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幼株見它真的怕了,咬了口果子,便將荷包收了起來。看來,這些修道之人還真有些門道。即便成了這樣,還能餘威尚存。也不知將那雲丹公主藏起來,究竟管不管用。無論是流月還是延陵子華,閔幼株都不敢小看,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她並不想跟他們產生正麵衝突。將手中的果子快速地啃完後,閔幼株又低頭看了延陵子華一眼,才施施然地出了屋門。屋外,綠枝和一清正坐在一起等閔幼株。見她出來,綠枝湊過來問道:“小姐,我們是今晚回府,還是明日?”說著又看了一清一眼說道:“一清她身上有傷,又沒錢財,恐怕短時間內也回不了家。不如讓她先跟我們回國公府吧……”閔幼株順著綠枝的話看向一清問道:“你也是這麼想的?”一清有些緊張地攪了攪手指,輕輕地“嗯”了一聲。“把你帶回國公府不是不可以……”閔幼株話音剛落,綠枝便欣喜地朝一清使了個眼色,但眼神還沒來得及收回去,便聽閔幼株接著說道:“隻是國公府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安全可靠。我知道你是想找個能庇護你的地方。但裕國公府的危險程度不亞於國師府。我覺得,你還是再想想吧……”一清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想找國公府庇護我,我是想找小姐您庇護我!那國公府是什麼樣,我沒去過,也沒想過。我心裡隻是佩服小姐有闖出國師府的勇氣和本領,所以想跟在您身邊……”“直到流月倒台?”閔幼株說著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隻是眼神異常冰冷。一清見了,“噗通”一聲跪下來說道:“隻要小姐願意,我一輩子跟在您身邊也無所謂。”一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我已經是這樣的人了,沒想過嫁人生子什麼的。若能一輩子伺候在小姐身邊,也算有個奔頭。隻是希望小姐仁慈,能讓我在有生之年回一次老家,見見父母兄嫂,那我這一輩子也算圓滿了。”一清說的話句句肺腑,閔幼株扶起她道:“你無需如此。我之所以對你去國公府有所猶豫,是因為那地方並不是好去處。老實告訴你吧,我如今在國公府裡,隻能勉強保住自己。如此,你還要跟在我身邊嗎?”一清抬起雙眼,重重地點了點頭央求道:“求小姐收留!”綠枝見閔幼株的神情有所緩和,便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閔幼株接收到綠枝懇求的眼神,歎了口氣道:“你要跟著就跟著吧,但可彆一進去就送了命。我可沒這麼大的精力去每時每刻地管著你們。”說罷將衣袖從綠枝的手中抽出,緩步往院外走去。內院,隱隱能聽到磕頭的聲音,閔幼株淡淡一笑,“也是個傻姑娘,跟我回國公府有什麼好的?那種地方……”閔幼株的話還沒說完,身後便有一個聲音接話道,“與地方無關,她應該是跟在小姐身邊便覺得安心吧。”“青竹?”閔幼株詫異地回過頭道,“你沒跟你嫂嫂在一起?”青竹搖了搖頭,“我如今也大了,就像小姐說的那樣,是該避避嫌了。”閔幼株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便聽青竹接著說道:“這次從國師府逃出來,大概是我這一輩子做的最瘋狂的事了。這麼多國師府的內衛在追,我一個國公府的普通小廝,竟然能殺出重圍,把你們一起帶出來。這事,怎麼想都覺得像做夢一樣。但因為有小姐在,它竟然不是夢……是真的。”“那你可得小心了,夢不好做,不是次次都這麼好運的。”閔幼株抬頭看著繁星滿天的夜空說道:“你們杜家如今隻有你這麼一個獨苗,若跟在我身邊出了什麼事,我恐怕真的會於心不安。”“小姐不用於心不安,路不是你教我走的,是我自己決定怎麼走的。我如此,綠枝如此,一清應當也是如此。我們既然決定跟著小姐,便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語氣一轉,青竹又故作輕鬆地說道:“說不定以後小姐就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呢?到時候我們也一躍成為人上人。彆人啊,隻有羨慕的份兒。”“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閔幼株眯眼轉過頭說道:“不會是用了巨力蠱,留下什麼後遺症了吧……”青竹起先一愣,待想明白閔幼株話裡的意思,剛想反駁;但到嘴的話轉了個彎兒,卻變成了:“巨力蠱?是之前用在我身上的那種蠱嗎?”“嗯,名字是我隨便起的。”“巨力……巨力……”青竹握了握拳頭道,“好名字!”想到那時候自己體內流竄著的巨大力量,青竹忍不住問道,“那蠱,是由什麼蟲變的?小姐,快跟我說說,興許我認識呢。”閔幼株一邊踱步一邊回憶道:“大約……半個指頭這麼長,長了很多隻腳,渾身土黃色的。應該是水生蟲……”“土黃色的?很多隻腳?”青竹撓著頭想了半天都跟記憶中那些認識的蟲對不上號。“我平日裡抓的都是陸地上的,水生的,還真不熟。要不這樣吧,小姐您將自己發現的那些可以變成蠱的蟲跟我說說,我記下來,到時候寫成一本冊子,以後也好找。”閔幼株點了點頭,青竹立馬奔回院子裡。不過一會兒,便拿了幾張黃紙跟一支禿了毛的筆坐到了地上。閔幼株蹲下身,將自己發現的蠱一一說了出來。兩人一個說一個寫,中間還冷不丁地要問上幾句,不自覺地便湊近了些。杜娘子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手中的湯碗微微縮緊,杜娘子沉著臉出聲道,“峰子!你們在乾什麼?”“嫂嫂!”青竹正寫到最後一筆,趕忙起身應道,“你怎麼來了,我跟小姐正說話呢。”杜娘子一手拿著碗,一手擰過青竹的耳朵。“人家是國公府的小姐,你是什麼?你不過是個小廝,下人。小姐找你說話那是看得起你,你就該有點兒規矩。”“我知道,我知道。”青竹紅著臉下意識地躲避著閔幼株的目光。嘴裡卻不自覺地問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就一個。”青竹一把掙脫開杜娘子的手,衝到閔幼株麵前問道:“我還不明白,它們是怎麼變成蠱的?小姐究竟是用了什麼方法?”綠枝那次,是不小心被她看到了,所以瞞不住。但青竹這兒,閔幼株並不打算將自己的所有都和盤托出。微微笑了笑,閔幼株說道:“你嫂嫂來了,快回去吧。我再在這站一會兒。”杜娘子聽了,趕忙扯著青竹說道:“你家小姐都讓你回了,趕快跟我回去!”一邊走,杜娘子還一邊說著:“你看你這衣服,都沾了多少灰了,袖口和褲腳還破了。你這在裕國公府都乾什麼活了?怎麼連件整衣服都沒有。回頭脫下,讓嫂嫂給你補補。”“哎呀,嫂嫂。”青竹無奈,隻能被杜娘子拖著回了西屋。進了屋後,杜娘子一把關上屋門說道:“快把衣裳脫下來。”青竹先將紙和筆整理好,才將外衫脫了下來。杜娘子接過外衫時,手微微觸碰到了青竹的指尖,臉上一燙,她趕忙拿著衣服去了炕上。青竹便就勢坐到了炕沿邊兒。這對他們叔嫂來說,本是很平常的。青竹去國公府時,還是個孩子。因做事機靈,時不時的有個假,就會順道回來見見家人。這五年間,母親和哥哥先後走了。不知不覺間這屋子隻剩下他和嫂嫂兩個。沒了母親後,青竹是打從心裡將嫂嫂當成了半個娘,所以她的親近和照顧,他都並不避諱。然而,這些對杜娘子來說卻不是如此。望著燭光下,清秀俊朗的青竹,杜娘子忍住噗通噗通的心跳,顫著聲道:“峰子也十五了吧。以後想找個什麼樣的媳婦……”“媳婦?我還小呢,沒想過……”“不小了。”杜娘子咬住一頭的棉線,垂著雙目道:“你哥在你這會兒都跟我成親了。”青竹聽到這話,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他撓了撓頭說道:“這……大約是找個像嫂嫂這樣賢惠的吧。隻是我是做下人的,這成親的事還得主子點頭。”“你那個贖身銀子要多少錢?嫂嫂這些年做針線活也攢了點錢……”說到這兒,杜娘子放下衣服道:“今日過來的這位小姐,長得妖妖嬈嬈的,不像正經人家的姑娘。還有她身邊跟著的兩個丫鬟,也是古裡古怪的。你跟在她們身邊,我總覺得不妥。我好好的峰子,可彆被她們帶壞了才好……”杜娘子說著就要去摸青竹的臉,青竹忙躲開道:“嫂嫂,你不能這麼說她們!小姐人很好。綠枝和一清也是好女孩。”“怎麼,你覺得嫂嫂說的不對?嫂嫂活到這把年紀,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我說她們不好就是不好。你莫非還要幫著她們來數落嫂嫂?”“嫂嫂,這人好不好,不能光用一雙眼睛去看啊。”“我哪是光用一雙眼睛去看?你說說那個綠枝,整天就知道往你身邊黏;還有那個小姐,說話就說話非跟你靠這麼近。你說這是正派人家的姑娘會做出的事嗎?”“嫂嫂,你這都亂想些什麼啊!”青竹咬了咬牙,又不想跟寡嫂吵架,隻得拿起桌邊的紙筆衝出了西屋。杜娘子見他這樣的做派,又氣又怒,不禁捧著他的衣服,哭倒在了炕上。——跟青竹分開後,閔幼株往旁邊的樹林裡看了一眼,便緩步走了起來。這個方向是通往青竹家地窖的方向。閔幼株借著淺淺的月光,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才堪堪到了地窖口。輕輕拂開地窖口的樹葉泥土,閔幼株打開木板,就著月光,走了下去。夜晚的地窖冷嗖嗖暗沉沉的,再加上地窖裡如今隻有一副孤零零的棺材,便更顯得周圍陰森可怕了。閔幼株在牆邊摸索了一陣,才摸到火把。從袖口中取出打火石,閔幼株將打火石舉到火把的位置,重重地刮了幾下,原本暗沉的地窖才微微亮了起來。將點染的火把拿到手中,閔幼株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副棺木。火光的照耀下,棺木上的珠寶散發出璀璨的光芒,但這些看在閔幼株眼裡卻隻像路上隨處可見的普通石頭。也不知從何時起,大概是從她重新活過來的時候,她的感情,情緒便變得非常淡薄。除了原本就埋藏在心間的恨之外,原來喜歡的討厭的,似乎都隨著“徐姝”這個名字的消失,而隨風散去。如今的她,心中沒有害怕沒有喜愛沒有悲傷,唯獨隻有恨。仿佛是在做鬼時留下的執念,隻要這裕國公府一天還在,她的恨便一天賽過一天的濃厚。她想不出停下的方法,所以唯有前進。“到底是死了好,還是活著好呢?”閔幼株打開棺蓋,看著棺木中靜靜躺著的少女說道:“你是想活著,還是想繼續躺在這裡呢?”說完這些,閔幼株自嘲地笑了笑,“你怎麼可能想躺在這裡……人世間有個男子如此為你付出,你又怎麼甘心隻做個鬼魂?可惜我沒有辦法複活你,否則等我報完仇後,還真想成全了你們。”閔幼株說著說著,手便扶向了棺木的邊緣。就在此時,異象突生。原本毫無聲息的雲丹公主,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閔幼株。閔幼株隻覺得有一股吸力在不斷地吸取著她身上的什麼東西……神誌不知不覺變得模糊,恍惚間,有個聲音在問她:“成全我可好?成全我可好?”“成全?成全……”意識逐漸渙散,正當閔幼株要閉上眼睛時,突然間額頭一陣發燙。她堪堪地睜大眼睛說道:“不,我還不能走!我還有沒有完成的事,我不能就這樣走了……”閔幼株使出全身的力氣,掙脫開雲丹公主的手。當身子倒在地上時,雲丹公主的手又重新跌回了棺木中。閔幼株顧不得疼痛,爬起身就往後退去。然而一切又恢複了原樣。雲丹公主還是好好地閉目躺在棺木中,若不是她手的位置變了,閔幼株甚至會覺得剛剛的這一切都是幻象。重重地喘了幾口氣,閔幼株一把將棺木合上。雲丹公主的死她之前是確認過的,但死人怎麼可能動起來呢?還有剛剛的那股吸力,仿佛是在吸取著她身上的某種東西。額頭的灼熱感還未散去。閔幼株摸了摸額頭,突然便想起了幫自己複活的金色蠱蟲。難道是因為它?曾經有一段時間,閔幼株都覺得那隻蠱已經跟自己同化了。但事實若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它是不是有朝一日還能離開自己,再幫助彆人複活?若真是如此……恐怕那時候便是自己的死期了。想明白了這些,閔幼株挪開手,站起身道:“看來你的魂魄就在周圍,你也想要這個東西吧?若有朝一日我不要了,姑且就給你吧。但我要它一天,你便彆想從我體內奪走它。”說完這句話,閔幼株吹熄了火把,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