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一晨置若罔聞,直接把她帶出了門。許念真頭重腳輕,出得門來,被風一吹,喉頭湧上一陣惡心感,不等樊一晨反應過來,她已經哇哇地狂嘔起來。樊一晨嚇一跳,鬆開手,退後一步,嫌惡地道:“你看看你,像什麼樣!”許念真直吐得胸口牽扯著疼痛,渾身無力,哪裡還顧得上回嘴。她蹲在路邊,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樊一晨遞過來紙巾和水,她接在手中,良久才有力氣擦臉漱口。冷不防樊一晨伸出手來,狠狠扯了她一把,她被他拖得幾乎跌倒,隻聽到他說:“是不是覺得味道很好?”她來不及說話,已經被他粗魯地塞進了車裡,車門“砰”地關上,她想抗議兩句,嘴裡喃喃著,卻發不出聲音。她靠到椅背上,微微側過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頃刻之間便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隻覺得陽光刺眼,許念真不由得微微眯縫起眼睛,良久也沒回過神來。好不容易適應了強烈的光線,這才發現天光早已大亮,太陽明媚得很,她坐在車裡,一眼看去,青山在雲間,雲裡有青山……她打開車門,車子原來停在了山上,陽光雖然刺眼,但風卻是溫柔的,空氣也倍加清新,腳下的草地還帶著晨露的微濕。站在山邊的樊一晨轉過身來,微微蹙著眉注視著她,“醒了?”她有些不自在,輕輕“嗯”一聲。“你可以直接送我回家……”她小聲地道。樊一晨淡淡道:“孤男寡女的,我怕你非禮我。”許念真漲紅了臉,怒道:“放屁!”樊一晨笑起來,“你說粗話的時候特彆可愛!”這時候的他,摒棄了平時的淡漠與矜持,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般,淡黃的陽光溫柔地打在他發上,他背光而站,目光裡似是溫柔無比,倒讓許念真的心驚悸地跳了一跳。她沒有見過這樣的他,這樣的他讓她感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又有些莫名的喜悅。“幾點鐘了?”她換了話題問。樊一晨抬手一看腕上的表,“九點多了。”許念真驚道:“啊喲,遲到了!走走走……”樊一晨氣定神閒,“今天周六……”許念真鬆了口氣,“哦……”樊一晨道:“走吧,請你喝早茶。”許念真挑挑眉,正想說話,樊一晨又道:“難道你請?”許念真便閉上了嘴。反正他有錢,不吃白不吃。重新坐到車裡,側頭便可看到樊一晨的側臉。這個男人,連側臉都長得無懈可擊。許念真有些神思恍惚,她年輕的時候,為什麼沒有碰到像他這樣的男孩?如果有的話,她也許也會有一場美好的戀愛吧,一場真正的真心的戀愛。結局也許不一定美好,但回憶一定美好,哪怕有些時候,會心酸得想哭。她的那場可笑的初戀,對方其實從始至終不是她喜歡的類型,隻不過身邊的人都在談戀愛,獨她一人廖廖,難得有一個男孩示好,她也就順水推舟,總好過一個人排遣寂寞。但最後還是沒忍耐下來,人家的喜好也為她所厭惡,這樣的戀愛,當然必定早早夭折。這是她的遺憾。與陳正南結婚後,她一直懷抱著這份遺憾——在最美好的年華,沒能好好地戀愛過一場。等遇到陳正南,已經沒有了肆意去戀愛的資本,韶華逝去的女人,戀愛成了婚姻的前奏曲,要考慮雙方的家庭背景、年紀、職業、喜好……樊一晨道:“乾嗎一直盯著我看?”許念真輕輕歎息一聲,“你裝著不知道不就得了?”樊一晨笑了笑,“你最近好像好多了。”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許念真沉默了一會兒,“總不能永遠不好啊。日子總要過下去,我還欠你錢。天天以淚洗麵,老公也不會回來,你也不會不要我還錢……”樊一晨讚許地看她一眼,“倒是很明白嘛。”車子平穩而迅疾地駛下山,拐個彎,進城。這一片區是新開發的金湖新區,路麵還未鋪就,卻已是高樓林立,各式房產廣告牌比比皆是。車子駛過某處新樓盤,便被激情憤湧的人群堵住了去路。許念真直起身子,詫異地問道:“這怎麼了?”樊一晨倒不覺奇怪,答道:“最近房價大跌,老業主不依了唄,鬨著要開發商賠錢。”人群阻塞了交通,交通警很快來到,與售樓部的保安一塊,大聲吆喝著——“大家請冷靜!”“退後,退後……”“有話好好說……”但群情激憤,根本沒人肯聽勸解,不一會兒,便聽到前頭傳來“砰砰乓乓”的聲響,許念真嚇一跳,“什麼聲音?”樊一晨道:“打砸東西了唄。”許念真緊張起來,“咱們掉頭另走一條道吧,萬一殃及咱們,砸壞車子什麼的,可就糟糕了。”樊一晨側頭四下看看,開始緩慢調頭。突然間,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許念真視線,她怔了一下,再仔細看去,沒錯,擠在人群中的某位老人家,正是蘇曉的婆婆範母。“哎,停一下!”許念真趕緊對樊一晨說道。人群越來越擁擠,範母手裡拿著包,扭動著胖胖身軀,顯然是想擠上前頭去。但畢竟年歲稍長,力氣哪敵得過旁人,直被推搡得站不穩腳。許念真有些擔心,回頭對樊一晨說道:“我朋友的婆婆媽,我去叫她一下,這樣子擠法,萬一摔倒可不得了……”話音剛落,範母手上的包已被一年輕男子迅速搶走,因為包挎在手上,男子出其不意,力氣又大,直接把範母拖離人群,摔倒在地。範母猝不及防,年輕男子已經抱著包迅速跨上早已停靠在路邊的摩托車後座,疾馳而去。範母愣了一下,才叫起來:“抓小偷!我的包……”現場嘈雜,哪有人理睬她。許念真“啊喲”一聲,趕緊下車小跑過去,範母一時沒認出她來,隻當是好心路人,“小偷……小偷……”哪裡還有摩托車和小偷的影子。許念真伸手攙扶範母,“我先扶您起來……”範母到這時才覺得身上疼痛,“啊喲……痛……”她被那小偷使勁一拖一推,閃著了腰,哪裡動彈得了。樊一晨也下了車,一看這情形,立即說道:“來,念真,你幫忙,我背伯母,先送去醫院再說……”“哦哦哦……”許念真忙不迭地答應著。兩人好不容易把範母弄到了車裡,“阿姨,我是念真,您彆擔心,我們先送你去醫院。”範母這時候才認出許念真來,“噢,念真啊。”許念真與蘇曉交好多年,見過範母多次,但她能一眼認出範母來,範母卻對她沒什麼印象。在範母看來,蘇曉的親朋好友都隻是外人,她從來就不喜歡蘇曉交遊廣闊,什麼社交關係、工作能力,範母統統不以為然,一個女人,最要緊的就是相夫教子,其它的都不重要。也真是奇了,她本人其實就是一個女強人的典範,對兒媳婦卻是另有一番要求。車子迅速往醫院駛去,許念真趕緊給蘇曉打電話,微側了頭,壓低了聲音,“曉,剛才碰到你婆婆,被小偷搶了包,還摔傷了……我們現在去醫院……嗯,好,醫院見……”範母還是隱約聽到了,不安地微挪一下身子,“你幫我打給冬文吧……”許念真安慰她:“蘇曉馬上過來。”範母固執道:“打給冬文吧……”她報出一串手機號。許念真心知她卻不過臉麵,於是照她所說的號撥了過去,電話那邊卻傳來“該用戶不在服務區……”的提示音。許念真道:“他電話打不通,我等會兒再給他打。伯母,您是不是很疼?”範母歎息一聲,“今天也是應該要倒黴,大清早一出門,就被小鳥屙屎落在肩膀上,我就覺得不對勁了的。他們又打電話給我,說是一起去找開發商,這房子我去年年底才買的,這才多長時間就降價了,生生虧去十多萬啊……”許念真唯唯諾諾,並不認真答話。她平時看早報,最關心的也就是房價這一塊,隨著樓市的萎靡,開發商降價是必然的。可是業主們未免也太不理智了吧,漲價的時候沒想過要分成給開發商,一降價就要找人家賠錢,這是哪門子的邏輯?心頭雖是這麼想,嘴上卻不敢說,眼看範母義憤填膺,越說越是憤怒,隻好盼望趕緊到醫院。車子終於駛到醫院,蘇曉早在急診室前等著了。一看到他們,立刻先道謝:“真是謝謝了……”範母乍一看到她,臉上神色很是不自然,她緊閉了嘴不說話,任由樊一晨把她背進了急診室。醫院人員顯然與蘇曉認識,專程等待她的到來,立刻上前來迎接,一邊安慰蘇曉:“老人家這種情況很常見,沒什麼大礙的……”一番診治、拍片折騰過後,醫生建議範母留院觀察兩天,範母立刻拒絕,“不用……”蘇曉平靜地道:“要的。”她給範冬文打過電話,但是沒打通。雖然與範冬文已成陌路,但沒法子撇下他母親不管。範冬文的父親從來都是“三不管”的類型,不能指望由他來照顧範母。蘇曉一開口,範母便不再吭聲。蘇曉心裡也有些詫異,她還準備好了大不了多費一番口舌,反正怎麼也要讓她留院。老太太不同往常地乖順,倒讓她覺得不習慣起來。“你說你一把年紀了,跟著那些人起什麼哄?開發商賠錢也好,不賠也好,自然有彆的人去爭去鬨,人家要能拿到錢,少不了你那份,你急什麼急?再說了,人家憑什麼退錢?幸好還隻閃了腰,要是有些什麼……你說你值不值得?包裡有些什麼?要不要緊?”蘇曉語氣客客氣氣的,說的話卻是絲毫不含糊。範母囁嚅道:“也沒什麼要緊的東西,一點零錢,還有鑰匙……”蘇曉道:“那也就算了,明天把家門的門鎖換一下。”範母就著她的手喝了點水,乖乖地“哦”了一聲。把範母安置好,她把許念真和樊一晨送到醫院門口,再次說:“謝謝了。”許念真啼笑皆非,“我們倆還用這麼客氣!”蘇曉白她一眼,“你以為我是跟你說的啊!”許念真被噎了一下,伸手打她一下,“咄!”蘇曉笑了,“改天請您喝茶。”這話倒是正正經經地對樊一晨說的了。樊一晨溫文有禮,“太客氣了。”許念真隨著樊一晨上了車,手機很快跑進來一條短信,是蘇曉發來的,“離婚,另起一行,趕緊的。”許念真臉一熱,偷看一眼樊一晨,刪除了短信。“去吃飯吧……”樊一晨道。許念真這才覺得了肚子餓,這都大半天過去了,兩人還滴水未進。她有些歉疚,說道:“不好意思。”樊一晨道:“我比較喜歡你喝醉了的樣子,不會這麼客氣。”許念真乾笑兩聲,說道:“好吧,以後我會對你非常地不客氣。”樊一晨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很好,隨時恭候。”午後的陽光分外炙人,車子與車子擦肩而過,可以清晰地看到對方在車裡不耐蹙眉的樣子,這樣的天氣再加上這樣的時段,誰都不願意在路上奔忙吧。許念真越發覺得過意不去,決定今天吃飯的時候由自己買單。雖然她囊中羞澀,但上周剛辦了一張信用卡,刷卡也無妨。樊一晨把她帶到某餐廳,兩人各點一份套餐。都餓了,飯菜一端上來,兩人都是一陣埋頭苦吃,半晌也沒人說話。最後還是許念真先笑出聲來,“真好玩……”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好玩是指什麼,是第一次見識樊一晨的餓虎撲食相,還是因為看到了明明一表人材的他,唇角卻粘著飯粒。樊一晨目光閃爍不定地注視著她,微微一笑。許念真驀然想起蘇曉的短信——“離婚,另起一行,趕緊的。”不禁苦笑一下,離婚也許並不難,但另起一行,卻比所有人想像的都要難。要一場戀愛當然簡單,可是,再想收獲一份心心相印、彼此忠誠信任的婚姻關係卻是奢望。她喝一口果汁,微微的酸甜,冰涼爽口,讓人的心境在這燥熱的午後不自覺地便安靜下來。時光如此靜好,她突然有了一絲貪念,這樣的時刻,再長一點,再久一點,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