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杜娘子真要被帶去官府，青竹想到這些年來杜娘子對他的照顧，隻得深吸了一口氣，跪下求情道：“小姐，青竹求您放過我嫂嫂……”閔幼株本就隻是想嚇唬一下杜娘子，見青竹來求，便淡淡問道：“你可想好了？她心裡的念想對你來說終究是負累。”青竹點了點頭應道：“我知道。隻是無論出於何種目的，她終究是照顧了我這麼多年。”閔幼株聽到青竹這麼說，心裡並不讚同。但杜娘子之於她，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既然青竹要保下，便做個順水人情吧。閔幼株朝那幾個婆子招了招手道：“先放下她吧。”幾個婆子聽了，便鬆手放開了杜娘子。杜娘子忙連滾帶爬地避到了青竹身邊。青竹見杜娘子靠近，主動退開一點喊道：“嫂嫂……”“峰子，嫂嫂就知道你心裡是有我的。”說罷，竟要起身往青竹身上靠。“嫂嫂，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嫂嫂’。”青竹緩緩抬起頭，雙眼嚴厲地看著杜娘子說道：“我代替我們杜家，代替我哥哥，在這裡，正式休了你！從此以後，你不用再為我哥哥守身，想嫁人就嫁吧。”說罷，雙手撐地，有些踉蹌地站起身道：“小姐，多謝您饒了我嫂嫂。青竹在這裡謝過了。”青竹的這一做法，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閔幼株本還覺得他太過心軟，如今見他這般果決，便點了點頭說道：“無妨，小事而已。”青竹道完謝，就要出院子，卻沒想到杜娘子竟一把撲向了他的後背。“你……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我哪是為了你那勞什子的哥哥守身，我是為了……”“夠了！”青竹一把推開杜娘子喝道：“請你為我哥哥，也為你自己留點顏麵好嗎？”杜娘子聽到這話，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她今日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來裕國公府贖他，卻沒想到得到這樣一個結果。張了張嘴，杜娘子一抬眼間，便見周圍的下人們對她指指點點。胸口猛地一堵，杜娘子就這樣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青竹沒想到杜娘子會突然暈過去，他有些無措地愣在了原地。閔幼株見這場鬨劇已經結束了，便起身踢了踢地上的杜娘子道：“把她……”話到了嘴邊，閔幼株歪了歪頭，突然想到了什麼。她轉過頭對青竹說道：“以後當真不管她了？”青竹苦笑一聲回答：“我哪有什麼資格管她……若再這樣下去，我們老杜家的臉都要被她丟光了。”閔幼株輕舔了一下唇角，對那幾個還站著的婆子吩咐道：“把她先送去下人房吧。就這樣扔出府去，外人還不知道該怎麼編排我們裕國公府呢。”“小姐慈悲，老奴們這就將她帶下去。”說罷，粗魯地扯起杜娘子就要往下人房那兒送。事情暫時告一段落，綠枝打發了周圍的下人後，便去大廚房取午膳了。青竹則被閔幼株留了下來。期間，閔幼株與一清說起了去通知府上管事的事。大致是明日晨起時，讓所有的管事過來淩雪閣請安認人。其實這事本該是上一任管家之人安排的，但廖氏如今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在暢和園。閔幼株不屑於去求廖氏，也不想掣肘於德順，很多事便要她自己親自來動手。沒人用？那就想辦法拉攏人，拉攏不了，便來硬的！若不幸碰到了硬骨頭，便讓她挫骨揚灰，由他人替之。這世上，總不乏想往上爬的人。她一定要在短時間內掌握住整個裕國公府……午膳過後，閔幼株問起青竹那本記錄蟲蠱的書冊如何了，青竹這才恢複了點兒精神，侃侃而談起來。末了，還說今日要去幫閔幼株抓蟲。閔幼株點了點頭，隨後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那隱身蠱的轉換說了出來。青竹聽完後，略想了一下便道：“那是白蛉。如今也快冬至了，倒難抓了。”閔幼株對那次隱身實在是“記憶猶新”，她輕咳了聲說道：“你暫時彆抓它了吧，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用它……”“怎麼會？”青竹前傾著身子道：“隱身蠱，那多好用啊。想要去偷聽什麼，一隱身，誰也發現不了我們！”閔幼株頭疼地撫了撫額道：“你若能抓到，我讓你試試，你便知道為什麼我不想用它了。”青竹自然不知閔幼株之前的經曆。自那次用了巨力蠱後，他就迷上了這種力量。聽閔幼株這麼說，他興奮地點著頭道：“好啊好啊！”說罷，一掃之前的不快心情，樂嗬嗬地走了。閔幼株與身邊人談話時，延陵子華早已避到了外麵。如今青竹一走，屋裡便隻剩下綠枝和一清了。一清之前已經和綠枝商量了兩人的分工，她們見青竹走了，便也跟著去通知各房的管事了。偌大的淩雪閣突然空曠了起來，閔幼株竟微微有些不習慣。她緩緩抬起雙眸，屋外的延陵子華正拿起一片片的落葉，不知在排布什麼。閔幼株歎了一口氣，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時間一晃眼就到了晚上。用完晚膳後，延陵子華照例站在月下吸納著什麼。閔幼株見他一片沉靜，便也沒有打擾他，而是拿起桌上的賬冊“嘩嘩嘩……”地翻看了起來。大約過了半柱香的工夫，閔幼株關上窗熄了燈。沒有了翻書聲，整片院子徹底地安靜了下來。延陵子華緩緩睜開雙眼，他側目往閔幼株的屋子看了一眼，便又閉上雙目進入了新一輪的吸納。翌日卯時，閔幼株由綠枝和一清服侍著起了身。今日的一清已經完全換了相貌。昨日她求著延陵子華給了她一小瓶符水，如今隻要取其中一滴抹在額頭上，便能維持住這番相貌達六個時辰。一清知道以後淩雪閣會忙起來，為了不露出破綻，她必須舍棄掉原來那張臉。而與此同時，延陵子華也自覺地將自己變成了之前那副樣貌。於是，當閔幼株走到院中時，身後跟著的便是綠枝、大妞、二蛋這三個仆人。望著院中淅淅瀝瀝站著的管事，閔幼株麵無表情地坐到了主位上。“綠枝……”閔幼株將桌上的花名冊交給了綠枝，綠枝點了點頭便開始點名。今晨來到淩雪閣的管事，大多是在府中沒有倚仗的，所以不敢不來。整本花名冊裡約有三十多名管事，綠枝點了名後，發現到的不過三分之一。綠枝和大妞都有些生氣，二蛋吸了吸鼻涕，默默地看了閔幼株一眼。閔幼株大約沉默了十息的工夫，直到周圍的管事們有些惴惴不安時，才終於開了口：“你們去通知那些沒來的管事，我給他們半盞茶的時間，如果不來……那這管事之位我會另選他人！”說罷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起來。眾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得商量了一陣，各自去通知了。半盞茶以後，那十幾名管事帶著人陸陸續續地來了。隻見那些後來的管事們有些連衣袍都沒整理妥當，到了院中後，還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望著那些東倒西歪混不將她放在眼裡的管事，閔幼株森然地冷笑了一下。廖氏能管住他們是因為她恩威並施，夠狠辣。所以我要做，就必須要比她更狠更辣。恩威並施？笑話，我又不是真要將這裕國公府管得蒸蒸日上……“睡醒了嗎？各位管事……”那些管事不是普通下人，早聽說過閔幼株怯懦不爭的性情。有人見她發問，索性直言道：“大小姐，我這兒還沒睡醒呢，要不讓我們再去睡會兒過來？”此言一出，周圍的管事們紛紛竊笑了起來。閔幼株見那管事臉上現出得意的神色，她閉了閉雙眼，緩緩站起身問道：“你叫什麼？”那管事見閔幼株的臉上沒有發怒的征兆，便油腔滑調地答道：“奴婢叫‘春玲’，是世子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鸚兒的嫂嫂，管著府中繡娘。”說罷，微微揚起了頭。“春玲，世子夫人……”閔幼株一步一步地走到春玲麵前喝道：“給我跪下！”閔幼株的聲音很輕，很柔，但不知為何卻有種非常森冷的味道。春玲想要反駁，正撞上閔幼株抬起的雙眸。那雙眼睛，帶著恨，滲著毒，這哪裡是人的眼神，簡直跟毒蛇一樣。春玲咽了口口水，不甘不願地跪了下來。“把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奴婢……春玲。是……世子夫人的……”“我說的是前麵一句！”春玲猛地抬起頭，仰視著這個才十一歲的女孩。此時的她已經收起了雙眼中的陰狠，臉上沒有半分情緒。春玲包括剛剛那些取笑閔幼株的管事們這才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受到那樣的嘲笑，彆說孩子，即便是大人臉上都會有些表情。但這個小女孩，無論從眼中還是臉上都看不出任何東西。這樣的人要麼就是性情淡薄，要麼就是城府極深……管事們收起了眼中的輕視，略微站直了身體，而跪在地上的春玲張了張嘴，卻半天沒有說出話來。閔幼株歪頭笑了笑問道：“怎麼？是不是隻有你口中那位世子夫人的話才管用，而我的話不管用？”春玲趕忙躲閃著閔幼株的眼神。閔幼株“咯咯咯……”地笑了三聲，接著右手伸出，猛然抓住春玲的發頂道：“把剛才的話再給我重複一遍！”春玲雙手護著頭發，哀哀地懇求道：“大小姐饒命，奴婢不敢了！不敢了……”然而閔幼株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放開春玲的頭發，反而抓得更緊了。春玲想要反抗，卻又猶豫著不敢，便忍著疼痛大聲喊道：“大小姐，您就饒過奴婢這一次吧。奴婢怎麼說……也是世子夫人的人！”春玲這句話一出，邊上的管事們暗罵一句蠢貨，閔幼株卻笑了起來。“那真是可惜了，如今掌管整個國公府的是我，而不是你口中的那位世子夫人。”閔幼株抬頭往門口望了一眼，見昨日那幾個抓杜娘子的婆子又圍在了門邊，便對她們招了招手問道：“昨日那位娘子可走了？”幾個婆子對視了一眼，由一名年齡較長的婆子開口應道：“不曾。”閔幼株笑了笑道：“你們都叫什麼？”“老奴劉婆子。”“老奴夏婆子。”“老奴徐婆子。”“老奴……明婆子。”“昨日你們做得很好，今日我便再給你們一個任務。若做得好，以後就留在淩雪閣了。”能在小姐的院子裡乾活，四個婆子自然求之不得。她們齊齊跪下應道：“多謝大小姐！”閔幼株鬆開了春玲的頭發，指著她道：“抓住她，摁牢了！”春玲暗叫不好，就要拔腿往外跑。卻不料那幾個婆子平日都是乾粗活的，手勁腳勁都不弱，一下子便製住了春玲。春玲被她們摁在地上，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閔幼株緩步走到她身前問道：“你們想知道對我出言不遜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嗎？”閔幼株的視線慢慢掠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些管事們紛紛低下了頭。閔幼株冷冷一笑，走到春玲麵前，一手抓住了她的下顎！廖氏的做法，她知道。左不過是命人將她們亂棍打死。所以彆人怕的是她的威嚴，而不是她本身。而她的目的，卻是要這些下人發自心內地恐懼她本人，與威嚴身份無關，隻是她這個人……就在眾人震楞的工夫，閔幼株緩緩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接著在眾人吃驚的目光中，狠狠刺向了春玲口中！旁邊的二蛋瞪大眼睛就要去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那匕首一轉一挑，在春玲的嘶叫聲中，半截帶著鮮血的舌頭被狠狠地拋在了地上。周圍的管事們早已嚇得麵無人色，而在院門外看熱鬨的各院心腹，也嚇地驚叫了起來。其中就包括了朱氏和德順身邊的人。紅豔豔的半截舌頭伴隨著血腥味彌漫了整個淩雪閣，管事們抖著身子抬起頭，便見閔幼株眯起雙眼，愉悅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