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大學西門外,幾輛警車停在一側,一群刑警或站或坐,都有些茫然的麵麵相覷著。隨行的技術警察從電腦前抬起頭,道:“潘隊,可以了。副隊的話台跟咱們已經不在一個信道上了。”潘定一看了眼仲越,他正透過圍欄在看校內,投出來的光灑在身上,他的神色很平靜,靜的像是一潭死水。潘定一:“知道了。”幾乎是話音才落,仲越就動了,他抬步走過來,彎腰鑽進後座,拿過電腦操作了一番,然後又還了回去,“追蹤這個信號。”技術警察不大確定的看了潘定一一眼,見他點頭,這才道:“好的。”回程是小計開車,早早就坐進了駕駛室等出發命令。他至今都還是懵逼的,隻知道他們衝進倉庫找到了潛逃的仲隊,但詭異的是潘定一卻並沒有上銬子,反倒挺客氣的說了幾句大家都聽不懂的話。然後一群人就像現在這樣原地待命中。小計隱隱覺得自己摸到了些什麼,但更多的是聚積起來的不安,想了又想還是跑下車去了後頭,“潘隊,咱們這是在等什麼呀?”“等時機,救人。”小計拉足智商狂奔,猜測道:“夏......夏法醫?”潘定一點點頭。“可咱們都不知道夏法醫在哪裡啊?”潘定一沒回答,反倒去看仲越,他已經從後座退出來,靠著後備箱在抽煙,“你確定文橋靖今天會去?”“那樣東西至關重要,他不會隨意處理,也不會隨便找個地方藏。再者,一直以來的威脅終於解除,書蕎已經沒有價值了,聰明人都知道死人才能永遠守住秘密,更會謹防夜長夢多。很不巧,橋靖他並不蠢。”幾句話聽得小計臉色發白,他總算知道是哪裡不對勁了,“副隊?”他不敢置信的看向仲越,希望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但是沒有,“難道潘隊的指控,和你之後的潛逃都是假的嗎?”“算是吧。雖然掌握了一些證據,但是卻沒辦法找到夏書蕎的位置,為了解救人質,不得已隻能出此下策。而且,你們仲隊長尚抱有僥幸,才弄出這麼麻煩的法子去證明。”潘定一學著仲越的樣,往後備箱上一靠,點煙抽上,“怎麼樣,死心了吧?”仲越沒出聲,冷淡的瞥他。小計還是懵,“可是......大胖他?”說起這個,仲越便伸手到鞋子裡摸出一把匕首扔過去。小計趕緊接了,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最後用手捏住刀鋒用力一推,結果竟有一大截被推進了手柄裡。潘定一:“大胖的傷隻是看著嚇人,跟醫生通過氣,他們自然是往嚴重了說。”“可是,副隊怎麼會......”小計渾渾噩噩的回了車上。就在這時,技術警察突然從車窗裡探頭出來,“追蹤器有動靜了!”潘定一精神一振,立刻鑽進去看了眼屏幕,然後奪過對講機就喊:“所有人準備,去胭脂路!”——鐵門發出沉悶的聲響,然後“嗵嗵”的幾聲,頭頂的幾盞等全部亮起。夏書蕎幾乎是立刻從昏沉間醒過來,用手擋住臉,無力的睜開了眼睛。她並沒有遭受虐待,隻是崩裂的傷口一直沒得到處理,似乎有些感染,她渾身滾燙,反反複複的在發燒。夏書蕎看見熟悉的身影從陰影走入明晃晃的光亮裡,還是那張白淨,有些娃娃臉的麵容。她記得他笑的時候,左頰有個很淺的酒窩,像是三月裡忽而飄落在地的桃花,那樣的溫柔無聲。“橋靖......”文橋靖隔著幾步的距離看她,目光從頭到腳的掃過,最後落在不遠處的假發上。他走過去,將假發撿起來,然後來到夏書蕎麵前,緩緩蹲下來,“你不是想成為她嗎?那就一直做她啊,不好麼?”夏書蕎沒說話。文橋靖扶著她坐起來,動作輕柔的將假發戴好,仔細端看了一番,“這樣才像。”夏書蕎忍著渾身的顫栗,垂眼看見他腳邊的紙盒,臉色微微一變,“這個......”“很意外?”文橋靖打開盒子,從裡麵拿出一把匕首,“雖然麻煩了些,但這東西終究還是到了我手裡。”“阿越呢?”“大抵在市局的審訊室裡吧。”夏書蕎掙紮的推開他,“你在嫁禍?他卻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文橋靖轉頭將刀柄用力抽出來,裡麵竟是中空的,藏了一個很小的U盤,“我隻是想他說出真相。”夏書蕎一愣,“什麼意思?”“你不知道?”文橋靖有些詫異,沉默片刻後嘲弄的笑了一聲,“知道蔣德海嗎?”夏書蕎點頭,“那個強奸犯?”“不,他不過是個替罪羊,你那晚看見的男人,知道是誰嗎?”文橋靖頓了下,“王澗容的小舅子。”夏書蕎的呼吸一下子亂了,所有想不白的點終於找到了可以串聯的線,原來是這樣......“你殺了那麼多人,就是為了替妹妹報仇?”——夜色下,數輛警車在路上疾行。“做了這麼多,他就是為了文雪歆?”潘定一總算是知道了前因後果,聲音都因為驚訝而高了八度,“可是......那個......徐浩已經死了啊。”仲越轉頭看著窗外,路旁的景色被拉成狂草,他沉默的抽煙,很快一包就見了底。潘定一看不下去,劈手奪了,“行了,嫌自己活太久啊?”“兩年前我就該死了。”仲越閉了下眼睛,“徐浩不是死於嚴驍之手。嚴驍他......不敢用槍。”潘定一徹底愣住,“是文橋靖?他殺了徐浩,又擊斃嚴驍進行嫁禍!”仲越沒有接話,隻是道:“剛極必折,擊垮他的不止是雪歆一案的真相,而是他一直相信的東西崩塌了。為了維護信仰,他把自己變成了另一個製裁者。”他又想起很多年前,少年風華正茂,在小道路燈下,昂首驕傲的說:“我肯定會堅持,哪怕永遠留在黑夜裡。”不料,一語成讖。佛勸世人以舍身赴死之心虔誠求道。可是橋靖,你的“道”真的對嗎?如果我現在陪你墜入深淵,你可還願意回頭? ——“那些人不該死嗎?”文橋靖的聲音裡有著淡淡的諷刺和冷意,“如果法律無力審判,那我就自己成為製裁者。”夏書蕎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不......橋靖,這樣不對,不該用一個警察的墮落去挽回那些錯誤......”文橋靖抬眼看著她,“我隻是在守護我所信仰的,從不覺得這是墮落或是犧牲。”夏書蕎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捏在了掌心,用力的揉搓,疼的她連聲音都抖了,“對不起......”“夏書蕎,知道我為什麼抓你嗎?不是因為雪歆,而是你的手裡有不該有的東西。”文橋靖把匕首和拆出來的U盤扔回盒子裡,“我是怨過你見死不救,這和我怨阿越的隱瞞,王局的包庇,梁永峰的瀆職一樣。不過是在給自己的無能為力找一個借口罷了。你不過一個小姑娘,衝出去又能做什麼,嗬。隻是我無數次的想:如果我在她身邊,她就不會被欺負了。她一定在心裡怪我吧。”夏書蕎搖頭,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文橋靖挑眉冷淡的笑了笑,“你哭什麼,怕我殺你?是不能留著你,你知道的太多了......”話音未落,夏書蕎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角,“她不怪你的。”文橋靖不語。“哥哥,我不怪你。”文橋靖的手指微微的顫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見文雪歆靜靜的坐在麵前,及腰的長發散了一肩,素白的裙角拂過手背。一切都是他記憶裡最美好的模樣。文橋靖愣了片刻,然後微微傾身,伸出雙手,將人摟進了懷裡。“哥哥!你乾嘛呀,我都大了,不許抱。”女孩嬌俏的聲線,尾音微微的勾著,像是羽毛,輕輕的在心尖掃過,激的渾身都有些發顫,“雪歆,我很想你......”“你隻是去鄰市比賽三天而已,我也會想你噠,好了好了,快去檢查一下東西準備出門,要來不及了。”文雪歆跳起來推著他走到玄關,鞋櫃旁放著一個小小的旅行包,“比賽加油,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而且還有阿越哥哥在呢,你彆擔心。”文橋靖不肯走,用力握著她的手,“彆走夜路,等阿越去接你”彆一個人,求求你。“知道啦知道啦,”文雪歆搖著他的手一直笑,“你這是當哥哥呢,還是當媽呀。快走吧,馬上要遲到了。”文橋靖邁出門,然後又回頭。文雪歆站在門框裡朝他揮手,笑意盈盈,“哥哥再見。”再見......文橋靖順著樓梯往下走,不知過了多久,天都黑了。他抬起頭,看見夜空裡有乍然盛放的煙火。雪歆,你為什麼不再等等,那天晚上的煙火真的很美。 夏書蕎感受到文橋靖在發抖,可那雙手卻還是將她抱得很緊,她睜著眼睛,看見地上那個紙盒蓋子,並不是她存進銀行保管箱的那一個。“橋靖,你已經輸了,回頭好不好?”文橋靖輕輕的用手指揩去眼淚,鬆手放開她,他拿起蓋子翻過來,露出裡麵被撕過的痕跡,“輸了?你說的是阿越藏在這裡的追蹤器嗎?他膽子還是那麼大,敢拿真正的證據來引我上鉤,差一點就被他騙了。”——同一時間,警車駛入了胭脂路。在胭脂路最西麵,是一片老舊的幾乎已經被全部廢棄的廠區,始建於上個世紀。去年年底,這塊地皮被某集團競價購得,準備打造城市副中心級彆的大型購物商城。但由於各方原因,工程遲遲未動。造成了這裡雖不偏僻但卻人煙稀少的現象。警車七歪八繞的進了小路,技術警察突然道:“到了,就是這裡!”潘定一拿過對講機,“全體都有,注意隱蔽,對方手裡有槍。二組跟著我,其他組分彆從兩側包抄。”布控完,他回頭看仲越,“你留車裡吧。”仲越搖頭,“我跟你們一起。”一行人無聲的靠近目標建築,潘定一輕輕的推了下門,沒鎖。他立刻朝後揮手示意,然後身體往後,抬起腿一腳踹了進去。“不許動!”荷槍實彈的刑警們魚貫而入,裡頭卻是靜悄悄的,後頭有人開了手電,周圍竟是空無一人。技術警察聽聞消息趕緊跑進來,撓著頭發不可思議道:“不可能啊,信號就是從這裡發出來的。”仲越在倉庫裡打轉,忽然他看到了什麼東西,彎腰撿起來,待看清是什麼,臉色登時一變,“不用找了,他發現了。”他微微舉起手,指尖赫然是一片小小的黑色芯片。而與此同時,外頭忽然一陣乍響,北側方向的天空裡騰起火花。是爆炸!仲越心頭一跳,猛的衝了出去。——火光四溢,染得一方天空火紅。離得近的小區裡,人們從睡夢中驚醒,紛紛爬起來查看情況。仲越一路飛奔,恐懼彌漫在心頭,冷汗從額間滾落。他衝到出事的倉庫前,看著燃燒的火海,整個人都僵住了,仿佛兩年前的場景重現,皮膚隱隱感受到灼痛的撕裂感。潘定一在後麵大喊,“快通知消防!”仲越的腦子一片空白,有那麼幾秒,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死了。終於,周圍的嘈雜聲讓他驚醒。“橋靖!書蕎!”他要衝上去,被身旁的小計一把拉住,“仲隊,不行啊,不能過去......”放開他......他最在乎的兄弟和最愛的女人也許都在裡麵。“鬆手!橋靖......書蕎!橋靖——!”現場亂成一團,火光在仲越的眼睛裡跳躍,他絕望的再也喊不出聲來,麻木的被小計往後拖。隻是忽然間,有個很微小的聲音,像是幻覺——“阿越......”夏書蕎赤著腳,狼狽的旁邊的建築裡走出來,她的白裙都被血染透了,映著身後的大火,有種詭異淒絕的美。見她平安的自己走出來,所有人都愣住了。仲越推來小計大步衝過去,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你沒事吧?橋靖呢?”夏書蕎的眼眶裡氤氳著淚水,抬起左手伸到他麵前。仲越低頭,看見那細白纖瘦的手掌緩緩的張開,露出一枚金燦燦的警徽。“他說他不會回頭了。”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擊了一下,仲越捂住胸口猛喘了兩口氣,然後他霍然轉身要走。夏書蕎一驚,下意識拉他,“阿越,你去哪兒?”“我不能讓他一個人走,他自己回不了頭,可還有我。”大火還在燃燒,遠處傳來消防的警笛聲,夏書蕎看著仲越離去的背影,漸漸的和文橋靖的重合。請你帶他回來。昏昏沉沉倒下時,夏書蕎的眼前出現了很多年前的場景,那是在在埭石派出所裡,文橋靖帶著妹妹站在走廊儘頭,仲越含笑轉身,朝著他們走去。窗外的陽光潑灑進來,一切都還不曾改變。最好的少年在最好的年紀裡成為生死之交,多年以後背道而馳,可隻要對方需要,哪怕跨越山海,都將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