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繞過巡邏的人到了淩雪閣,廖春華已經癱軟在了地上一步都挪不動了。綠枝和一清對視了一眼,相繼退出了屋子。一下子,屋裡隻剩下廖春華和閔幼株兩人了。心臟“砰砰砰……”地在亂跳著,廖春華不明白閔幼株為什麼會帶她來這裡。晦暗的雙眼緩緩抬起,便見閔幼株朝身後的帷幔擊了三掌,然後一個中年男子便從帷幔後麵現出了身影。這人不是彆人,赫然便是裕國公府的大總管德順。“大總管,這人還要麻煩你帶出去了。不過不是現在……”閔幼株低下頭看著跪坐在地上的廖春華道:“給我半盞茶的時間,我就把她交給你。隻要她出了這裕國公府,我們的願望便離達成不遠了。”德順點了點頭,便見閔幼株踱步到廖春華麵前道:“站起來,跟我進去。你不是說隻要我能帶去你出去,你便能答應我做任何事嗎?”見廖春華抿著嘴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閔幼株便轉身往裡屋走去。廖春華看了一眼,也隻得硬著頭皮跟了上去。進了屋後,閔幼株輕輕地將門關上。“給你我的時間並不多。裕國公在外院和暢和園搜不到你的人後就會往內院趕來,所以我們必須長話短說。”“你想說什麼?”閔幼株轉過身問道:“出府之後,你會去哪裡?”“自然是廖府!我要將父母遇害的消息告知家裡人,到時候大哥和二哥必會帶人來討這份債!”“廖春華,我原本以為你是聰明人倒是我高看你了。我問你,如果國公府搜不到你的人,閔琨接下來會帶人去哪裡?”廖春華愣了一愣道:“廖……府?”“你把你大哥二哥以及家中的男眷們都帶了過來,那廖府裡的女眷和孩童們呢?誰來保護她們?還有,你們想要鬨上裕國公府,但你手上可有一絲一毫的證據?”廖春華緊握的雙手鬆開,接著不甘地搖了搖頭。閔幼株緩步走到廖春華麵前道:“你現在手上無憑無據,想要找閔琨算賬是得不償失的。弄得不好,你們廖家可能會家破人亡。我問你,你覺得什麼東西能製裁得了勳貴權臣?”廖春華皺著眉思索了一番道:“皇權?”“對!皇權!那如何才能請得動皇權?”廖春華咬著唇道:“告禦狀?”“錯!皇權之上還有民意!若民意到達了一個沸騰點就算皇帝病得快要死了,有些人也不得不讓他拖著病體出麵平息。”“你是叫我把事情鬨大?鬨得整個天都都知道?”“不光是天都,是整個代國!這天下人雖對勳貴權臣多有敬重,但更多的卻是嫉妒。嫉妒他們奢華富貴的生活,嫉妒他們坐擁的權力。隻要他們中有誰出了錯,煽風點火落井下石的人多了去了。況且你們廖家還是翰林世家,有的是辦法控製天下學子或者說天下人的嘴。我說的對吧?”“你……”望著閔幼株笑眯眯的雙眼,廖春華咽了咽口水,突然有了種被毒蛇纏上的感覺。她深吸了一口氣,緩下心神想了一會兒,竟可悲地發現隻有閔幼株的方法最為管用。隻因她手上沒有裕國公殺害父母的直接憑證……“你若有更好的辦法,也可以不用我的。”廖春華苦笑著搖了搖頭,便聽閔幼株接著說道:“好了,該到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了。”“諾言?”廖春華不大明白地問道:“你要我做的事,不是將這件事鬨大嗎?”閔幼株嗤笑了一聲道:“那個方法我有讓你一定要做嗎?沒有吧?所以那個隻是建議,接下來才是你該兌現的諾言。”閔幼株抬起右手往下壓了壓道:“蹲下來,閉上眼睛。”廖春華雖有懷疑,但仍舊照著做了。閔幼株愉悅地笑了一聲,便將那隻新轉換的蠱從荷包中取了出來。紅白相間的豔麗蜘蛛甫一爬出荷包,便迅速爬上了閔幼株的指尖。閔幼株趁機將指尖舉到廖春華的右耳旁,接著隻聽“咻!”的一聲,蠱便鑽了進去。廖春華隻覺得耳中一痛,她急忙睜開眼睛道:“你在我耳朵裡放了什麼!”“放心,死不了。你先在我麵前站一會兒我看看。”疼痛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接下來耳中再也沒有發生異樣。廖春華捂著右耳站在原地,任閔幼株翻來覆去地看。直到半盞茶的時間快到了,閔幼株才失望地歎了口氣道:“怎麼還沒有反應,算了,先帶你出去吧。”說著便推開屋門將廖春華交給了德順。德順是帶著廖春華抄小路走的,他們走後不久,閔琨便帶人來搜淩雪閣了。在院門口,閔琨看到了那對被閔幼株命人扒光衣服的母女。隻見雪白的酮體上,一道道麻繩的勒痕分外顯眼。閔琨整日見的都是完整細膩的胴體,如今乍見這個,倒是覺得彆有一番滋味。閔琨嘿嘿地笑了一聲,揮手讓下人們自己去搜,自己則站在門口欣賞起了這道美景。下人們與閔幼株擦肩而過時,都看到了她眼神裡的狠厲陰沉。雖然那個方向是朝著院門口的,但仍舊把他們嚇了一跳。於是接下來他們搜閔幼株院子時,是分外小心和輕巧。那閨房更是隻開了一下,就馬上關上了。待搜完後,他們便去閔琨那複命了。閔琨有些戀戀不舍地又看了一眼美景,才提起精神走出了院子。待所有人走了後,閔幼株踱步走到那對母女身旁道:“你們知道剛剛看你們的人是誰嗎?那可是我們國公府的主人裕國公大人。可惜了,你們剛剛太害羞,倒是錯過了求救的最好時機。”那對母女聽了後,隻恨地嗚嗚大叫。“急什麼?還有一個晚上呢。你們就好好享受這個夜晚吧,嗬嗬嗬……”閔幼株雖是笑著,但臉上卻沒有絲毫溫度。她轉過身,平穩地、莊重地往院內走去。每走出一步,她的心裡便會響起一句話:你看,欠的債總歸是要還的。你看,不可能的事有時候也會變成可能。所以,即便是至高無上的人做了惡,也會有被製裁的一天。天不收,人收!閔幼株猛地轉過頭,她的目光銳利如電,透過那一層層院牆,仿佛看到了廖春華拚命奔跑的身影……事實上,廖春華從裕國公府一塊鬆動的院牆中鑽出來後,的確是在拚命奔跑。她要快點,再快點,不是跑回家,而是跑去順天府!既然要把事情鬨大,索性就鬨他個天翻地覆。這筆賬,她一定會跟閔琨好好算算!就在廖春華將要跑到順天府門口時,她的身子晃了晃,突然便要跌倒在地。千鈞一發之際,一個高大的身影背著光接住了她。她穩住身形後,堪堪抬起頭,兩人同時都驚叫了一聲。廖春華驚叫,是因為對方是個三十出頭,留著短須的美男子。而那美男子驚叫,卻是因為廖春華的美貌。是的,原本平凡無奇的廖春華,不過是從裕國公府跑到順天府這段距離,整個人就變了個樣。五官還是原來的五官,但卻有了細微的變化。那種變化使得她整張臉,整個人都多了種不一樣的美感。那種美外形似牡丹,內裡卻如罌粟,稱之為“美人蠱”……——廖春華的驚豔不過是一瞬間,接著她的視線便從短須美男子身上移到了他背後的鳴冤鼓。代國的每個州縣衙門外都設有一麵大鼓,是為擊鼓鳴冤之用。而順天府大門外麵的那麵鼓卻尤其不一般。其一自然是因為順天府地處天都,為代國都城,所以鳴冤鼓的做工較一般衙門更為考究;其二則是因為鼓旁邊擺著的那把大鍘刀。這把鍘刀擺在旁邊的目的,是為了震懾那些謊報冤屈的宵小之輩。若擊鼓鳴冤者所告冤情有任何虛假之處,立時便人頭落地!廖春華縱然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但當她看到那把大鍘刀上泛著的寒光時,身體仍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可是她能後退嗎?不,不能!在拋下老父老母的那個瞬間,在逃出裕國公府的那個瞬間,她就沒有退路了。精致的繡鞋緩緩抬起,接著廖春華一步一步走到了鳴冤鼓前麵。在那個男子驚訝的目光中,廖春華拿起了那根綁著紅色綢布的鼓槌。“咚——”“咚——”“咚——”三聲鼓響後,順天府裡的衙役們推開大門井然有序地小跑了出來,還沒待他們喝問,廖春華又開始擊鼓了。這次的鼓聲比剛剛更為用力,更為急促。衙役們正想上前阻止,卻不料附近的百姓們竟紛紛打開門探出了頭。不過一會兒,順天府門口就擠滿了看熱鬨的群眾。為首的衙役皺了皺眉,上前喝道:“擊鼓者何人?”廖春華放下鼓槌,砰的一聲跪在地上道:“民女廖春華,乃原翰林學士廖文舉之女!”衙役一驚,趕忙要扶起廖春華,卻被對方拒絕了。“廖小姐剛剛擊鼓,可是有什麼冤情要述?”衙役剛問完這句話,廖春華美麗的臉龐上便落下了淚水,隻看得周圍的男人們同情不已。隻聽廖春華帶著哭腔一句一句地說道:“民女的父親母親被惡人所害,民女迫不得已才來順天府擊鼓鳴冤,望大人們速速去捉拿惡人!”說罷,竟麵向順天府的牌匾,砰砰砰地磕起了頭。廖文舉雖已致仕,但在朝中和各州郡人脈非常廣。衙役們對視了一眼,臉色不由地變得肅穆。為首的衙役讓其中一人進門通報,而自己則虛扶起廖春華道:“廖小姐,殺害你父母的惡人是誰?速速道來!”廖春華“唰!”地抬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名衙役說道:“裕國公——閔琨!”此話一出,衙役們和周圍的百姓俱都是心裡一震。裕國公閔琨,當朝最受寵的勳貴之一,國師流月的好友。周圍的人群一下子炸了起來!“天啊,這廖小姐說的可是真的?裕國公為何要殺廖老大人和廖老太太?”“是啊,太奇怪了。這廖家還是裕國公的嶽家呢……”周圍的質疑聲漸漸多了起來,為首的衙役緩了緩神,趕忙問道:“廖小姐所言可是屬實?這裕國公為何要殺廖老大人和廖老太太?”廖春華咬著唇冷冷應道:“隻因我們一家撞破了裕國公的醜事,所以他才要殺了我們滅口!我是僥幸逃出來的,但父親母親畢竟年紀大了,所以……”廖春華說著嗚嗚咽咽地抽泣了起來。衙役們覺得事關重大,正要帶著廖春華進順天府,卻不料對方激烈地掙脫開喊道:“我隻問各位大哥,可會派人去捉拿殺害我父母的真凶?若不然,春華寧願一頭碰死在裕國公府的大門口,也絕不進這順天府!”此話一出,周圍的百姓們更是高聲驚呼了起來:好一個烈性女子!衙役們目光閃了閃,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卻不料之前扶過廖春華的那名短須美男子站出來道:“若裕國公真是真凶,順天府必會緝拿他到案!”廖春華身體一滯,抬起頭驚訝地看著那名男子,而她周圍的衙役們卻已經弓下身行禮道:“見過府尹大人!”沒錯,此人正是一年前到任的順天府尹——玉明禮。玉明禮點了點頭,麵朝廖春華道:“不知廖老大人和廖老太太如今屍首何在?”廖春華顧不得驚訝,趕忙回道:“大人,我偷聽到裕國公和他屬下的談話,好像他們要把我父親母親的屍首扔到郊外那片小樹林裡,然後謊稱他們是被盜匪所害。至於我,他們想對外稱我被盜匪擄走……”廖春華說到這兒,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望著楚楚可憐的廖春華,周圍的百姓無不搖頭憤然。“這裕國公當真歹毒,說一個女子被盜匪擄走,豈不是讓她失了清白……”“可不是……不過話說回來,究竟是什麼醜事,竟讓裕國公能殺了他的嶽父嶽母?”“這些富貴人家的事,誰說得清……”“你說這位廖小姐告不告得動裕國公?”“我看懸,那裕國公是誰?當今國師的好友呢!”原本討論著案情的百姓們剛提到國師,邊上便有個瘦弱男子開口斥道:“呸!屁個國師!我們代國多久沒下雨了?眼看著地都要廢了,他還不舉行祈雨祭祀!”“哎,聽聞他抓了延陵國師,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我非得上國師府和通天觀去鬨不可!與延陵國師比起來,這個流月算個屁……”周圍的議論越演越烈,玉明禮沉吟了一下道:“廖小姐,你今日擊了我順天府的鳴冤鼓,本府便不會坐視不理。但在升堂之前我得提醒你,若你剛剛有一句假話,可知會有什麼後果?”廖春華閉了閉眼,猛地抬起頭應道:“若我所言不屬實,甘願死於鍘刀之下……”“好!”玉明禮收起折扇,高聲喝道:“來人!你們分成三路,一路去裕國公府將裕國公請過來;一路去天都郊外的那片小樹林找廖老大人和廖老太太的屍身;還有一路去請廖家的公子們,務必將廖小姐剛才的話原原本本地說給他們聽!”言畢,玉明禮對內堂喊道:“升堂,審案!廖小姐,請——”“威——”“武——”隨著有節奏的木棍敲擊聲,廖春華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百姓,便提起裙擺走進了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