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一晨一聽,立刻尷尬地咳嗽一聲。許念真瞅他一眼,笑了起來。看到許念真笑了,他眨眨眼睛,也跟著笑起來。小男孩已經迫不及待地拆開了許念真的禮物,立刻“哇”的一聲驚叫起來,“這個我喜歡,念真阿姨,我是真的喜歡,不是裝的。”小男孩強調道,“沈家立就有一個,他老是不肯給我玩!”樊一晨摸摸鼻子,解釋道:“沈家立是他同桌。”也許是覺得受到了冷落,蔣詠微不著痕跡地挽住了樊一晨的臂彎,微笑著對小男孩說:“小海去玩吧,等會兒切蛋糕了叫你!”小男孩立刻一溜煙地跑走。許念真微側過頭,笑道:“我找杯飲料喝,你們不用特意招呼我。”不等他倆回答,她已經疾步走開。她挑了杯冰啤。大冷的天喝這個,顯然並不是一件美事。但她心頭火燒火燎的,實在需要一點什麼東西來鎮壓一下。對,她順口開過玩笑,要把蔣詠微介紹給樊一晨,那隻是因為她覺得,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一件事。至於到底為什麼她會覺得完全不可能,她亦不明白。她更不明白的是,他們倆是什麼時候搭上一腿的,而自己,為什麼那麼驚愕與難過……是的,難過。她竟然難過了。這讓她不知所措,而且更加難過了一點。她又喝一杯冰啤。今晚的酒特彆美味啊。她再喝一杯。酒意上來,她眼裡也情不自禁地覆上一層水霧。音樂聲還在輕盈地持續著,她回頭環視一下四周,每個人都興高采烈地交談與微笑。她喃喃自語道:“沒意思……”她站起來離開。叫一輛車,直奔漫客吧。開口就叫啤酒。這個習慣真不好,她心知肚明。她對自己保證,絕不會喝醉。她隻是,坐一會兒再回家。果然沒有喝太多,不過是兩大杯而已。她望著窗外出了半天神,外頭好像下雨了,好像還夾雜著細碎的小雪花,隨風撲到窗上,倏忽便化作水滴,在窗玻璃上迂回流淌。再回過頭來,被對麵坐著的人影嚇了一大跳。她愣愣地看著他,老半天才不能置信地伸出手去,嘗試著摸摸他麵孔,喃喃道:“怎麼是你?”樊一晨微蹙著眉,平靜地發問:“你怎麼了?”許念真發怔地看著他,喃喃地反問:“我怎麼了?”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親吻一下,“你是在生氣嗎?”她被他的動作嚇壞了,眼睛睜得老大,“你乾什麼?”問出聲來了,她才覺得被侮辱了,這個男人,剛剛還挽著她前夫的妹妹的手,現在竟敢又握著她的手!她是瘋了還是蒙了,怎麼可以任由他任意妄為?!她反手就揮過去一耳光,他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淡淡地道:“不是你要把她介紹給我的嗎?現在如你所願了,你為什麼不開心?”她怔怔地看著他。為什麼不開心?自從認識他,她不是一直警告著自己彆動心彆較真的嗎?他們不是一路人,不應該有交集,即使有,也隻是意外。從什麼時候起,她不知不覺地用了心?“小海還沒有切蛋糕……但是我放心不下,跑來找你。為什麼?我覺得我瘋了,你覺得呢?”他靜靜地看著她,像是真的等待著她的回答。她當然答不上來。她整個人都蒙了。她從來沒想過,一場人生,直到三十歲即將來臨,一切都來了一個大逆轉。樊一晨站了起來,緩緩地湊近身來,探究地看著她,“我猜想,你和我一樣,都需要一點時間,都需要等待。但是現在……”他伸出手來,抬起她下巴,輕輕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她完全呆住了,以至於沒做出任何反應。窗外的飛雪大起來,撲打在窗上,發出輕微的聲響。這不是真的。許念真迷惘地想。樊一晨微微鬆開手臂,安靜地看著她,她的雙頰有些異樣的緋紅,這讓她的五官顯得比平時更為秀氣柔美。因為剛剛被他親吻,嘴唇有些驚慌地微啟著——這讓他又有了想要親吻她的衝動。但她已經像受驚的小鹿一樣彈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出門去。他驚愕一會兒,不禁失笑起來。他沒有起身追她,而是招手叫杯酒,一個人慢慢喝起來。他確定她對他有感覺,但她生硬地,一個勁想要把他往外推的態度激怒了他。他樊一晨什麼時候受到過這樣的冷遇?從記事起,他就是女孩子們青睞的目標,刻意接近的對象,他早就習慣了層出不窮的小紙條,電話以及短信。正因為得來太容易,他沒有試過苦戀的感受,也沒有嘗試過追求一個人,戀愛談過很多次,但是奇怪為什麼會有人為此哭為此痛,他信奉的是流水一樣的愛情,愛在的時候就好好戀愛,沒有了愛,就好好地說分手……他反複詢問過自己,是不是因為許念真的退避,更讓他起了征服之心?答案是否定的。其實在他內心裡,他也沒覺得征服她是一件多麼能讓人自豪與驕傲的事……他想要的是,她可以有一點點地喜歡他。意識到這一點,他嚇了一跳。這種感覺,有點新鮮,有點詭異,他對自己也好奇起來。至於蔣詠微,她一開始就表現出對他的好感來,對於這個,他司空見慣,也並不以為意。有限的幾次交道,也僅限於公事上。一直到許念真對他說,要給他介紹她。等與蔣詠微再次碰麵,他想起許念真的話,便不由得對她多打量了幾眼。那是一場普通的飯局,蔣詠微也來了。在座的都是她幾乎不能得罪的人——至少是她想要結交的人。她喝了很多。因為乾脆,當然也因為漂亮,找她喝的人很多。賞了某一個的臉,就不能不給另外一個麵子。樊一晨出門去接電話,講完電話,便發現蔣詠微獨自一人坐在走道邊的露台上嘔吐,他上前去,遞一張紙巾給她,對她說:“女孩子家,彆喝那麼多。”再入席,有人再攛掇蔣詠微喝酒,她不由得向他投來求助的目光,他心裡不忍,便淡淡地道:“算了,人家一個女孩子,少喝點兒吧。”他開了口,便有人留了心,不約而同地,大家都放過了她。散席的時候,他去開車,發現蔣詠微站在路邊,有出租車駛過,她並不肯上車。看到了他,便揚揚手。他踩一腳刹車,搖下車窗,她衝他微笑道:“謝謝你。”她很懂分寸,並沒有借此上他的車。這讓他對她有了幾分好感。兩天後,又再遇到她。這次是在哆來咪。她一看到他,就笑起來。那種笑,是溫柔的,親切的,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非常久非常久。這個笑容讓他無法拒絕她。這一晚,她成功地距離他再近一步。麵對著她明明白白的好感,他心裡幾乎報複性地在想著,好,你不是要給我們倆介紹嘛,那我就聽你的……他們聊得很愉快,很儘興,他的目光數度溫柔地落在她麵上。他的態度無疑大大鼓勵了蔣詠微,她創造著一切機會與他偶遇,然後一起喝杯茶,或者吃餐飯。有一天,他本來沒有空,與父親和小小海約好了吃飯,但蔣詠微說得很懇切,“我隻耽誤你十分鐘……”他隻好與她約在要吃飯的西餐廳,一見麵,她就十二分地抱歉,“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沒時間,不過今天我生日,我隻想見你一麵……”話說到這份上,他怎麼好意思直接走人,隻好耐著性子陪她喝了一杯茶,沒有準備禮物,隻得叫服務生臨時去附近的蛋糕店買來一隻小小蛋糕,插上蠟燭……突然聽到小海的叫聲:“爸爸!”看到父親投過來的複雜的眼神,樊一晨這才想起,這情形,怎麼解釋才好?要說和她沒什麼,老頭子估計也不肯相信。這些年來,他與父親的關係緩和許多,父親年紀大了,從前對他的苛刻都改成為了順從,一心隻盼望他快點結婚。眼下一看到坐他對麵的女孩長得眉目清秀,而且還十二分地懂禮貌,心裡就已經頗為滿意了,於是主動邀請道:“這位小姐,有空一定要去家裡玩。”蔣詠微大喜,忙答道:“好的。有空一定去看望叔叔和小海!”她倒說到就到,第二天就上門拜訪樊老爺子。樊一晨沒想到她真去,接到小海的電話時嚇了一跳。匆匆趕到家,看到一屋子其樂融融的情景,想要說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裡。臨走的時候,樊老爺子又自作主張邀請蔣詠微,說是小海的生日快到了,請她務必要參加小海的生日會。蔣詠微笑吟吟地答應了。送她回去的路上,樊一晨一直在琢磨著要怎麼告訴身邊的這位女孩,她很好,但是他喜歡的不是她。不等他開口,蔣詠微已經輕輕地說道:“一晨,先彆急著拒絕我。給我一點時間,讓你看到我的好。我不強求你喜歡我,我隻是想要一點時間……如果你覺得,無論我怎麼好,你也還是不能喜歡我,到那時,我自然會走……”樊一晨咳嗽一聲,為難地道:“這對你不公平……”蔣詠微卻道:“你肯給我時間,我便覺得公平……”樊一晨還想說些什麼,蔣詠微卻已經轉過話題,“不知道小海喜歡什麼玩具呢?你說,我送他什麼生日禮物好?”今天小海生日,她送的是一個昂貴的遙控飛機。這一類的玩具小海見得多了,倒沒有表現出特彆的喜歡來。蔣詠微有點失望,她看得出來,樊一晨很疼這個兒子,更彆說樊老爺子了。樊一晨替兒子解釋道:“這小子有一陣子特彆喜歡玩這個,這段時間估計是玩膩了……小孩子,都這樣。彆介意。”蔣詠微笑了,“我覺得不好意思……”沒想到小海卻很喜歡許念真送的小小禮物,樊一晨心裡覺得歡喜,暗想著,小子,有眼光,和你爸一樣……此刻想到這裡,樊一晨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一絲微笑來。他現在算是明白了,“喜歡”這個東西真是莫名其妙毫無理由的啊……手機響起來,那邊傳來小海的聲音:“爸爸……你去哪兒了啊?!我給你留了一塊大蛋糕!”樊一晨柔聲道:“小海乖,爸爸有點事,馬上就回來!你困了就先睡……”小海卻不肯,“我要等你回來,你還沒有對我說生日快樂!”樊一晨站起身,示意服務生結賬,一邊說:“好,爸爸馬上到!乖乖小海,生日快樂!”回去的路上,下雨了。雨點拍打著車窗,夜顯得格外寂靜。手機發出短信提示音,他拿過來看,發件人ANNA。“謝謝你,這些年對小海的愛和照顧。不日回國,到時聯係。”他彎了彎嘴角笑。時間真快,一晃眼就那麼多年過去了。年二十九,陳正南與蔣詠微都分彆給許念真打來電話,希望她能回家一塊過春節。許念真明白,雖然與陳正南辦了離婚手續,但陳正南一直試圖努力修複他們之間的關係,在他看來,她隻是在鬨一場意氣,雖然鬨得有點大,但還是有希望平息的那一種。而蔣詠微,許念真突然對這個女孩生了疑惑,她之所以努力地撮合她與陳正南複合,不知是真心地替哥嫂遺憾還是擔心著許念真的單身影響了自己與樊一晨的交往。女人的感覺是敏銳的,許念真不得不承認,蔣詠微的擔憂並非多餘。她與樊一晨,根本就不像他們倆所想象的那樣,純潔無瑕,冰清玉潔。許念真甚至害怕起來,蔣詠微會不會認為,她執意要與陳正南離婚,就是因為樊一晨?在人們看來,一個男人能夠回心轉意,那是多麼值得高興與慶幸的事,她已年屆三十,還想怎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