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終於醒了!”瑤兒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傳來,激動中又夾雜著一絲飲泣的情緒。柳芙盈循聲側過身子,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她想起來,她瞎了。但同時,她又慶幸,她還活著。“瑤兒,我們現在身在何處?”許久不曾開口,柳芙盈喑啞著嗓子問道。“我們快要離開楚襄國了,幸好有一位公子救了我們。”柳芙盈掙紮著要站起來,瑤兒見狀連忙過去扶著她,“小姐,要什麼東西我幫您去拿。”“那位公子呢?帶我去見那位救了我們的公子……”“不必了。”一陣腳步聲從門口傳來,來者將柳芙盈扶著坐在床上,關切地問道,“姑娘感覺如何?”“謝公子的救命之恩。”柳芙盈尚未坐穩就又欲起身朝夏翊行禮。夏翊連忙扶住了她,“何須多禮!”原本他以為柳芙盈醒來會大哭大鬨甚至尋死,但她此時的反應,冷靜得不像一個剛毀了容又被剜了眼的女子。夏翊憐惜地望著眼前貌本傾城的女子,額前卻蜿蜒了一道醜陋的刀疤。一雙本應媚如桃杏的眼睛如今卻時不時滲出兩行血水。饒是如此,他卻在初見時對她心生憐憫,甚至很想去保護她。她就像一個謎,讓他想用心去了解她的過去。他想知道,到底是何人能狠得下此手,將一個女人迫害至此?即使失了明,但柳芙盈的心卻洞若明鏡。她抬手輕輕撫上了這張令她自己都憎惡的臉,輕聲問道:“我現在的模樣很可怖吧?”“是誰將你害至此種地步?”夏翊的視線順著柳芙盈的手在她的臉上遊走,心也隨著她的話顫了兩顫。誰?白啟塵?亦或是當今天子?可是說到底這一切還不是她咎由自取來的麼?如若不是她,權傾天下的相府豈能在短短數月被人連根拔起?見柳芙盈低眉不語,似是牽動了她的思緒。夏翊不由自主將手撫上柳芙盈的臉頰,饒是如此,柳芙盈也依然有一股說不出的淒美味道。臉上冰涼的觸感讓柳芙盈一陣愕然,他不嫌棄她臉上的那道疤麼?她永遠忘不了那天白啟塵讓她滾時厭惡的語氣,幸好那時她已經瞎了才看不到他的神情……倏然,柳芙盈淒絕又殘忍地笑了,“公子知道我臉上這刀疤怎麼來的麼?”“是誰?”夏翊的口氣冷了幾分,空氣中充滿了肅殺之意。“是我。”“你?”夏翊的手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直視著柳芙盈那早已凹陷的眼窩,失控怒道,“為什麼?”“因為我恨,恨我空有一副傾國傾城的皮囊,卻留不住我愛的人的心。”聞言,夏翊那滔天的怒火仿佛被瞬間澆熄了一般,胸口泛起了陣陣的疼。到底是何種恨,才能讓一個女子絕望如斯?“那公子可又知是誰剜去了我的雙眼?”柳芙盈繼而輕輕笑道。“那個人!那個傷了你的心的負心人!”夏翊一拳砸到了床壁上。“還是我。”“怎麼可能?!”夏翊抬高了聲音,瑤兒低聲地啜泣。“我恨,我恨我識人不清,葬送了柳家上上下下三百餘口人命。”柳芙盈咧著嘴,聲音極輕,但卻從她那深陷的眼窩中又流出了潺潺的血水。瑤兒顫抖著手為柳芙盈擦拭著臉頰,心疼地低喃道:“小姐——”“難道……你是……”夏翊心中大慟,一個名字就在他的嘴邊但他卻叫不出聲。京城發生的那件大事,恐怕已經轟動朝野了吧。柳芙盈傷至如此,已經不是隨便的理由就可以搪塞過去的。於是她點點頭,“奴家柳芙盈。”柳芙盈……聽到這個魂牽夢縈的名字,夏翊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當初在戰場上是她救了他的性命,十二三歲的她披上戰甲立於馬前,其英姿一點都不輸於在場的眾男兒。那天的柳芙盈救了夏翊的命,也俘獲了他的心。後來柳芙盈大婚,夏翊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和伊人重逢。隻沒想到……看著眼前人痛苦的模樣,倒不如不再遇見。“王……”不待夏翊說完,柳芙盈便打斷了他的話,淡聲道:“公子就彆取笑我了,橫豎不過是棄婦罷了。如今芙盈既然為公子所救,不如公子就賜芙盈一個名字如何?”“那……姑娘就隨我姓夏可好?”夏翊也適應得極快,“就叫……夏清宛如何?”“阿宛謝公子賜名。”柳芙盈朝夏翊微微福身。阿宛……夏翊的唇邊勾起一抹笑意,他喜歡這個親昵又隨和的稱呼。此後的一個月,阿宛隨著夏翊一行人由中原輾轉至塞北,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詢問過夏翊的來曆及身份。夏翊閒時也常到阿宛的房內,或高談闊論,或低吟喃語。阿宛雖然雙目失明,但其耳聰身健,完全不需要勞煩瑤兒的打理。自夏翊而下,沒有一個人是不歎服阿宛的。這日午後,夏翊來到阿宛居住的庭院。還未出聲,阿宛已經摸著壁沿走了出來,“公子”。夏翊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扶住了阿宛,聲音裡是抑製不住的喜悅,“阿宛,我帶你去見一個人!”那件事之後,阿宛對世事早已無悲無喜,對於夏翊所說的那個人她實在提不起興趣。但她仍舊在夏翊的帶領下來到了前廳。“秦先生,”夏翊站在阿宛身邊,朝著一個方向恭敬地拱手道,“我將阿宛帶到了。”秦先生?莫不是號稱“中原第一手”的秦沐陽?傳聞秦先生四海遊曆,欲知其蹤跡不可謂不艱難。夏翊當真為她一個失明破相之人請來了秦沐陽麼?在那人慢慢踱向自己的過程中,阿宛的手竟禁不住地顫抖了起來。如果來者真的是秦沐陽的話,那就意味著她即將迎來新生……“如何?”夏翊著急地問道。“這位姑娘雙珠儘失……不過也不是無法重見天日,隻是需有人願舍雙目……”將人的眼珠子摘出來安在她的眼睛上?雖說阿宛並非善男信女,但是她經曆過一次挖睛之痛,深知眼睛對人之意義。“那便不用了,”阿宛清冷地說道,“不過阿宛還有一件事想煩求先生。”“姑娘請講,”秦沐陽的聲音裡有著些許讚賞,“老朽必當儘綿薄之力。”“我想請先生為我改變這容顏。”阿宛輕輕撫上臉上的那道疤。“這好辦。姑娘天生麗質,這疤如塵蒙美玉。依老朽看,姑娘這疤新添沒幾日,隻需每日塗上這瓶膏藥,不出一個月,這疤便會自己消退。”秦沐陽從他寬大的袖子裡掏出一隻羊脂玉瓶,遞與阿宛。阿宛輕輕搖了搖頭,並沒有伸手去接。“我想請先生為我徹底改換容顏,無所謂美醜。”“這……”秦沐陽為難了,他不是沒幫人變過,隻是這過程很苦。而且人為之術終究比不上她那張自然生成的傾國傾城的臉蛋。“請先生成全。”阿宛緩緩地跪下,她知道他能幫助她。以她的武功修為,少了一雙眼睛並不打緊。但是她那極具標誌性的臉蛋,卻是非毀不可。“阿宛,你這是何苦?”夏翊上前要攙起阿宛,她卻仍固執地跪著,等著秦沐陽點頭。“唉!”秦沐陽歎了口氣,終是無奈地妥協了。在秦沐陽所給藥物的作用下,阿宛昏睡了兩天。兩天後醒來,她不僅改變了容顏,而且還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夏翊放大的俊顏。但一股恐懼卻襲上了她的心頭,“瑤兒呢?瑤兒在哪兒?”四下張望都不見瑤兒的蹤影,阿宛抓著夏翊的手激動地問道。夏翊不意阿宛會如此敏感,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瑤兒她……她……”“她把眼睛給我了,是也不是?”阿宛一把將夏翊推開,跌跌撞撞就往外麵跑,“我要去找瑤兒!”夏翊連忙拉住了她,心疼地將她圈在懷裡,“秦先生把她帶走了,你放心,秦先生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聞言阿宛癱軟在了夏翊的懷裡,嗚嗚咽咽大哭了起來。瑤兒是怕她醒來不能麵對她,才和秦沐陽走的吧?隻是她的罪孽怎麼能夠讓瑤兒承擔呢?!如今連她唯一的親人都離開了她……不知道哭了多久,阿宛才漸漸止住了眼淚,而夏翊的衣襟怕是放在太陽底下曬一曬,就能得出一堆鹽漬了。“抱歉,”阿宛恢複了清冷,從夏翊的懷裡抬起了頭,“我想照照鏡子。”鏡子中那雙靈動的眼睛,在她的眼眶裡沒有一點違和感。她想起剛出王府的時候,瑤兒說過從此以後她就是她的眼睛……瑤兒……瑤兒……見阿宛失神地望著鏡子,夏翊實在怕阿宛下一秒就又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來。“其實本不該拿瑤兒的……隻是她……”“我知道。”阿宛淡笑著,除了瑤兒,誰都沒資格剜了她的這雙眼睛。現在的她有如重生,她也應該去做她應該做的事情了。“公子。”阿宛朝夏翊盈盈拜倒,短短一月,夏翊就救了她兩次,隻是他的恩情她隻有來世再報了。“叨擾了公子許多時日,公子的大恩阿宛永世難忘。如今我身子已經痊愈,再打擾恐多有不便……”夏翊聽出了阿宛的離開之意,但是他好不容易才和她重逢,哪能就這樣任她離開?“無妨,你就留在我身邊吧。”夏翊扶起了阿宛。感受到了夏翊眼底的情意,阿宛更是堅定了離開的決心。阿宛正尋思著如何回絕,忽然一個侍衛模樣的少年不經通報便徑直進了屋,“皇兄……”“胡鬨!”夏翊嗬斥著“侍衛”,順道將她的帽子揭了放下三千青絲,“為何打扮成這樣?”“皇兄,我不想和親……”夏語嫣斂了她常有的笑容,半帶哀求地看著夏翊。她已經求了父皇半天了,結果隻得個禁足的結果,因此隻能喬裝成侍衛連夜出宮,希望皇兄能力挽狂瀾。夏翊快速地瞥了阿宛一眼,“這件事已經決定了,為兄也無能為力。”“可是皇兄,楚襄國那麼遠我舍不得離開母國!”夏語嫣做著最後的哀求。這個妹妹,夏翊寵愛了十多年,他又何嘗舍得讓她遠嫁。隻是他雖為太子,父皇卻更偏愛三弟,如今他在朝堂之上已是舉步維艱,又如何幫得了夏語嫣?“你是我大夏唯一的公主,為了兩國交好你必須去和親。”夏翊搬出了凜然正義的理由勸說著夏語嫣,也半勸說著自己,“皇兄一有機會一定會去看你的。”“我……”夏語嫣還想說什麼,隻是夏翊話已至此,她再多的話也被哽在了喉頭,“那我回去了。”“好,到時皇兄會向父皇請旨,親自送你出嫁。”夏翊揉了揉夏語嫣的頭,“我讓黃林送你回去。”“公主要和親……楚襄國嗎?”夏語嫣走後,阿宛斟酌著開口。她早就猜到夏翊的身份不一般,如今也能肯定了。“……嗯。”聞言阿宛心思微動,“阿宛懇請王子答應讓阿宛隨公主遠嫁楚襄國。”這樣一來既方便報仇,又可以保護夏翊的妹妹,也算報答了他的恩情。此時她對夏翊的稱呼已經從公子改口稱王子了。“你?”阿宛知道夏翊在擔憂什麼,她淡笑道:“阿宛這條命是王子給的,我定一切以公主的安危為主,絕不以私仇危及公主生命。”“不行!”夏翊想都沒想就否定了阿宛的提議。其實他更擔心的是阿宛知道了白啟塵如今是楚國的皇帝之後,會難受得不能自已。那日阿宛從眼窩中流出潺潺血水的模樣,還在夏翊的腦海裡盤旋不去,每每念及此,他的心就悶疼得緊。她——應該很愛白啟塵吧?無論夏翊如何不同意,終究拗不過阿宛在寒風中跪了三個晝夜。第三個晚上,夏翊從書房踢門而出,將手上的披風披在了阿宛的身上。隆冬飛雪,已在阿宛的鬢角結了霜。夏翊既生氣又心疼地朝阿宛吼道:“如今楚襄國的國君是白啟塵!這樣你也非去不可嗎?”聽到白啟塵的名字,阿宛怔住了片刻,繼而斬釘截鐵地點點頭,“謝王子成全。”說完便暈倒在了雪地裡,一如夏翊第二次見到她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