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真想起從前他們偶爾開火煮飯,陳正南也總是這麼說,隨便吃點什麼都可以。但事實等飯菜做好了,他便隻挑他喜歡的吃,若是沒什麼是他喜歡的,他就蜻蜓點水地喝口湯,推一推碗,說“飽了”。他從來不會直接提出來,他愛吃什麼他不愛吃什麼,現在細想來,他或許隻是懶得跟她說。他對這個家、對她仿佛統共都沒意見,那是因為他沒把心思全放在這上頭。許念真起身去打開水,陳正南看著她的背影。她原本就比較瘦小,此刻看來,仿佛更弱不禁風了。他心頭百般歉疚,麵對著她,卻是不知從何說起。無數次,他也反思過這些日子來的一切,覺得自己徹頭徹尾地是個蠢貨。但如果事情重來,也許他仍然選擇這樣做。薑喻是他的大學同學,他們大二時開始在一起,像所有的戀人一樣,他們以為這一場愛情便是永遠。他們相約好,畢業後隨他一起回A城,不管做什麼,隻要能在一起就好。但最後薑喻變了卦,她母親以性命相脅,她不得不回到了老家玉港。再相愛的兩個人,最終還是敵不過山高水長的距離,隨後的幾年裡,他們各自戀愛結婚,但彼此間的聯係並未斷絕。薑喻的丈夫是個生意人,對薑喻很是疼愛,但一次的生意失敗,讓他幾乎陷入破產境地,他從此變了個人似的,對薑喻的態度也大不如前。家裡的紛爭越多,受到的委屈越多,薑喻與陳正南的聯係就越是頻繁,陳正南從始至終對這個初戀女友就未能忘情,看到她不快樂,心裡也跟著難受。他把所有的私房錢都借給了她,以便她幫助丈夫東山再起,但遺憾的是她丈夫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把所有的錢都輸了個精光。陳正南離家的那一夜,其實事出突然。他從來也沒有想到過,他的生活在那一晚來了個翻天覆地的大變化。他心裡雖然忘不了薑喻,但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許念真。在他看來,許念真溫婉賢良,正是做妻子的最佳人選,他們在一起,雖然沒有如膠似漆,但卻舒服怡然。那一晚,薑喻很晚才上線,一上線就直接Q他,說是剛與老公吵了一架,他動手打了她……她不願意再這樣生活下去,她想死,她上來,就是為了對他說最後一句話:再見,親愛的。陳正南大驚失色,趕緊回複她:你彆做傻事!你瘋了啊!薑喻!他一直Q她,但她再沒反應。陳正南又趕緊撥打她的手機,手機處於無法接通狀態。他沒有多想,直接就起身奔出家門,包了輛出租車連夜趕往玉港。車快到玉港,終於能打通薑喻的電話,薑喻一聽他說他就快抵達玉港,哇地就大哭起來,“為了你正南,我也要好好地活著。”有哪一份情誼,能比初戀愛人的不能忘情,更令一個已婚女人心神俱動?!薑喻被陳正南的癡心所感動,他們約好了地點,她就站在初夏沁涼的夜風中等待著他的到來。他們在玉港的一家酒店開了間房。一整夜,淚水與親吻,情話與身體糾纏,他們用想念燃燒著彼此,用身體慰藉著彼此。直到天明,陳正南的理智恢複少許,心裡盤算著晚上就趕回A城,再找個理由搪塞一下許念真,一切也算過去了。沒想到薑喻接到孩子的電話,回了一趟家,老公沈曉明正因她的一夜未歸暴跳如雷,再一次向她動了手,她從樓梯摔下來,腿骨折斷。薑喻傷透了心,不肯再見沈曉明,轉而央求陳正南:“正南,留下來陪我……”她眼裡含淚,楚楚可憐,陳正南頓時心軟下來。他怎麼能這麼扔下她就走呢?他做不出來。他留了下來,精心照顧著她。那時候的他,已經決定沉舟破釜,於是發郵件到公司,算是一個交待。唯獨對許念真,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擬撰過很多次說辭,每一次都隻弄到一半,就再無法繼續。拖著拖著,他索性放棄了。心裡想,他既已做了初一,不會怪她做十五,她將怎麼做他都不會吭聲。反正,是他對不起她。薑喻病愈後出院,他們租了一間房子,他開始四處找工作。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薑喻身上,看到她的笑臉便覺得快樂。那段日子是甜蜜的,太甜蜜了,以至於到後來便覺得格外心酸。他不知道沈曉明用了什麼方法,終於哄回了薑喻,薑喻決定離開他回家。他不能置信,與薑喻大吵一架,“他都那麼對你了,你還要回去跟著他!你瘋了啊你,你愛的是我!”薑喻哭了,“對不起正南,我也一直以為我隻愛你。可是這些日子以來我才發現,我放不下他,這麼多年的夫妻生活,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更何況,我們還有一個孩子……”陳正南氣得渾身發抖,顫聲道:“那麼我呢?我怎麼辦?”薑喻伸出手,試圖撫摸他的臉,“你回去吧……”她自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卡,“曉明的貸款下來了,他讓我把錢全還給你,他說,以後他會好好做人,一輩子對我好……”當天晚上,薑喻就搬走了。陳正南站在窗邊,默默地看著她上了沈曉明的車,她連頭都沒回一下。陳正南心如死灰。他像隻孤魂野鬼,在玉港街頭遊蕩一整晚,天明時踏上了開往A城的大巴。到了A城他又不知道該去哪兒好,他不知道自己走之後,家裡發生了些什麼,他害怕麵對許念真、繼母吳春麗、妹妹蔣詠微……他害怕麵對所有曾經熟識的人。他在心裡計劃著,隨便找個房子先住下來再說,然後再找工作……沒想到在某個路口,他被突然疾馳駛出的小轎車撞了,倒下去的瞬間,他竟然解脫了一般地想著,好了,這下可好了……他命大,搶救也及時,身體總算沒大礙,那司機也不賴,全額支付了手術費,還額外在桌上放下五千塊錢,說明是讓他補身體用的。躺在病床上,他想得最多的不是薑喻,而是與許念真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許念真與薑喻相比,如果說薑喻是盛開的玫瑰,許念真就是默默含香的水仙。他第一眼見她就有好感,娶她也是真正地發自內心的意願。失去了薑喻,能再遇到許念真,他一直感到很是慶幸,他想隨便敷衍的婚姻竟然碰到了一個還算如意的對象。許多次手機就捏在手裡,許念真的號碼被調了出來,他就是沒有摁下去的勇氣。他覺得自己太無恥了,拋棄了這個女人,投奔另一個女人,被那個女人拋棄之後,又想回頭來找這個女人……怎麼想怎麼不是回事。他又幻想過,要怎麼樣她才會原諒她,抱著她痛哭?跪下來求她原諒?或者上演一場自殺秀以表改過的決心?反正無論如何沒想過是此時此刻的這一種。他心緒紊亂,又驚又喜,許念真沒有咄咄逼人地追問前因後果,這讓他對她感激不已。他暗暗下了決心,從此以後,他要好好對她,一輩子,事事以她為重。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許念真回來了。陳正南趕緊道:“謝謝。”許念真嘴角揚了一下,“不用。”他們之間顯然疏遠了許多,但陳正南很有信心,他會讓這一切改變,他會讓他們的夫妻關係比從前更好。許念真又給他削了一個蘋果,態度溫和,“天熱,你又不能吹空調,明天我給你帶個小風扇來。”她把蘋果遞給他,“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她站起身來,陳正南叫住她:“念真……”許念真停了一下腳步,還是回過頭,“嗯?”陳正南欲言又止,“路上注意安全。”許念真“嗯”一聲,走了出去。走出醫院大門,許念真情不自禁地籲出一口氣。幾個月不見,陳正南好像老了許多,看來私奔在外的日子也不是那麼逍遙幸福的。蔣詠微的電話來了,“念真,找我什麼事?”她解釋道,“我昨天忘了那部手機,出了趟門,今天回來才看到你找過我。”許念真道:“沒事了。”話音剛落,她又猶豫了一下,“你哥回來了。”一個星期後,陳正南出院回到了家裡。剛踏入家門的刹那,陳正南真有點感慨萬端。明明屋子裡的一切都沒改變,他卻有了陌生的感覺。許念真早早地熬了湯,因此此刻的屋子裡,洋溢著一股誘人的濃香。許念真其實不擅長廚藝,這道菜譜是在網上下載的,她嚴格按照食譜采購與烹調,心想味道總不會差到哪兒去。陳正南很是感動,幾天前蔣詠微去醫院看他,劈頭蓋臉地把他罵了一頓。他不敢答話,隻心虛地笑。蔣詠微臨走時說:“念真這樣的女人你不懂珍惜,以後千萬彆後悔。”他在心裡說,不會了。從此以後他都會把她好好地捧在手心,珍藏在內心,從前沒做到的,他都要一一補上。是他先對不起她,她卻不念舊惡,這一周來一直堅持每天都給他送飯,還給他帶去從前每天清晨必看的《A城早報》。他們一塊坐在餐桌上,他從來沒有過如此刻的安心感與幸福感,哪怕是在那段與薑喻住在一起的日子。他心情很好,吃得也很多,吃完飯他又搶著去洗碗,把廚櫃認真地清潔了一遍,還是覺得不夠,又抓起抹布要擦地板。許念真沒有阻攔他,她顧自洗了澡,便蜷在沙發上看電視。陳正南忙活完一切,也衝了個澡,然後坐到了她身邊。許念真看電視正津津有味,頭也不回地道:“你去睡吧。你睡主臥,我睡客房。”陳正南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笑著說:“還是你睡主臥,我睡客房好了……”他安慰自己,沒事,沒有哪個女人一點也不介意老公曾經的情感走私,念真需要時間,他明白。他可以等。許念真一直看電視直到深夜。這些日子以來,她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幾乎不記得自己其實還是有個老公的。蘇曉打了個電話來,許念真一看到來電是蘇曉,就知道這女人要說些什麼了。陳正南回來的事情她一直不敢告訴蘇曉,就是知道蘇曉一定不會讚同她的做法。“好啊許念真,你翅膀是越來越硬了啊,比我還能乾了啊……”果然,蘇曉一開口就沒好話。許念真心虛,訥訥地答:“哪有哪有……”“你他媽的就隻認識陳正南一個男人嗎?全世界就隻有陳正南一個男人嗎?你犯的哪門子花癡?服侍他一星期不算,還接他回家?你腦袋沒壞吧,啊?”蘇曉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許念真雖然被罵得還不上嘴,心裡卻是一暖。這世上能有幾個人會這樣罵自己?“我就是想,好歹也是一場夫妻……”她低低地辯駁道。蘇曉不等她說完,繼續罵道:“你念夫妻情義,人家拋下你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夫妻情義?你在家裡苦苦等候他的消息的時候,他在外頭逍遙快活,這些你都忘了嗎?他連一個電話都沒有!這是什麼男人!要讓人死也好歹給人一個痛快是不是,他這算什麼?啊?你說……”她罵了半晌,心頭終於痛快了些,語氣便緩和了一些,“這世上的人呢,總是勸和不勸分,但是我蘇曉不一樣,男人可以做錯事,但是一定是要有頭有尾的那種,有責任心的那種,敢愛也敢說分手,這種男人,真的不值得,念真,我勸你想清楚。”許念真輕笑一聲,“曉,我知道你總是為我好。我表麵上看著總是那樣子,不懂得計較,忍氣吞聲,顧全麵子,但是我不是真笨,我心裡頭明白得很……你放心……”蘇曉將信將疑,“那你打算怎麼辦?”許念真正要回答,突然聽到蘇曉在電話那端好像輕聲地喝斥了一聲“走開”,但是分明喝斥沒有奏效,因此她又喝了一聲:“走開啦!”許念真警惕起來,“誰在你旁邊啊?上次那個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