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真發了一會愣,鄭菲兒一陣風地卷了進來,徑直便繞到田茂盛身後,笑意吟吟天真無比地“嗨”一聲。田茂盛皺皺眉,不動聲色地退退身子。許念真識趣得很,立刻說:“田哥,我有點事先走了。”田茂盛點點頭。許念真便拎過包向外走,耳際飄過來鄭菲兒的一聲嬌笑。許念真立刻敏感地意識到,這一對成人男女,終於弄上了貓膩。回想田茂盛的表情,好像還有點不情不願的。許念真暗自“咄”了一聲,一個巴掌拍不響,男歡女愛,千萬彆把所有責任推到彆人身上。她素來比較尊敬田茂盛,眼見他一直排斥鄭菲兒,心裡頭還是有些安慰。仿佛自他身上,她得到了證明,不是所有男人都受狐狸精的勾引的。但眼下察覺他好像也拜倒在了石榴裙之下,她心裡頓時湧過一陣失望,難免對他有了幾分鄙視。走出政府大院,許念真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五點多了。她不知道蔣詠微所說的雨花石茶餐廳在哪兒,隻好打了個車。等車子抵達目的地了才發覺,其實雨花石茶餐廳位於湘江路尾,距離政府大院並不遠,不過是起步價多一點,十塊。她走進茶餐廳,立刻眼尖地看到了蔣詠微,她正站在某男子身邊,一臉謙和溫柔笑意,許念真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等一會兒才走過去。才這麼一會兒,蔣詠微已經發現她,揚手叫她:“念真……”蔣詠微對她從來沒有稱呼,沒有叫過嫂嫂,沒有叫過姐姐,當然也沒有叫過她名字,偶爾有話要對她說,眼神也不肯正經地落在她身上。眼下突然聽到這麼一聲“念真”,許念真隻覺百般不自在。蔣詠微身邊的男子循聲看過來,出於禮貌,衝許念真微笑一下。蔣詠微並沒有給他倆介紹,隻對男子說:“那這事就拜托你了……”男子微笑著點點頭。蔣詠微便拉著許念真走到了窗邊的桌子。她並沒有詢問許念真的意見,直接叫了兩杯黑咖啡。“出了什麼事?”她看也不看許念真。“你哥不見了。”許念真也直截了當地道。蔣詠微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怎麼可能?”許念真不作聲。蔣詠微突然有些生氣,“你怎麼不報警?”許念真抬起頭來,“有什麼好報的?他給他所有同事留了口信,隻不過忘了跟我說一聲而已。”她冷笑一聲,“不過,錢他倒沒忘了帶走。”蔣詠微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我哥哪有那麼幼稚?”許念真淡淡地道:“他哪裡幼稚了,隻不過有點無情無義罷了。”蔣詠微這才覺得了抱歉,臉上現出幾分同情來,“怎麼弄成這樣的……”咖啡被送了上來,非常漂亮的咖啡具,使得那最平常的黑咖啡看上去平添了幾分誘人。許念真拿著勺子在杯子裡有一下沒一下地胡攪著,並不說話。突然間蔣詠微咳嗽一聲,像是很難為情地問道:“那個,你們,沒什麼問題吧……”許念真不明白,疑惑地看著她,“什麼?”蔣詠微再咳一聲,略為支吾道:“就是那個……嗯,生活還和諧吧……”許念真恍然大悟,立刻漲紅了臉,蔣詠微趕緊解釋道:“也不知道你還記得不記得,有一次我去你家……你們倆,各自在房裡玩電腦……”許念真“嗯”一聲,“那又怎麼了?”蔣詠微屈起手指,輕輕敲了下桌子,“男人和女人,身體越是親密,便越是離開不了彼此,如果養成了不親熱的習慣,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了親熱的欲望,更沒有了親密的可能……”這話許念真算是聽懂了。她訝異萬分地看著蔣詠微,萬萬沒料到她嘴裡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在她眼裡,蔣詠微一直是個任性的驕縱的甚至無知的小女孩,她們倆基本沒相交,但也或多或少聽說蔣詠微談戀愛像吃飯,這種不把愛情當回事的女孩,哪裡真正懂得什麼愛情之道。蔣詠微道:“我哥他,有按時交作業吧……”許念真覺得很是尷尬,倆姑嫂之間談論這種話題,在她看來,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蔣詠微瞥她一眼,“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一個男人的身體最容易出賣他的感情。真沒有什麼不同?”許念真陷入了沉思。有嗎?她與陳正南,第一次是在車上,慌亂馬虎。那時候兩人感情漸漸穩定,是個中秋夜,陳正南借了朋友一輛舊吉普,說是要帶她去賞月。車子開到城郊,天荒地闊,陳正南便果斷地把她摁在了後座上。那一次的感覺並不美好,許念真因此有了心結。結婚初期,他們之間的性生活還是屬於比較頻繁的那一類,陳正南也比較有耐心,許念真即便肉體上不是太有感覺但在精神上還是有小滿足的。新婚的熱乎勁過了後,兩人之間的性事自然而然就少了。在許念真看來,這也是世上夫妻的常態。她睡眠淺,每次性事過後久久不能入睡,私心裡倒是希望陳正南少來打擾的好。“交作業呢,也是有講究的。作業做是做了,但是做得好不好呢?本來可以拿九十分,但偏偏才剛及格,那就鐵定是有問題了。”蔣詠微淡淡地道。這話像一把軟刀子,不動聲色地緩緩捅進許念真的心窩子裡頭去。表麵上看去,她與陳正南的夫妻生活還是正常的,如果用期刊雜誌上所說的那些標準來衡量,他們還是達標的。但是,正如蔣詠微所說,明明可以做到九十分的作業,卻隻做到了剛剛及格。陳正南漫不經心的親吻,敷衍的撫摸,她怎麼可能一點感覺沒有?隻不過她一直自我安慰著,是這樣的,老夫老妻了,機械化的性愛真不稀奇。也許,早在那時候,就該提高警惕的,或者還可以力挽一下狂瀾。許念真沉默一會兒,終於開口:“阿姨那裡怎麼說才好?”蔣詠微驚訝地瞪大眼睛,“你還想瞞著她?”許念真不置可否,想了想道:“就說你哥去學習了吧,封閉式學習。”服生務呈上一份水果套餐,蔣詠微愣了一下,說道:“我們沒點這個……”服務生畢恭畢敬,“那邊的先生為二位點的……”蔣詠微與許念真齊齊側過腦袋,剛才與蔣詠微說話的男子身邊坐了一個男人,眼梢眉角無不熟悉——竟然是樊一晨!許念真心下一凜,立刻若無其事地回過頭來。倒是蔣詠微又驚又喜,“啊,我過去一下。”她起身走到兩個男人身邊。許念真假裝鎮定地喝著咖啡,眼角餘光卻忍不住掃過去,原來他們相識……談得還很融洽的模樣。不一會兒,蔣詠微折回來,說道:“念真,我有朋友在那邊,過去一塊……”許念真打斷了她,“不了,詠微,我還有事。這樣,你和朋友聊,我先走一步。”蔣詠微有些過意不去,低聲解釋道:“我的店開不開得成,就看那個人了……”許念真點點頭,“我了解的,我真的有事……”蔣詠微道:“那周末回家吃飯。”許念真好脾氣地答道:“好。”她幾乎是目不斜視地走出了茶餐廳,到得門外,不知為何,還是偷偷掃一眼玻璃門裡,隱隱看到那個人低垂著眼瞼,漫不經心地聽著蔣詠微說話,哪裡有留意她的去或留!她鬆了口氣。內心裡也不知道是釋然還是失望。她沒有打車,而是沿著街道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家裡沒有等待自己的人,家的吸引力無形中就減少了許多。路過蛋糕店,她又進去點一份果汁加蛋糕,慢條斯理地全部吃光,這才又起身朝家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靠近政府大院的街道,熱鬨是白天的事,一到晚上,便變成格外寂靜。她正走著,突然看到前方的公車站,恰好一輛公車停下,幾名乘客魚貫而出,最後一位是位年約六十歲的老婆婆,老婆婆尚未站穩,公車已經大泄尾氣,迅速駛走。老婆婆正要抬腳踏上台階,卻突然不聲不響地便倒了下去。許念真吃了一驚,想也不想便跑上去,一把攙扶住老婆婆,急切叫道:“婆婆!婆婆!”婆婆嘴唇青紫,眼睛緊閉,顯然是昏迷過去了。許念真慌了神,抬起頭來,剛才下車的乘客全都置若罔聞地走遠,還在等待公車的兩三名乘客,一看到此情形,立刻掉過頭,遠遠踱開去。許念真不夠力氣,沒法扶起老人家,隻好半托著她,另一隻手高高揚起打車。明明有空車駛過,但隻在此地輕踩一腳刹車,一旦看清情形,立刻又加速駛走。許念真又急又氣,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輛車悄然駛近,戛然停下,許念真抬頭一看,不由得又驚又喜,脫口叫道:“樊一晨!”可不就是樊一晨?他緊蹙著眉走近來,匆匆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許念真道:“這個老人家,突然暈倒了。”樊一晨彎下身子,打橫抱起老人家,簡潔地道:“走,去醫院。”車子很快駛到醫院,老婆婆被立即送進急診室。樊一晨看看手腕上的表,說道:“我還要趕晚上的飛機,我就先走了……”許念真點點頭,“我等婆婆醒來……”樊一晨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說什麼,最終也隻是輕輕點一點頭,轉身離開。所幸老婆婆並無大礙,許念真頓時鬆了口氣。正想悄悄離開醫院,突然聽得一聲暴喝:“是誰?是誰推倒我媽的?在哪兒?媽的,我饒不了他……”許念真還沒反應過來,一道人影已攔在她麵前。是個粗壯男人,頸上套著條金鏈子,他狠狠地盯著許念真,“是你?是你撞倒我媽?想走了?沒這麼便宜!”許念真張大了嘴,幾乎有些結巴道:“不……不是我,是我看見婆婆……”男人不耐煩地冷笑起來,“不是你你會那麼好心送人到醫院來?還主動給押了一千塊?說給鬼鬼都不能信啊!”許念真這才明白剛才樊一晨臨走那一眼的意思何在。她也在新聞上看到過,有做好事卻反被冤枉的,但她一直不以為然,覺得那隻是極偶然的個彆情況,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壞人!許念真道:“不信可以去問婆婆!”男人冷笑起來,“走走走,去問!”像是怕她逃走,男人攥緊了她胳膊,幾乎是連拖帶拉把她弄進了病房。老婆婆倚在床頭,看到他們倆,臉上神情頓時變得很是古怪,男人先發製人,“媽,你說說看,是不是這個女人撞了你?”老婆婆畏懼地看了一眼兒子,幾乎是用鼻音在回答:“嗯……”男人得勝地看著許念真,“聽到了吧!”他一把把許念真推倒在沙發椅上,取出支煙叼上,“你說吧,怎麼辦?”許念真難以置信地看著老婆婆,老婆婆卻躺下了,側過了身子。許念真心頭一陣悲涼,咬牙道:“你媽真的不是我撞的,我有證人……”男人斜睨著她,“在哪兒?你的證人在哪兒?”許念真被噎了一下。半晌才囁嚅著說:“我給他打電話,他可以證明不是我撞倒你媽的。是我的責任我一定負,不是我的,彆想賴在我身上。”她的態度也強硬起來。男人冷笑兩聲,“好,叫你證人來。咱們就說個清楚明白!哪有撞了人還不認的?!”許念真拿過手機,心頭遲疑了一下,這會兒,樊一晨應該已在趕往機場的路上了吧,她找他來,他會理睬她嗎?可是這老人家明明不是她撞倒的,她還想學習雷鋒,做好事不留名呢。她不能白擔了這個罪名!一咬牙,便撥通了樊一晨的電話。樊一晨很快接起,“怎麼了?”許念真小心翼翼地道:“老婆婆的兒子愣是說是我撞倒了他媽,你能過來一趟嗎?”樊一晨半天沒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