後便會不可自拔了吧。白啟塵,白啟塵,俊逸出塵。到真的見到了白啟塵的那一刻,夏語嫣的心跳驟然漏了半拍。她一直以為她的皇兄夏翊已經是難得一覓的美男子,而白啟塵竟如天神下凡一般。白啟塵溫笑著在百官麵前朝夏語嫣伸出手。望著白啟塵的笑顏,夏語嫣如沐春風。但曾經和白啟塵朝夕相處了兩年的阿宛現在明白了,每當他露出這種笑容時,多半是為了掩飾內心的厭惡。也是,他那麼愛那個女人,現在卻不得不立夏語嫣為後。夏語嫣若不付出真心倒還好,隻怕到時候……白啟塵感受到有人上下審視著他,這種感覺讓他極其不舒服。待他要搜尋目光的來源時卻已經消失了。夏語嫣今天隻帶了一個婢女上殿,會是她嗎?目光在阿宛的身上逗留了幾秒,白啟塵便收回視線,不過是一個低眉順眼的婢女罷了。夏翊作為使臣護送夏語嫣來楚,在殿下觀禮時,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越過夏語嫣看她身邊的阿宛。他極為擔心阿宛會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但她除了脊背拔直之外再沒了其他動作。待繁瑣的冊封儀式完畢,已經日近西斜。白啟塵虛扶著夏語嫣,“皇後這一天都累了吧,朕讓周遷先送你回宮。朕一會兒就過去。”夏語嫣雙頰微紅,盈盈福身,“臣妾恭候皇上。”曆年來皇後的寢宮都是德粹宮,寓意品性端正。夏語嫣到德粹宮的時候,一乾宮人已經跪地恭迎夏語嫣了。她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雍容又華貴,甚是襯得上皇後的身份,雖然她本人並不喜歡這類風格。“有勞公公了。”夏語嫣語畢,阿宛就會意地拿出一錠金子遞給周遷,“請公公喝茶。”“謝娘娘——”剛剛在冊後大殿上,阿宛巡視了四周,卻不見孟繁奕的身影。唯一的解釋就是白啟塵不忍她看到這一幕,特地免了她。如此,更可見孟繁奕在白啟塵心裡的地位了。“皇上駕到——”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前庭的太監便細著嗓子傳報了。“阿宛,皇上到了!”夏語嫣聲線有絲顫抖,既緊張又期待。阿宛輕笑,“賀娘娘大婚。”“你個鬼丫頭!”夏語嫣嬌嗔地瞪了阿宛一眼。這宮中不似南陽王府,沒有新郎來掀新娘的喜帕。是以夏語嫣由阿宛攙扶著到庭中迎接聖駕。“皇上萬福。”夏語嫣還未將禮行足,白啟塵便親自扶起了她,“皇後無需多禮。”“謝皇上。”夏語嫣一抬首便撞進了白啟塵帶笑的眼睛裡。若問她是如何愛上白啟塵的,她想,應該就是此刻吧。一笑,便燦若星辰。“皇上,臣妾聽聞民間的夫婦新婚當晚都要喝交杯酒的……”想到自己以前常常溜到酒肆茶坊聽的那些民間佳話,夏語嫣臉上泛起了紅暈。“民間那些繁瑣的規矩不學也罷!”一直溫笑著的白啟塵沒有片刻的思考便嚴聲拒絕了。話一出口,連白啟塵自己也愣了愣。背新娘、鬨洞房……所有民間結婚時的風俗他都經曆過,為何喝交杯酒他那麼排斥呢?隻是,就算理智回籠,他依舊不肯與眼前的女子喝交杯酒。是了,隻要想到任何有關柳芙盈的事,他的眼前都會浮現出那張布滿鮮血可怖的臉……那個不識好歹的女人!阿宛冷眼看著白啟塵,隻怕他當初和自己成親也是如此不耐吧?隻是那時的她猶如掉進了蜜罐裡,絲毫察覺不到白啟塵對她的厭惡。以至於後來……就在夏語嫣惶恐不知如何自處的時候,秋蓮趕到了德粹宮。“啟……啟稟皇上……娘娘她暈倒了……”秋蓮跪在白啟塵麵前誠惶誠恐地稟報道,皇上命她精心伺候貴妃娘娘,萬一有什麼好歹,那可是死罪啊!“為何暈倒?可有請太醫?”果不其然,白啟塵“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滿臉的急色。“奴……奴婢不知……”秋蓮伏在地上抖得更厲害了。“混賬!”白啟塵一腳把她踹在地上,抬腳就要往梓月宮去。“皇上——”夏語嫣被眼前的場景嚇得怔住了,這婢女口中的娘娘又是誰?但白啟塵的腳步並沒有半分的停頓,“繁奕那邊情況比較緊急,朕一會兒再過來陪你。”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去。夏語嫣失神地望著白啟塵的背影,她忘了父王也有三宮六院,白啟塵這後宮怎麼會隻有她這個皇後呢?白啟塵心急火燎地趕到梓月宮的時候,太醫長魏長功已經在為孟繁奕把脈了。“她怎麼樣了?”“回皇上,此乃萬千之喜!”魏長功收回搭在孟繁奕手上的金絲線,跪在了白啟塵的麵前恭敬地回答道,“娘娘有喜了!”“當真?”白啟塵呆滯了三秒,緊接著臉上浮現出欣喜若狂的神情。他一掀衣袍坐在孟繁奕的床邊,寬厚的大掌緊緊包裹著孟繁奕的手,“繁奕,我們有孩子了!”孟繁奕方才悠悠轉醒,看到白啟塵坐在自己身邊,臉上流露出茫然的神色,“啟塵?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在……”說到這個,白啟塵更覺得愧對孟繁奕了,他將孟繁奕一把拉進自己懷裡,“我說過,沒人比你重要。倒是你,自己的身體要好好照顧。”“繁奕身子很好。”孟繁奕柔柔地說道。“現在不隻是你的身子了,”白啟塵刮了一下孟繁奕精致的鼻尖,“你都懷孕一個多月了,怎麼自己還不知道呢?”“真……真的?”孟繁奕撫上了自己的腹部,側顏柔和而溫婉。“我還能騙你不成?”白啟塵跟著也將手覆在了孟繁奕的肚子上,聲線是獨有麵對著孟繁奕才有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