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真已經站在窗邊看了一整晚的煙花了,實在不覺得樊一晨現在放的跟剛才看到的有什麼不同。可是看到微微月光下,他興致勃勃的模樣,心頭突然湧過一陣發酸的悸動。等煙花全都燃放完畢,樊一晨這才像個心願得逞的孩子般,微笑著走近來,輕聲對她說:“新年快樂!”她迷惘地看著他,再次發問:“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香港的嗎?”樊一晨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道:“本來是在香港,突然想起你一個人,覺得很不忍心,特意飛回來的……”許念真一手捂住心臟,故意誇張地道:“彆這樣,樊少,我會被感動的……”樊一晨側側頭,笑道:“一定要感動哦。”許念真脫下大衣,“穿上吧,彆感冒了。”樊一晨順手把衣服重新套在她身上,半推著她走進屋子裡,自己卻在門邊站住了腳,“明天我要吃扣肉……”許念真道:“關我什麼事!”樊一晨狡黠一笑,“彆裝了,我知道你喜歡我。對了,我還要吃,嗯,豆腐圓!”他眼尖,看到桌上擺著的剩菜,“我胃口好,你最好多做幾個!”許念真啼笑皆非地看著他,正要說話,樊一晨卻道:“我走了。回去把手頭上的事處理完,馬上回來陪你!”不等許念真反應過來,他抬步走近,在許念真唇上輕輕一吻,“拜!”他還真說走就走,轉身就出了門,還體貼地為許念真磕上門。許念真急忙奔到窗台,看著他上車,駛走。像夢一樣。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她都不知道怎麼應付他了。她很久都睡不著。感情與理智在腦海裡不停爭鬥著,感情對她說,勇敢點兒,這未嘗不是一個新開始,但理智告訴她,這不可能,這太荒謬了,她剛剛才從一場傷害裡抽出身來,又將陷入另一場傷害裡嗎?天快亮了才睡著,好像才睡了一會兒,立刻又被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驚醒了。她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想起幾個小時前樊一晨的話,有心想置之不理,卻又無法心安,最後挫敗地洗臉漱口,套上大衣換了鞋,打算去超市。剛走出小區門口,手機便響了,是蔣詠微。許念真一看到她的名字,頓時有些心虛,仿佛自己做了虧心事。“念真,快來,我媽,哎呀,我媽在家裡鬨得要尋死!”電話一接通,蔣詠微就氣急敗壞地叫嚷道。許念真吃了一驚,“嗯?不會吧……”她確實有點不敢相信,吳春麗那性子,就好像天塌下來都有彆人頂著似的,什麼時候失過態?沒有去過春節,許念真想象不出來陳正南是怎麼對吳春麗說出他們離婚了的事實的。不過照他倆平時那淡薄的關係,估計一兩句話帶過也就算了,吳春麗就算再好奇也不會多加詢問。“你趕緊來吧!念真,麻煩你了!”蔣詠微匆匆忙忙地掛了電話。許念真也顧不得多想,趕緊出門打了車直奔吳春麗家。才到樓下,便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她愣了一下,沒錯,這車是樊一晨的。他也在這裡?許念真的心咯噔了一下。是陳正南來開的門,一看到她就鬆了口氣,表情很安慰,“你來了。”許念真一抬眼,就看到了樊一晨,他也正微皺著眉看她,眼神複雜。許念真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是離婚了嗎?她不是與這家人完全沒關係了嗎?這會兒乾巴巴地跑來乾什麼?!他怎麼不想想他自己,昨晚才情意綿綿地為她放煙花,此刻半個臂膀卻倚靠著她的前任小姑子……她心裡一時間酸澀得不得了。對樊一晨的憤懣,對自己的憎恨,都齊齊湧上心頭來。“媽媽在裡頭,不肯開門……”蔣詠微抽泣著說。許念真輕輕咳嗽一聲,低聲道:“出了什麼事?”陳正南卻道:“你吃早餐了嗎?肯定又沒吃是吧,我去給你下點麵條……”他顧自說著,走進廚房去。許念真有些哭笑不得,他倒好,像沒事人一般。也是,反正也不是他親媽,鬨得再凶也不是他痛。蔣詠微也不計較,陳正南的這種態度,大約她也是看得多了,她用紙巾擦擦臉,清清喉嚨道:“一大早的,我媽就說,這兩天要搬家,人家要來收房子……”許念真吃了一驚,“什麼?乾嗎要搬家?誰要收房子?”蔣詠微苦笑道:“我媽把這房子賣了,本來人家年前要收房,我媽說,好不容易拖著過了個年……”在蔣詠微看來,母親對待什麼事從來都是淡然安定的模樣,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母親會突然間一聲不響地賣了房子,為的竟然是一個在網上認識的男人!許念真這一驚非同小可,眼睛瞪得老大,“怎麼會?”這個男人是吳春麗半年前認識的,俗話說,老房子失火,沒救了。吳春麗自己也沒想到過,年近黃昏,竟然會愛上一個隻在網絡裡見過麵的男人。當年她帶著女兒嫁給陳正南的父親,實在不是因為愛情的緣故,隻不過貪圖他是個有房子有工資領,又願意對她女兒好的男人。要說愛情,她一生兩次婚姻,還沒嘗過戀愛的滋味。陳正南的父親死後,她就學會了上網,但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動過網戀的心。她並非無知婦孺,知道網上的情與人都不可靠。但這一次,她卻不管不顧地動了心。男人遠在鄭州,離婚多年,孩子隨著母親出了國,離婚原因是妻子與舊日戀人重逢,愛火重燃,他主動退出了,除了房子,家裡的存款都給了妻子。就是在一來二往的交談中,吳春麗被這個重情重義的男人感動了。前不久,男人生意受騙,所有積蓄都沒了影,房子也被抵押給了銀行,吳春麗覺得自己不能坐視不管,決定賣了房去鄭州。蔣詠微訴苦道:“我說,我們能同意她這麼乾嗎?彆說她一把年紀了,就是我們這年紀,也不敢這麼任性啊!她鐵了心要走,我鐵了心不讓,她就說,不讓她走,她寧可死!念真,你說,有這麼當媽媽的嗎?”蔣詠微越說越激動,眼圈都紅了。許念真趕緊道:“你彆急,也許阿姨冷靜一下就沒事了。”陳正南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手裡端著個碗,“來,念真,先吃點東西!”他責備道,“你呀,以後要改了這毛病才好。”許念真並沒有吃東西的欲望,她也不領陳正南的這份情,但餘光告訴她,一直默不作聲的樊一晨正冷冷地看著她。她突然心頭躥起一小簇火苗,於是笑吟吟地接過了陳正南手裡的碗,甚至語氣裡帶一點不容察覺又不容忽視的嬌嗔,“正南,我想喝點兒水。”陳正南笑了,趕緊道:“好,我去給你倒。”許念真的好臉色分明讓陳正南的心情好了許多,他一邊倒水一邊說道:“要我說呢,我們不能這麼與阿姨硬邦邦地對著來,一個人,無論什麼年紀,都是講感情的,隻是,做什麼事之前,都要有個詳細考慮……”他自嘲一笑,想必是想到了自己。許念真吃了兩口麵條,上前去敲吳春麗的房門,輕聲道:“阿姨!阿姨!”裡頭沒聲沒響,許念真繼續道:“阿姨,大家都是為你好。你也冷靜一下,好好考慮一下。說到底,房子是你的,你愛怎麼著,沒人管得著。同樣的道理,腳長在你身上,你愛去哪兒,也沒人管得著。當然前提是,你考慮好了……”門輕輕打開了,吳春麗神情憔悴地出現在門邊,“念真,你說的這些,我都懂,我都細細考慮過。我可能是瘋了,你們也認為我瘋了,但是我如果不這麼做,我過不了我自己這一關。我想這麼做,最壞的後果是什麼,無非是他欺騙了我,我人財兩失……我做好思想準備了。”許念真呆呆地看著她。蔣詠微已經撲上來,不滿地叫:“媽!”吳春麗掉過目光,看著蔣詠微,“詠微,你也長大了,我不求你原諒,但求你理解。”蔣詠微的眼淚奪眶而出,一把抓住吳春麗的手臂,“媽,我不理解!我永遠也不能理解!”樊一晨伸手抓住蔣詠微的手,低聲道:“彆這樣,詠微。”許念真沒法控製住自己,她的目光落在樊一晨的手上,他的手,正握著蔣詠微的手。刹那間,她聽到自己的喉嚨裡發出短促的冷笑聲,但她很快地嚇了一跳,發現那隻是自己的臆想。她輕輕鬆口氣,掉過了目光。蔣詠微順勢將頭靠在樊一晨肩上,軟弱地抽泣著,“一晨,怎麼辦嘛,你說,怎麼辦嘛!”樊一晨對著吳春麗道:“阿姨訂了哪天的機票?”吳春麗囁嚅著答道:“正月初三。”蔣詠微瞪著母親,喃喃地道:“你瘋了。”陳正南取過一雙棉毛拖,示意許念真換上,許念真縮縮腳不肯,陳正南看她一眼,乾脆抓住了她的腳,顧自替她脫下皮鞋,套上毛拖。許念真怔怔地看著身邊微伏低著身子的陳正南,突然間有些發怔,她想起非常非常久遠的從前,那時候她與陳正南正是最親密的時候,他也曾這樣溫柔地體貼地對待過她……她的心柔軟地悸動了一下,是啊,他們也曾有過美好的、快樂的時候啊!突然聽到樊一晨一聲冷笑,悶聲悶氣地道:“正南兄可真體貼啊。”許念真心中一凜,倒是陳正南不以為意地自嘲道:“可能是夫妻做習慣了,有時候是不知不覺……”他抬起頭,衝許念真溫和一笑,側頭對蔣詠微道:“算了,詠微。你記不記得,你小的時候,大冷的天,偏要穿夏天的紗裙子,阿姨不肯,說天冷,會感冒,會被人笑,但是你哭著不依不饒,非要穿……後來,你喜歡班上的一個男孩子,人家過生日,沒有邀請你,那天還下著雨,你非要出門去給他送生日禮物,阿姨在你身後追著跑,叫你不要去,你還跌了一跤……你還記得嗎?詠微?”蔣詠微怔怔地看著陳正南,她不笨,陳正南的意思,她完全聽明白了。“可是……可是……”蔣詠微喃喃道。可是她怎麼能接受得了,母親就這樣,不顧一切地奔向一個男人,而且還是最不靠譜的網上認識的!她以為她才十八歲?做錯了或者後悔了一切都來得及重新開始?吳春麗也淚水盈盈了,她轉而握住了女兒的手,懇求道:“詠微……”蔣詠微上前抱住母親,哭了,“媽,搬家也好,賣房子也好,都算不了什麼。我隻是怕你……”吳春麗急道:“不怕不怕……”蔣詠微長久地看著母親,還能怎麼樣?她決心已下,還能怎麼樣?樊一晨咳嗽一聲,“詠微,你和阿姨把東西都整理一下,明天好搬家。後天,我們一起去機場送阿姨吧。”蔣詠微垂下眼簾,點點頭。吳春麗歡喜不已,一疊聲道:“來來來,我們先吃飯。念真,來,坐這裡……”許念真還站在窗邊,窗台上擱著一盆發財樹,那還是去年她買的,一年過去了,長勢很是良好。聽到吳春麗叫她,便回過頭來。四方餐桌邊,吳春麗與蔣詠微,陳正南與樊一晨,已經熱熱鬨鬨地端坐下來。她突然有種很蹩腳的彆扭感,於是微笑了一下,禮貌地道:“剛才出來得匆忙,電飯鍋裡還燉著東西呢,你們吃吧,我先走了。”吳春麗與蔣詠微都叫了起來:“念真!”但許念真已經疾步出門,陳正南趕了出來,叫道:“念真!”許念真回過頭,微笑著道:“正南,好好陪阿姨說說話。她要真去了鄭州,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見麵的機會呢。”陳正南很是戀戀不舍,“你吃點兒吧,待會兒我送你回去。”眼看著許念真,他總是悔意一陣陣地湧上心頭來。他走近許念真,誠懇地道:“念真,雖然我們離婚了,但是,不要拒絕我的關心,彆把我當陌生人。”許念真笑了,“咄,怎麼突然間這麼矯情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