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點05分,潞山旅遊度假區施工現場。警戒線拉起,半山腰站滿了警察,法醫隊的人站在一個土坑前拍照,裡麵有一具年輕的女屍,紗巾遮麵看不清容貌。袁寧寧拿相機的手都是抖得,夏書蕎失蹤,甚至很可能被新製裁者抓走的消息不脛而走,鬨得局裡人心惶惶。“薑隊,是不是......書蕎姐啊。”薑法醫搖搖頭,一時也沒敢掀紗巾,一邊準備工具一邊道:“先拍照吧。”距離現場十米開外的林子邊,潘定一在給刑偵人員們分配任務。山腳下,文橋靖抬頭看了眼彎彎曲曲的山路,然後把車停在了路邊,步行上山,仲越走在他旁邊。小計從後麵追上來,“今天是潞山工程開工的第一天,結果挖掘機幾耙子下去就挖出屍體來了。附近派出所最先抵達現場,確認被害人是一名20多歲的女性,死亡時間不超過一天。情況有點兒符合......”他瞅了兩人一眼,“符合夏法醫,所以就通知了我們。”文橋靖腳步一滯,扭頭去看仲越,“你說你是不是有病,把夏書蕎一個人留車裡自個兒跑去抽煙,現在好了,你最好保佑她平安無事,不然誰都保不了你。”仲越心頭鬱鬱,臉上卻絲毫不顯,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周圍環境,“他殺人的目的是審判,覺得自己代表了正義,因此他不會遮掩,甚至會做出報警這種大膽的行為。所以,他絕對不會埋屍,死者不會是夏書蕎。”他說的篤定,腳步都不停地繼續往前走。到了現場,文橋靖被潘定一叫走了。仲越在警戒線外穿好腳套,然後俯身鑽過警戒線,走到了屍坑前,在土坑底下,有一個女人雙手交叉放於小腹,她平躺著,衣著完好,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定定的看了會兒,仲越忽然拿過手套,猛地伸手到下麵,一把掀開了絲巾。旁邊的薑法醫叫起來,“你乾嘛,照片還沒拍完!”仲越置若罔聞,視線落在女屍的臉上,秀美的、蒼白的......但不是夏書蕎。他覺得自己懸的高高的心,忽然就安然落了地。雖然理智告訴他不可能,但看到屍體的那一刻,手還是無法控製的發抖。如果就是她怎麼辦?他恨她欺騙,也可以像是從未認識過那樣和她形同陌路,卻唯獨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該怎麼辦?輕輕地鬆了口氣,他的視線再次落回屍坑,隨即他又變了臉色,微微眯眼仔細的去瞧被害人的臉。那竟然是——陸雨婷!文橋靖恰巧過來,見他驟變的臉色,心頭咯噔一聲,疾步衝上來,待看過被害人容貌後又狠狠舒了口氣。這心情一起一落比坐過山車都刺激。“不是夏書蕎,你表情這麼臭乾什麼?”他狐疑的問,“你認識啊?”“嗯。陸雨婷,酒吧的調酒師,你也見過。”仲越跳到屍坑裡,下腳的地方有限,脊背幾乎是貼著坑壁。他把陸雨婷的頭側到一邊,看到一條明顯的勒痕,大概有三四公分寬。薑法醫奇怪的“咦”了一聲,“不像是繩子勒的,可是手臂勒頸也不會是這樣的痕跡啊。”仲越一時也猜不出凶器,直起腰打量起她的衣著,她穿著一身素色棉質長裙,裙擺一直遮到腳踝,腳上是雙黑白色運動鞋。“你過來。”雙手在上頭一撐,仲越又躍到了地麵。然後招手叫來袁寧寧。他低聲交代了幾句,袁寧寧頓時詫異的睜大了眼睛,臉色有些尷尬。仲越不耐煩,“愣著乾嘛,趕緊去啊。”袁寧寧這才戴好手套,走到屍坑裡,隔著衣服,從陸雨婷的脖子開始往下摸。在碰到乳房的時候她動作微微一頓,然後雙手繼續往下,一直來到下體處,像是受了什麼驚嚇,她一下抬起手,回頭結結巴巴道:“手......手感......不對啊”在場所有人:“......”文橋靖又是莫名又是無語,嘴賤道:“小丫頭片子,連手感都知道了?”仲越白了他一眼,對袁寧寧說,“你繼續。”袁寧寧彎腰,手從裙擺裡伸進去摸,然後立刻又抽了回來,這回聲音篤定了不少,“她的生殖器被破壞了。”文橋靖大吃一驚,“強奸殺人?”“應該不是,”仲越沉聲道,“事情有些不對勁。”“啊?哪裡不對勁?”仲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問:“死者的詳細資料?社會關係?”“老潘還在查。”“行,”仲越點點頭,脫下手套,“那我走了。”文橋靖一愣,“不是,你乾嘛去啊?”仲越頭也不回,“回家,換衣服。”——二十分鐘後,仲越回到了居住的小區,付錢、下車,然後緩步往裡走。他沒有坐電梯,而是從樓道緩緩往上爬。一級一級,像是沒有儘頭。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住了,轉身在台階上坐了下來。樓道裡光線昏暗,他低著頭,摸出打火機,也不點煙,就是一下一下的打著火。火光時隱時現,印在他的臉上,眉尾那道疤痕在微小的火光中越發明顯。他覺得很茫然,就像是有一張大網,從兩年前爆炸那天灑下,網住了所有人。每個人都是這個局裡的一格,環環相扣。就連他從未想過的夏書蕎都在這張網裡,且知之甚多。隻是......仲越放下打火機,從一側口袋裡摸出那條項鏈,焦黑的戒指安安靜靜躺在掌心。他閉上眼睛,眼前似有火光閃過,他的人生從那一天開始就脫軌了。到底是誰......如果夏書蕎是換了他身份的人,那麼製造爆炸的又是誰?——2012年9月7日21點10分。夏書蕎提前在路口停了車,步行走進通往漓望村的小道。手機響了,陌生的號碼。她猶豫片刻,接起來,“趙硯欽,你到底想怎麼樣?”“故人敘舊,你緊張什麼?”“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趙硯欽輕輕的笑起來,“那我跟仲越倒是有很多話可以說,比如你的身份,又或者是03年那個晚上......”夏書蕎聽不下去,有些咬牙切齒的道:“我馬上到!”“我等你。”夏書蕎掛斷電話,抬頭,道路儘頭一片漆黑,她握了握手機,終於還是邁開了腳步。沒走多久,一座點著燈的廢棄小工廠出現在視野裡。趙硯欽站在門口,目光同她遙遙對上。夏書蕎進屋,神色警惕,“說吧,你的要求。”趙硯欽轉頭,女人的容貌在明亮的燈火裡越發明豔動人,宛如初遇,“我現在是不是該叫你表嫂?”夏書蕎皺眉,沒有說話,心底暗暗猜測著他的目的。“仲越是在蜜糖罐裡長大的,是公子哥兒,是所謂的‘第一刑警’,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適合你的人!出國念書,被人收養,所以你就忘了自己原來的身份?”他走近一步,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一字一頓的喊出一個名字,“徐婉初。”“夠了!”夏書蕎冷聲道,“我的事與你何乾?!我早就說過我對你沒有半點喜歡,不管你是愛慕也好,仇視也罷,你都沒有資格管我。”趙硯欽忽然伸手捏住夏書蕎的下巴,實在是厭惡極了這張臉上冷漠的表情。曾經他以為她對任何人都是如此的,直到先前無意看見,她依偎在仲越身邊,笑的毫無保留。“你以為他知道一切後,還會愛你嗎?你不是什麼夏家小姐,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連親人都沒有的孤兒!哦,對了,還有文雪歆,我才知道原來那是文橋靖的妹妹,你覺得仲越會選兄弟呢,還是會選你這個滿口謊言的女人?”夏書蕎拍開他的手,隻覺渾身都在抖,“住口!當年明明是你攔著我的!”趙硯欽冷笑,“可後來沒有出來作證的不也是你嗎?”夏書蕎搖頭,“我......就算我沒有出來作證,那個強奸犯也已經被抓了。”趙硯欽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惡毒的憐憫,“被抓了?哼,也許吧。”夏書蕎思緒混亂,沒有注意到他的語氣。過了片刻,她忽然抓緊了包,“如果你今天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那麼我想也沒什麼好談的了。就算我曾經再不堪,那也隻是曾經,阿越不會介意的。”她轉身要走,趙硯欽忽然一把將人拉住,“徐婉初,你為什麼非要去追逐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隻有我跟你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仲越不是!”夏書蕎回頭,死死盯著他,“趙硯欽,我真看不起你。是,我的過去很可悲,連自己都恨不得將那個徐婉初抹殺。可出生和經曆,不是我能選擇的。也許我一輩子都無法成為多麼光明的人,但我好歹還有靠近光的勇氣。可是你呢,自怨自艾,這世界上多少的臥底都保持著本心,你卻步步沉淪,幾乎要與罪犯為伍。不是世界拋棄你,而是你根本就不值得拯救。你自甘墮落不要緊,但是彆拉上我。因為,我跟你從來就不是一類人。”像是被踩到了痛腳,趙硯欽怒不可遏,握著她的手寸寸收緊,“你胡說!我做了警察,我也再努力!你以為自己真的愛仲越嗎,你愛的不過是你沒有得到過的人生。而恰好你所渴望的他都有。”夏書蕎被他扯得生疼,“你放開!放開我!”趙硯欽置若罔聞,忽然將桌上的東西掃落,將她壓了上去,“徐婉初,我愛了你十六年,我真是受夠了!”他的手扯住夏書蕎的衣領,一用力就能撕開。“趙硯欽!你放開我!你瘋了嗎!”是的,他瘋了。從知道她的愛人是仲越的那一刻,他就瘋了。他恨仲越,就像恨自己的父母那樣。仲越什麼都有了,為什麼還要搶走他愛的人?夏書蕎臉色蒼白,像是回到了15歲那一年,那個令她作嘔的晚上。她一手護著衣服,一隻手慌亂的在旁邊摸索,忽然,她摸到了一樣東西,像是匕首。“撕拉——”伴隨著布料撕裂的聲音,她將匕首送入了趙硯欽腹部。一切都仿佛被按下暫停鍵,夏書蕎感覺到有粘稠的液體落在手背。憤怒止息,她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看著上方的男人。所有的情緒都被當頭冷水澆熄。趙硯欽低頭,看著她驚慌無措的臉,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婉初......”對不起。他說不出抱歉的話,隻是握住她持械的手,又輕輕的將匕首往裡麵送了兩分。夏書蕎驚得叫起來,“你乾什麼!”“書蕎,沒用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得不到幸福,我們連自己都不愛,怎麼去愛彆人呢?”他就著這個姿勢拔出匕首,血留的更多更快,他捂著傷口直起腰,踉蹌了兩步倒在地上。夏書蕎下意識要去拉他,又生生收住手。“趙硯欽?”過了很久很久,趙硯欽才啞著嗓子道:“如果,我知道仲越身邊有‘鬼’,我能幫他破梁永峰的案子。你能留下來嗎?”回答他的是夏書蕎轉身離去的背影。——夏書蕎開著車在路上疾馳,路口的抓拍探頭直閃,她像是沒有看見一般橫衝直撞。不知開了有多久,也不知道開到了哪裡。她忽然踩了腳刹車,將車停了下來。她滿手的血,方向盤上也是,茶托裡還放著那把傷人的匕首,是慌亂間帶出來的。夜很深了,路上少有車輛駛過。夏書蕎從後備箱裡拿出一套衣服,是前兩天逛街時買的,一直忘記拿出來。她換好衣服,又拆了包紙巾仔仔細細的擦乾淨血跡。等做完這一切,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此刻,夏書蕎並不知道,同樣的時間裡,趙硯欽做了類似的事。他擦去了她的所有指紋,抹去了一切痕跡,就像她從未來過那樣。然後,趙硯欽力竭的坐在地上,背靠桌子,用手機給仲越打了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