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越靠在車旁抽煙,一抬眼就看見市局辦公大樓正上方懸掛的警徽。他第一次走進這裡的時候,身邊還站著文橋靖。陽光絢麗,他們一直注視著那枚莊嚴的警徽,少年熱血在骨髓脈絡裡升騰,文橋靖把手伸過來搭在他肩膀上,笑著調侃:“仲警官,以後合作愉快啊。”從初入校門,到而立已過。整整14個春與秋。他們帶著理想衝撞進來,經曆熱血——迷茫——恐懼——失望。而後,他退縮了。在後退的那一刻,卻忘記了他們是一樣的。他的迷茫與掙紮,分毫不差的也在文橋靖的內心深處日夜折磨,隻是一個退後,一個前進,終究漸行漸遠。——市刑偵隊會議室裡,分析會正在進行。長方桌左側坐著潘定一、小計、薑法醫等人。市局專案組的刑警坐在右側。幾個領導在王澗容的陪同下也出席了會議。想要在京江市裡找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刑警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大海撈針文橋靖母親早亡、父親因公殉職,妹妹也已經過世,其他親戚往來不多,他無牽無掛,早就為自己想好了退路。一但他逃亡,警方很難下手追查。而這已經是他潛逃的第三天。陳局聽著各方彙報情況,把桌子拍了又拍,最後點上一根煙,手卻微微抖了抖。陳局愛才,文橋靖還在市局的時候,沒少受他照顧。“有什麼不能解決的,非得......以前就說他倔,沒想到倔到這份兒上了......”他吐了口煙圈,“到底能不能把人找回來嗎?”潘定一:“我們對文橋靖的住處、資金狀況、以及網頁瀏覽情況進行調查。他偽造了很多證件,目前還在統計中。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外的身份不成問題,這給我們的搜捕造成了很大的難度。另外,文橋靖不使用信用卡,工資每月到賬都會取現,他有著充足的現金來支撐逃亡的計劃。他的車昨天在南門水閘口被發現,車內沒有任何指向性證據。不過在其網頁瀏覽記錄裡發現了一些關於出境的相關搜索,我懷疑文橋靖可能會想辦法偷渡出境。”陳局的臉色頓時難看下來,他先是看了一眼整體狀態都很糟糕的興河分區一眾刑警,然後餘光瞥見一言不發的仲越,“仲越,你跟橋靖關係特殊,如果這件事讓你很為難,不如你就彆參與了吧......”仲越抬起頭,淡淡的打斷,“他不會出境,甚至不會離開京江市。”沈平立刻問:“為什麼啊?”“新製裁者不會停止屠殺。”一字一句,清晰分明,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賀睿的被害時間是5月31日,這是第五天了。他是一個冷卻期趨於穩定的連環殺手,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陳局瞪圓了眼睛,半晌後不顧形象的罵了句臟話,“他真是瘋了!你有調查方向了嗎?”“他挑選被害人的條件很明確——逃脫法律製裁的罪犯。而刑警的工作使得他時常能接觸了解到案件的具體情況,並從其中進行挑選實施審判。”市局的一個刑警福至心靈,“他接觸過看到過的案子裡,那些無法被法律懲罰的人,都有可能是下一個被害者?”“臥槽,這工程量,得查到明年去吧。而且可能符合標準的人還不少,咱不可能一個個的去保護吧?”陳局回頭瞪了那人一眼,“囉嗦什麼,既然有排查方向就給我查!加班加點,不許請假、不許下班、不許吃飯!人手不夠我會解決,總之一定要阻止新的命案發生!”眾人默默低頭做鵪鶉狀。陳局撒了氣,又問仲越,“那梁永峰是怎麼回事?不都自己兄弟嗎?”這話一出,王澗容的臉色就變了變。他抬起頭,對上仲越的眼神。得知真相不久的潘定一看了他倆一眼,沒出聲。“老陳,這件事說來話長,待會兒單獨跟你講吧。”陳局沒覺出什麼不對來,“行。”然後大手一拍,“就照剛才說的去摸排,散!”——散會後,仲越跟潘定一站在走廊裡說話,王澗容出來的晚,大家都已經走完了。“阿越。”仲越回頭,看著他沒說話。潘定一難得有會察言觀色的一天,默默退開了。走廊裡隻剩仲越和王澗容相對而立。仲越轉身看著窗外的馬路,“你早就有預感了吧?你默許潘定一對我的懷疑,就是為了保全他。”王澗容閉了下眼睛,“江亦白是製裁者案的幸存者,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會不會新製裁者和江亦白一樣。我翻遍了當初所有的人質資料,卻沒有一個符合,除了橋靖。但這都隻是猜想......”仲越嗤笑一聲,“王局長,以前你包庇徐浩,現在是橋靖,你不覺得很可笑嗎?你知不知道這是在害他。”“那如果是你又會怎麼做?”王澗容深吸一口氣,“我隻是想彌補,不論是什麼方式。”仲越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彌補什麼?沒用的。你和我都是推他下深淵的凶手。”王澗容渾身一震,久久沒有說話,然後他轉身緩緩的走了,手掌摸了摸褲袋,裡麵是一封辭職申請和陳述書。腦子裡回想起幾天前潘定一在辦公室門口說的話:——“做錯事不可怕,可怕的是用更錯的事去挽回。”他錯夠了,是時候做個了結。窗外的陽光落進來,地磚折射出粼粼的波光,仲越看著王澗容的背影,脊背略微佝僂的,鬢角不知何時已經花白......他忽然就覺得這一幕很陌生。——十分鐘後,仲越走到停車場,沒一會兒,潘定一的車就開到了眼前,他開門坐進副駕駛。車裡悶得慌,潘定一搖下車窗,“布控已經在暗中開始了,不過,你能確定嗎?這要是壓錯寶,可就是一條人命啊。而且咱們瞞著市局行動,可都是要受處分的。”仲越叼了根煙,但是沒點,目光淡淡的看了他一會兒,“你要不相信,咱們可以分開行動。”“你大爺!”潘定一吃癟,臉黑了黑,“那如果他真想殺王局,為什麼之前不動手啊?這不自找麻煩麼?”“他有兩年沒有殺人。我不敢說那起讓‘仲越’犧牲的爆炸和這之前有沒有直接的聯係,但是的的確確,他曾經是想過收手的。”潘定一腦子一時轉不過來,“那兩年都忍了,怎麼又......?”“秦暄、賀睿還有很多這段時間裡遇到的案子和人,都在挑戰著他的底線。後來因為書蕎的身份,將他又拉回了對雪歆的記憶裡。更甚至,還有一樣時時刻刻威脅著他的罪證下落不明。我想他一開始肯定以為東西在硯欽身上,所有才會在不知我身份的情況下故意接近,為的就是試探我知道多少,更是為了找到匕首的下落。總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促使他再次作案的動機。”潘定一聽得連聲抽氣,也不知道是最近累暈頭了,還是學會了苦中作樂,竟然開了個玩笑:“要不,你再讓他殺一回?起碼能鎮他兩年。”仲越跟看白癡似得白了他一眼。潘定一一手把著方向盤,一隻手訕訕的摸了下鼻子,“如果阻止不了,你會殺他嗎?”仲越低頭從茶托裡拿出布控圖翻看著,“我的槍口永遠不會對準兄弟。”潘定一搖頭嗤笑。——同樣的時間,寶山公墓。墓碑前一束紫色的小雛菊隨風輕擺著,照片裡的女孩長發白裙,歪著頭在笑。遠處的山路上,一個男人的身影漸行漸遠,那脊背孤直、堅定也透出絲絲的憂鬱。——6月7日11點10分。文橋靖在逃第五天。兩天前,王澗容向市局遞交了辭職申請,並就2003年文雪歆強奸案做出說明,因涉及到知情不舉和包庇,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和不可挽回的後果。當日下午,市局就做出決定,暫停王澗容所有職務接受調查。尚在取證階段,王澗容被輪番問詢了幾回後就回了家,隻是被勒令不得離開京江。仲越坐在一家咖啡館裡,不靠窗,但是位置特殊,能清晰的看到窗外的情況。比如——立蓉小區。王澗容久居上位,但住的還是多年前的房子,據說是發妻還健在的時候兩個人一起挑選一起裝修的。仲越去過幾回,記得客廳的牆壁上,掛滿了王夫人的照片,纖塵不染,明顯是有人時常打掃的。王澗容愛妻不是什麼秘密,整個公安係統都知道。從青梅竹馬到禮服婚紗,而這種愛,成了他包庇徐浩的理由。把目光從小區門口收回,他掃過街角賣水果的男人、值班亭裡的保安、另一側隱隱露出一頭的廂式轎車......用手壓了壓耳機,仲越道:“計新南,有人來買東西你都不搭理,是嫌被發現的太快嗎?”街角賣水果的男人拉了拉帽子,“臥槽,我不知道荔枝什麼價啊。”沈平和幾個技術警察在車廂裡,麵前一排的電腦,潘定一來回看了一圈,對著耳機道:“這都兩天了,他還是沒出現,會不會真錯了啊?再這樣下去,市局那邊得起疑了。”沈平抬起頭,也道:“市局的人可跟咱們不一樣,上頭已經允許在抓捕中可以進行射殺,如果不搶在他們前麵,副隊很危險啊。”仲越捏了捏拳,“彆急,他會來的。”——不知又過了多久,附近的小學響起下課鈴聲,小朋友們三三兩兩奔出校門往家裡衝,場麵一時有些亂。仲越皺眉:“盯緊點兒。”而此時,路邊忽然起了一陣騷動,一個流浪漢摔倒了,寬大的帽簷遮住了對方的臉,小計反應最快,“我去看看。”流浪漢身邊已經圍了人,小計撥開人群進去,耳機裡傳來他的聲音:“摔哪兒了,沒事吧......”而不遠處有救護車的鳴笛聲,沒多久就開到了小區門口,卻被限高欄給擋住了去路。小區裡曾出過因為限高杆擋住了救護車去路,耽誤搶救時間的事兒,保安頓時神經緊繃,趕緊招呼人挪杆子。幾乎是在這手忙腳亂的同時,從小計的耳機裡傳出一個女人的驚呼:“我錢包兒呢?抓賊啊!”隻見剛才還摔得七葷八素的流浪漢化身運動健將,百米衝刺突圍出了人群。潘定一:“什麼情況啊?”“偷了一姑娘錢包,這家夥絕對是個新手。”小計猶豫了下,“他往警務站那方向跑了......”這亂七八糟的一堆狀況後,附近又恢複了平靜。仲越問喬裝成保安的分局刑警,“救護車上檢查過了嗎?”“我跟過去看了,沒問題。”仲越端起咖啡抿了口,餘光瞥見幾個保安在抬限高杆,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到了什麼,霍然站了起來。“不好!他已經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