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車開到小區的停車場後沒有接著上去,而是打電話給陳宴川,他沒有立即接起來,我覺得過了好久,久到我以為他睡了。手機的右上角顯示的時間是夜晚十點半,我想掛斷的時候陳宴川接起來:“喂?”“你睡了?”“還沒有。”“你要不要下來?”我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一句,果真電話那頭的陳宴川疑惑地問了句:“你說什麼?”“我說,你下來我們一起散散步呀。”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點都不像我平時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倒像個溫柔的小女人。“嗯?”陳宴川似乎還是很疑惑。而我直接半帶撒嬌地說:“快下來嘛。”“嗯。”我在門前等他,他穿著簡單的家居服下來,腳上穿了一雙拖鞋,反觀我一身白日裡的職業套裝,腳上踩著六厘米的高跟鞋,他似乎也在第一時間裡察覺到了,於是問我:“要不要上去換雙鞋?”“不用啦,其實叫你下來,就是想跟你一起看看月亮,你看,今晚的月亮好美啊。”我一邊說著,一邊仰著頭找尋天空中的月亮。因為是晚上,所以風穿過樹葉的聲音被無限放大,耳邊“沙沙”作響,清爽的空氣灌進肺裡一顛一顛的,一切都在安靜地律動。陳宴川還站在台階上,沒有完全地下來,他雙手很自然地插在褲子口袋順著我的目光仰頭看著天空。那晚的月亮沒有孤零零地掛在天空上,而是有一些形狀不規則的很薄的雲,像紗一樣裝飾在它的旁邊,有了一點朦朧美。陳宴川下來,和我很自然地在小區綠化很好的路上走了走,然後我們找了一處椅子坐下來,是在一棵楓樹的下麵,角度剛好一抬頭可以正看月亮。五月末的天氣,還暫未有擾人心煩的蚊子,空氣溫度也還算適宜,感覺就應該這樣慵懶地虛度生命似的。我將手抻直伸了個懶腰,喉嚨處發出舒服的聲響,陳宴川側頭看著我,問了我一句:“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被我爸媽叫過去催婚了。”“哦?他們這麼著急?”“可能也是擔心我吧。”“關於自己的婚事,會考慮說要對公司有利嗎?”陳宴川將背部靠在椅子上,語氣很慵懶地問我。我說得很隨意,好像根本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不知道哎,也許會,也許不會。”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們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是我忍不住跟陳宴川說:“你知道嗎,淡妝那個新係列剛上市就出事了。”“對,我聽說了,現在怎麼樣,解決好了嗎?”“壞的影響已經很難改變,所以,有時候真的壓力蠻大的。”我輕歎了一口氣。這句話說完,我突然被陳宴川攬在了懷裡,頭部緊靠著他的肩膀處,真是一個很應景的擁抱。“沒有誰就那麼容易的啊,彆想那麼多了,好好賞月吧。”我卻有點不依不饒地問他:“你呢,工作順利嗎?”“嗯,還好,但也會有煩心的事。”“你要講講嗎?”在那一刻,我們不再像毫不相乾的陌生人那般,而是會互相傾訴生活裡的好的、壞的。就像在開車回來路上的那種感受,我希望有人分享,有人承擔,而不知不覺,陳宴川竟成了我生活裡這樣的一個角色。“就是做實驗的時候總是失敗,得不到滿意的效果,然後所有的一切都要推倒重來,其實還蠻考驗耐心的。”陳宴川一邊說著,一邊摸了摸我的腦袋。“所以,你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陳宴川突然將嘴巴湊近我的耳朵,半是吹氣地說道:“我有沒有耐力,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我的臉一熱:“哎呀,你討厭。”我們突然不再說話,空氣裡都是留戀的味道。陳宴川抱著我,我們保持著一個姿勢在椅子上坐了很久,這期間,月亮好像有了微微的移動,但是我不怎麼記得它原來的位置。大概快要十二點,我們準備回去睡覺,我和陳宴川紛紛起身,他攬著我向家的方向走,我卻突然停了下來:“下個月,我們再一起看月亮好不好?”那樣的美好就像毒瘤一樣吞噬著我,當然這樣的形容或許不貼切,但大概就是一樣的感覺吧。這一晚的時光如此安心,如此舒適,令人眷戀。陳宴川抬起手臂來揉了揉我的腦袋,然後將手停在我的後頸處,用手掌的弧度貼上了我的脖子,很清晰地說了一句:“好。”話音剛落,他便側著身子微低一點腦袋吻上了我,這是我們在室外的第一個吻,一個跨越昨天和今天的時間點,可是當一個吻得以延續,是可以忘記時間的。小區裡燈火漸次稀落,風由遠而近,大概是吻了很久,我才反應過來跟他說:“不要,會被人看到的。”他卻有些無賴地“噢”了一聲,意思好像是在說:“那又怎麼樣?”大概因為時間真的挺晚,回去的我們都累了,洗完澡之後躺下沒多久便睡著了,很安靜地牽著手,什麼都沒做。是那樣的一種感覺,有個人躺在你的身邊,你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可以在一睜眼看見他的臉,就會覺得不再孤單。所以,這樣的時刻我都會在想,其實找個人跟自己一起睡覺也蠻好的,就讓我們一起對抗生命裡那些難以言說的孤獨。但我對陳宴川並沒有上升到愛和喜歡的層麵,有的,隻是愛上了他的陪伴。彼此好像相識了很久,可以袒露心扉,沒有絲毫的隔閡,然後在這些溫柔的時光裡,慷慨給予。第二天我們一起起床,然後我洗漱化妝,他在做早飯,開放式的廚房,讓我很容易就看見他忙碌的身影。陳宴川做的西式早餐,在桌子上有兩碗羅宋湯、兩個班尼迪克蛋,還有幾片切得很薄的麵包上附了一些美式炒蛋,我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雞蛋,裡麵有牛奶的味道。“這個是什麼?”我指著那兩盤膏脂狀的食物問陳宴川。“就土豆泥啊。”“不像啊。”“嗯,又加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你嘗嘗。”陳宴川一邊說著,一邊拉開椅子坐下,這個男人做了這麼一大桌子吃的,還能油煙絲毫不沾身,一點狼狽的樣子都沒有。“你為什麼會做這麼多西餐?”“我在國外待過幾年。”陳宴川輕描淡寫。“哦?”“嗯,法國。”陳宴川傳遞給我的這個信息,還真是我之前沒有想到過的,有那麼一刹那,在他的身上我想到了“韜光養晦”那個詞,好像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優秀得多。但是話題並沒有繼續下去,因為我被他做的美食完全吸引,已經無暇顧及其他。“怎麼辦,我希望你每天都來。”“來給你做飯嗎?國家級的廚師可是要收費的。”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見他一本正經地跟我開玩笑。我捂著嘴笑了笑,看著他很真誠地說了句:“謝謝你。”陳宴川眼睛看向食物,然後抻了抻眼皮,收下了我的謝意,但他並沒有答應我的請求,也是,我們的這種關係或許應當給予彼此更多的空間和距離。上午十點左右的時間我到達公司,秘書沏了一杯紅茶給我送進來,她跟我說:“何總,我發現你最近狀態真好。”“嗯?狀態好嗎?”“對啊,你有沒有發現你越來越溫柔了?”秘書放下茶之後,兩手撐在桌沿旁沒有要馬上離開的意思。“我以前不溫柔。”“就是覺得現在你整個人身上有了一層很柔的光,而不是像之前那樣……”“哪樣?”“哈哈,自行體會。”秘書剛說完便溜之大吉,我卻一個人在辦公桌上捧著杯子若有所思,我這樣的改變會是因為陳宴川嗎?因為一段關係的幸福和平所以緩和了生活中其他的瑣碎事情,因為有所緩和,所以便不會計較,不會氣急敗壞,所以溫柔而優雅了。我又想起我和陳宴川前一日推心置腹的交談,好像此刻的我更能明白大家為什麼會難過,為什麼會苦,看到了所有人都相差無幾的生活,每個人都為難和充滿壓力的那一部分,所以變得更加珍惜生活。出了一會兒神,然後處理了幾個文件,跟幾個部門經理開了個會,便中午了。還沒想好中午吃什麼,秘書就打電話進來,說是華宇生物科技的總經理來了,對方表示想要見我。華宇生物科技總經理,不就是傅瀝平嗎?昨天爸媽剛提到他,今天他就來了。“你就說我不在。”結果我話還沒說完,辦公室的門就被打開了,傅瀝平那張玩世不恭的臉毫無遮攔地映入我的眼簾,他的身後是我一臉無辜的秘書。秘書聳聳肩,意思是攔不住他,我跟她使了眼色之後,她便很識趣地下去了。“何總怎麼大白天地睜著眼說瞎話,這樣可不好哦。”傅瀝平一邊說著,一邊向我辦公桌這邊走來。“你怎麼來了?”我的語氣聽起來並不好,全然不是歡迎客人的語氣,但我還是站了起來,走到旁邊的櫃子裡拿茶接待他,最基本的禮數還是不能少的。“想你了啊,咱倆都多久沒見了。”“大概半年多?”好像上一次跟傅瀝平見麵還是傅伯父過生日,我帶了禮物去參加傅伯父小型的生日聚會。“不,七個月零二十七天。”“噢。”我沒興趣知道傅瀝平說的這個天數是他隨便瞎謅的,還是他真的用心去算,如果單看他的態度的話,多半是開玩笑。“我今天再見到你,還是被驚豔到了,親愛的,你比網上的那些照片好看太多,同樣的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還真是有著不一樣的效果。”傅瀝平上下打量著我,讓我不免有一陣心虛。那日的我穿白色的休閒西裝褲,上麵配了一件淺粉色的襯衫,將襯衫簡單地塞進了西褲裡,鞋子也是很平常的一雙細跟高跟鞋,散著頭發,早上將頭發尾部的波浪卷細心地打理了一番,這樣的裝扮就成了傅瀝平嘴中的知性又美麗了嗎?還是他對所有人都有著同樣的說辭?我對傅瀝平沒有太好的臉色,手上機械地擺弄著茶,但茶才剛開始泡,傅瀝平便拉起我的手:“哎呀,彆搗鼓了,餓死了,陪我吃飯去。”“喂,你這個人,鬆開啊。”“我乾嗎要鬆開啊,牽未婚妻的手不是天經地義嗎?”“神經病。”我小聲地罵了一句,然後把手從他的手掌裡抽出來,他倒是一點都不惱,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我跟傅瀝平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在十五歲之前,他好像一直都沒有我高,黑瘦黑瘦的,我曾經聽到大人們小聲地討論過傅家的這個孩子,說傅家那麼大的一個產業,怎麼就把孩子養得像個難兒似的。然後也有人說,傅瀝平母親懷著他的時候,還酗酒抽煙,所以生下來就不怎麼健康。我雖然見了麵能認出傅瀝平,但是一直以來都沒有跟他講過話,好像也沒有特彆的機會。直到傅瀝平十八歲的成人禮,我跟父親母親應邀出席,當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像所有賓客的反應一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人群中站著的那個人還是傅瀝平嗎?他雖然還是不夠白,但是已經完全長開了,一米八多的大個子,再也不是我們每個人記憶裡那個黑瘦黑瘦的小男孩了。而且他變得很健談,不再內向和羞澀,反倒多了一絲玩世不恭的意味,好像用這樣的方式回擊曾經嘲笑和不相信他的那些人。他生日那天,是我十幾年來第一次仔仔細細地去看他,他是長臉,眉毛很勻稱偏粗,眼睛是雙眼皮,眼下有很好看的臥蠶,鼻子不算挺,但是嘴巴長得很好看,嘴角偏上,所以有點似笑非笑。而且我發現他的五官拚湊起來帶著一點壞,尤其是笑起來勾嘴角的時候,但是很多人都說過,壞一點的男人好像更容易招姑娘喜歡。那天我去敬他酒:“傅瀝平祝你生日快樂,我是何靜。”“姑娘,你長得真好看。”話裡沒有任何輕浮的意思,反而讓人覺得很真誠。一個十八歲的少年,竟已經可以把這樣誇人的話練得這麼熟練,這麼爐火純青。我們算是相識了,但是並未再說什麼多餘的話。再後來我們兩個也就是在兩家人的聚餐上有著最直接的接觸,他似乎總是跟我用同樣的話做開場白:“嘿,好久不見。”語氣裡有一點懶洋洋的。他二十三歲那年跟紀子珍談戀愛,這並不是他的初戀,但是卻能感覺得出對於這份感情他用了真心。所以分手之後傅瀝平就好像又變了一個人,每當我瀏覽新聞的時候,都能看見他的緋聞滿天飛,搞得自己就像在娛樂圈一樣。但我始終沒問他一句:“大兄弟,你怎麼了?”畢竟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始終沒要好到互相關心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