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越飛奔進小區,極快的上樓,老房子的樓道很暗,每轉過一個拐角,經過休息平台的窄窗時,陽光才會從眼前掠過。明暗交替,記憶瘋退。文雪歆被罪惡的手拖進公園,夏書蕎來不及撥出報警電話,王澗容默許親人和下屬的勾結,可怕的真相在大雪漫天裡被察覺,文橋靖在黑暗中將槍口對準徐浩......所愛的、相信的、選擇的、信仰的......每個人都是扇動翅膀的蝴蝶,悄無聲息的轉動了命運的齒輪。它似湍急洪流,人類渺小如砂礫,被裹挾著帶向早就注定的歸宿。——潘定一從車上下來,很快就追上了仲越,“見鬼了,他是怎麼進來的?”“限高杆,保安亭隻有兩個人,而杆子起碼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搬動,當時保安招呼了很多路人。偷東西的流浪漢隻是幌子,至於救護車,我想他們這趟肯定是無效出車,根本就沒有什麼需要急救的病人。但偽裝成保安的刑警卻把懷疑重點放在了它身上。”潘定一有些不相信,“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進來了?”仲越心不在焉,“智商決定行動力。”潘定一噎住,“他真的會對王局動手嗎?那可是他恩師......”仲越又拐過一個轉角,餘光淡淡,“帶著目的的恩師。”“好吧,得虧我安排了兩個人在樓上,文橋靖應該還沒得手吧......”說話間,已經走完最後一段台階,隻見王澗容的家門前橫臥著兩個便衣警察。潘定一的臉頓時就黑了,趕緊上去探了探鼻息,確定人沒事,這才站起來,按住腰間的手槍,逼近防盜門。仲越站在左側,用手壓了下門把,門上了鎖,沒有被破壞的痕跡。“是王局自己開的門。”沒等潘定一反應,他從口袋裡掏出細鐵絲,鑽進鎖眼不知怎麼的一撥,然後拎著門把一提。“噠”的一聲,門開了。仲越的心跳隨著這聲音停了一拍,潘定一也是神情緊繃。而就在此時,遠處隱隱響起了警笛聲。潘定一立刻炸了,走開兩步壓低了嗓音道:“操他大爺!哪個傻逼開的警笛?”仲越卻是一把拉掉了耳機,推門撇身壓了進去。耳機裡傳來小計變了調兒的聲音,還有跑動時的風噪聲,“是專案組那群傻逼,特警增援都帶上了,這回真要完!”潘定一一愣,“想辦法給我擋住!”然後也推門而入。窗簾敞開的客廳裡光線明亮,仲越和文橋靖相對而立,而地上有點點血跡,潘定一順著看過去,血跡一路蜿蜒到沙發後,然後他看到鮮血淋漓的一隻手,手指還在動,人活著!文橋靖的手裡握著把帶血的匕首,他輕輕的動了動手腕,將刀鋒上的血跡在袖子上蹭乾淨。“你來晚了。”仲越看著他,目光複雜。潘定一猛喘了兩口氣終於緩過來,“文橋靖你真是......真是瘋了!”說完,疾步撲上去,但他的速度在文橋靖麵前根本就不夠看,人才到跟前,手臂已經被拽住了。隻見文橋靖用力一扯,同時向左側身,在潘定一整個人前傾的時候,右腿屈起,膝蓋直接頂上對方的腰部。潘定一吃痛,槍都沒來的及拔,文橋靖已經緊接著揮出右手,狠狠肘擊他的頭部。潘定一眼冒金星,跟灘爛泥似得往地下倒去,迷迷糊糊裡看見文橋靖往沙發那裡走去,匕首的寒光從他眼前劃過。隻是忽然,一隻手橫伸過來。仲越臉色跟結了霜似得冷,“夠了,市局的人來了,你走不了。”文橋靖格開他的手,“讓開!你彆多管閒事!”仲越大抵也是怒了,欺身壓上,掄起手猛擊他的麵部,“你的閒事我管定了!”文橋靖抬手格擋,被迫往後退了兩步。他盯著仲越,漆黑的眸子裡深不見底,看不清情緒。“我再說一遍,讓開!”仲越下頜繃緊,人擋在沙發前沒動。文橋靖動了動腳,然後不知怎麼一個閃身,人已經到了仲越麵前,匕首刀鋒對內,猛的一掃橫劃而過。仲越往後急退,刀刃堪堪從脖子前擦過。然後他迅速沉身,左腿掃出一彆,右手往上頂住文橋靖持械的手,左手伸長了繞過他脖子迅速往下壓,企圖將人拽倒。文橋靖反應迅速,順勢往下,兩個人一齊摔在了地上。下落的一刻他已經飛快側身,換了一個有利的姿勢,左手藏拳連續砸在他腰側。仲越猛抽一口氣,雙腿屈起就要去踹他,文橋靖卻是借力一躍而起,兩人的位置離王澗容很近,文橋靖幾乎是在同時舉起匕首要朝對方刺下。“橋靖!”腰上挨得那幾下像是把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仲越撐著力氣半撲過去,將後背大咧咧暴露在匕首下。文橋靖吃了一驚,臉色都微微變了一下,這一刀下去直對著後心,不死也得去半條命。他立刻收住勢頭,手往旁邊猛的一側,但刀尖還是劃過仲越的肩膀,鮮血噴湧。“你他媽不要命了!”仲越抓住他的手臂,借勢將人拽到在一旁,撐著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我是怕你後悔。”文橋靖愣住。就在此時,半合的防盜門被大力推開,市局的刑警和武裝增援來了,無數的森森的槍口對了過來。“放下武器!”陳局從後麵走上來,皺眉看著淩亂的現場,“文橋靖,束手就擒吧。”文橋靖掄肘逼仲越鬆手,腳在沙發腿上一登,躍身而起。仲越喘著粗氣,撐著站起來,他先是看了眼後麵,“橋靖,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文橋靖冷笑,“阿越,什麼時候你這麼天真了,我早就沒有了退路。”小小的空間裡氣氛緊張。雙方對峙,警方呈現出壓倒性優勢,但文橋靖神色不變,冷淡的站著。陳局耐心耗儘,“文橋靖,你......”話音未落,仲越忽然聽到後麵一聲微弱的開保險的聲音,麵前的文橋靖卻是臉色劇變,手在腰間槍套上掠過,抬手就是一槍。同時有一槍射來,文橋靖躲閃不及,射進了他的左肩。仲越霍然回頭,隻見一名警察眉心中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氣氛詭異的停滯了一秒,陳局大怒,聲音都變了,“抓住他!快!”無數開保險的動靜,仲越立刻側身擋在文橋靖麵前,拉著他衝向陽台,“跳!”場麵一時之間大亂,陳局氣急敗壞的喊:“仲越你乾什麼!快追——!”王澗容的房子在5樓,仲越一手拉著文橋靖,一手在空調外機上拽了一下,下墜的速度讓網罩成了利器,他的手立刻被劃出數道血痕。但下降之勢減緩,兩個人在地上滾了一圈,還是摔得頭暈眼花。樓道裡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仲越甩了甩頭爬起來。樓下停滿了警車,他拿槍柄擊碎玻璃,先是把處於半昏迷狀態的文橋靖推進去,然後自己坐進駕駛室。隻見他用剛才敲門的鐵絲撬開了車子的儀表盤,將線路扯出來,不知道怎麼的一來,車子啟動了。他立刻打方向,一腳油門到底轟然衝了出去。市局的人追出來,對著對講機大喊,“快攔住那輛車!”被勒令待在門口的分局刑警都是一愣,“什麼?”回頭就看見一輛車從麵前飛快的駛過。“臥槽!”小計最先反應過來,立刻上車去追。——警車窮追不舍,仲越握著方向盤,迅速在車流間迅速穿梭。文橋靖的衣服已經被血染透了,他看了眼後視鏡,“你這麼做,想跟我一起被通緝嗎?”仲越一肚子火,“剛才是怎麼回事?你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殺了一個警察,你知不知道光憑這點,他們就能當場擊殺你!”文橋靖勾了勾最近,唇色蒼白,“阿越,這隻是開始。”仲越一愣,餘光卻掃間後麵的車上伸出一隻槍管,瞄準了他們的輪胎。“操!”仲越罵了句臟話,來不及多想,將文橋靖的手拉過來壓在方向盤上,“扶穩。”然後他上半身伸出車窗,舉槍扣動扳機。“砰——”的一聲,跟得最緊的那輛車輪胎中槍,立刻失去了平衡,歪歪扭扭的衝進了綠化帶。仲越沒有收手,繼續瞄準。連續的幾聲槍響後,後麵開始了連環追尾,私家車、警車你撞我我撞你的糾纏成了一片。仲越這才收槍坐了回去。文橋靖收回手,“嘖,準頭不錯。”仲越瞪他。文橋靖虛弱的靠著椅背,“去含楓山。”“不行,你跟我去見姚局,把事情說清楚。”仲越說的是市局的主管負責人。“我說,去含楓山。”文橋靖的聲音漸冷,仲越握方向盤的手一頓,因為槍管正抵在他太陽穴上。仲越深深吐了口氣,然後猛打方向換了條道。——含楓山毗鄰寶山,山壁陡峭。時至下午,天色陡然有些陰沉下來。從山腰向下望去,唯一的大路上無數爆閃燈大亮著。文橋靖撐不住往後踉蹌了一下,仲越伸手拉了他一把。“兩年前我這麼害你,你還把我當兄弟?你這個人就是心不夠狠。”仲越盯著他,眼睛露出幾分生氣又委屈的神色,“我從未想過會是你。”文橋靖閉了閉眼睛,“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並不難,把所有被害人的資料整合分析,符合凶手條件的並不多。而且,你還記得我們去江亦白家的時候嗎,你進門開了燈。可我後來看了,他家門口的開關很奇怪,在牆壁和置物櫃隻見,乍一眼都看不到。”文橋靖怔了怔,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仲越啊仲越,跟你這個人打交道,真是半點都不能馬虎。”仲越:“你一開始並不知道我的身份,接近我,允許我參與案件和你混熟,都是為了那邊藏著罪證的匕首吧?”“我沒想到會有人活下來,本來是想動手的,可是匕首不見了。後來你恢複意識接受潘定一的問詢,言語中似乎並不知曉那裡麵的秘密,我以為是趙硯欽沒來的及看那些東西。後來,我找了很久,還是一無所獲。唯一有可能知道匕首下落的隻有你,我暗中觀察你很久了,在你歸隊後我的確是有意接近。本來這一切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可惜,算漏了夏書蕎。我怎麼都沒想到東西會無意落到她手裡。”“你查到了書蕎和硯欽的關係,繼而開始懷疑我的身份。”文橋靖微微點頭。仲越歎了口氣,看到警車在山腳停下,而頭頂的光被烏雲遮掩。“我不相信你剛才是無緣無故的動手,”“我不殺他,現在死的就是我。”仲越看著他,他們兩個人身上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彼此的。像是很久以前,每次出危險的任務,受傷了兩人總會相互支撐著對方。“橋靖,跟我走。”文橋靖緩緩的搖頭,推開他往後退了幾步,“我不會回頭了。要麼讓我走,要麼殺了我。”“橋靖,我是個警察。”我不能放走一個殺人犯。“阿越,我曾經也是個警察。我嫉惡如仇過,可現實總是殘酷。那不是我追尋的正義。”仲越咬牙,“你隨意殺人,這就是正義嗎?”“心之所向便是光,我信仰的從不後悔。”仲越忽然想到江亦白坐在崖邊的那一幕,同樣平靜的神色,吐出類似的話語。他是真的在追尋他理想中的“道”,並早就做好了以身殉道的準備。未來隻有前進和死亡,這是他留給自己的路。“法度存在有它的必然的價值,你這是以偏概全,是錯的!”文橋靖笑了,“道不同不相為謀。”相識相交,十多個春秋。一朝背道而馳,隔山隔海,再難跨越。仲越忽然感覺到一種絕望的悲傷。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兩年,數百個日夜。他熬過了夜晚以為可以看見拂曉的光,卻沒想到要永遠失去最在乎的兄弟。遠遠地,雜亂繁多的腳步聲在靠近。仲越側身看了眼被枝葉擋住的山路,這個姿勢,文橋靖並不能看見他手上的動作。他輕輕的打開彈夾,推出裡麵最後的一枚子彈。然後他轉過身,槍口對準了文橋靖,“你知道的,我不能放你走。”文橋靖不語。“以前射擊課,我們總分不出高低。今天,就比一比誰的槍快吧。”文橋靖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然後轉頭去看遠處的寶山公墓,目光緩緩的柔和下來。他回過神,握著槍抬起手,“好。”兩人舉槍相對,然後,釋然的相視一笑。仲越將手指壓在扳機上,緩緩的扣下。......一聲槍響,跟著一起上山的潘定一霍然抬頭,看見林間鳥雀四起。天,更暗了。可偏偏又有一絲光從厚厚的雲層間掙紮而出,半光半影,善惡難辨。 尾聲 東方既白,仲越睜開眼睛,台燈的光落在桌板上又折射進他的眼睛。他看了鬨鐘,已經八點了。熟悉的辦公室裡似乎又有著幾分陌生的氣息。仲越趴伏在桌麵上,微微動了動從一堆案卷抬頭。小計在外麵敲了敲門,“仲隊,新聞發布會在一個小時後開始。”“知道了。”仲越拿起警服套在身上,在灑落的陽光裡緩慢的一顆一顆係上扣子,然後他又端端正正的戴上帽子,正中間的警徽熠熠生輝。然後,他移步走到桌旁,那是一個衣架,掛著一套筆挺的警服,警號卻不是他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像是緬懷又像是遺憾。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枚有些發舊的警徽,抬起手扣在了帽子上,緩緩後退兩步,標準的敬了一個禮。生命必須有裂縫,陽光才能照的進來,路上有坎坷,人才能變得堅強。而此刻,太陽早就撥開了雲層,新的一天才剛剛開始。良久,他放下手,轉身邁開腳步,踩著一地的細碎的光,朝著新的征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