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相關人員全部走訪一遍之後,時間已至下午2點半。潘定一安排人在村民家裡買了點兒糧食,借了灶隨便做了一頓飯,大家湊活著吃了,然後便開始緊急開會。仲越沒參與,叫村長給夏書蕎送了午餐,自己沒進去,一個人在走廊裡晃悠。淅淅瀝瀝還下著雨,村長老婆穿著雨衣從外頭回來,手裡提著一籃子菜。隻見她走到廊下利索的脫了雨衣,然後搬來小板凳開始處理剛挖的蔬菜。聽說是明天要去鎮上看望女兒,早早的就準備要帶去的東西了。雞蛋、自家種的各種蔬菜等都已經裝了好幾袋子了。仲越走過去,在一旁坐下,“大娘。”“警察同誌,飯吃了沒?”“吃了。”大娘笑嗬嗬的,“那就好,雨一直不停,積水很難抽乾的,你們怕是今天都走不了咯。”說著她把聲音壓低了些,問,“聽說凶手不是初丫頭啊?那就稀奇了,不知道阿海得罪了誰。”“還在調查。”仲越含糊的待過,然後蹲下來幫著她一起處理蔬菜,隨意的問:“大娘,我聽說齊學海以前人挺不錯的?”“是啊。老齊家三個孩子以前都不錯,我記得阿海小時候最喜歡跟著他大姐,乖的不得了。”大娘感慨著,“嘖,跟後來簡直就不是一個人。自從他摔殘了以後啊,人就變了,喝酒賭博打架什麼都乾。太不像話了,我昨天傍晚的時候還看見他跟孫子搶東西吃呢,多大年紀的人了,也不知道羞。”“跟齊安安搶東西吃?幾點啊?”“7點吧,記不清了。就一小蛋糕,孩子剛坐門口準備吃呢,他就給搶了。”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一閃而過,仲越心頭一驚,被自己突如其來的猜想震住了,語氣卻還是刻意維持著平靜,“那可是他孫子,倒真是不像話了。”大娘附和,“可不是。阿海的兒子跟他也差不多德行,安安生下來就丟在了村上,夫妻倆在市裡租房子生活,從來也不管。好在瀟瀟前幾年回來了,孩子現在都是她在帶。”仲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蔬菜已經理完,他拍拍手上的泥站起來,忽然又問:“大娘,那你知道14年前,齊學海的外甥女為什麼會推他下樓嗎?”四周沒人,但大娘還是警惕的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的樣子,小聲說:“當時警察沒透露,但我聽朱玲娟提過一次,她說初丫頭勾引自己舅舅,被發現了心裡害怕就把人推下樓了。”這句話仲越上午已經從朱玲娟口中聽到過一次,但此時還是覺得心裡不大舒服,下意識的皺眉。大娘沒注意他的臉色,還在絮絮叨叨的繼續著,“初丫頭以前的確很喜歡粘著阿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齊家真是一團亂,搞不懂哦。”說完八卦,大娘心滿意足的進屋打包蔬菜了,仲越站在原地沒動,有些頭疼的按了按額角。過了會兒,他掏出手機,撥下了一個很熟悉的號碼,11個數字輸完,界麵上立刻跳出文橋靖的名字。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按下了撥號鍵。——同樣的時間,窗外雨聲瀝瀝。心理谘詢室裡燈火明亮,茶幾上的香薰加濕器吐著薄薄霧氣,音樂聲舒緩,在空氣中輕輕回蕩,儼然一派安靜悠然的氣氛。文橋靖睡在躺椅上,被拉進了可怕的噩夢。——“他一直在我腦子裡,我要瘋了!哥哥,你救救我,救救我......”——“放棄吧,警察抓不到我的,他們就是廢物!沒人會來救你......”夢境破碎,畫麵時而是文雪歆在哭,時而又變幻成製裁者滿手是血的站在明暗邊緣,冷笑著朝他招手。文橋靖感覺到徹骨的冷和無底的絕望。忽然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回響,“橋靖,醒過來。橋靖,快醒醒......”像是潮水衝斷堤壩,意識一下子回到了腦海中,文橋靖從夢中驚醒,猛的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緩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對上錢醫生擔憂的目光。“錢醫生,”他驚魂未定的按了按額角,“助理說你去開會了,這麼快就結束了?”“這不一聽你來了,趕緊散會回來啊,夠意思吧?”錢醫生大約四十歲上下,麵容和善。開了句玩笑話,她神色正經了起來,道:“夢到什麼了?看你滿頭大汗的,這種情況出現幾次了?”文橋靖不說話,思緒全部回籠,隻覺得心裡躁的慌,猛地灌完了一杯茶。錢醫生可惜的“誒”了一聲,“你牛飲啊,茶可不是這麼喝的。”“一兩次吧。”“隻有一兩次?看著不大像,要不我給你先做個測試?”文橋靖搖頭拒絕,“不用了。”錢醫生不讚同的皺眉,“PTSD可不是鬨著玩兒的,製裁者的案子後,我花了那麼多工夫才讓你恢複,要是再複發可就麻煩了。如果情況嚴重的話,我建議你還是先把工作停一停,好好的休息一段時間。”“不需要,我沒事。”文橋靖聽得有些不耐煩,從王澗容辦公室發了頓火離開後,他就到了這裡,坐了已經許久,可心裡那團火怎麼都壓不住,且有愈演愈烈之勢。“行吧,你再考慮考慮。”錢醫生歎了口氣,又替他砌了一杯茶,“對了,你今天來找我還有彆的事吧?”“雪歆的案子,目擊者找到了。”錢醫生結結實實的一愣,“什麼?是誰?”“夏書蕎。”“她......她不是仲隊長的女朋友嗎?”“就是她!她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文橋靖端起茶盞,又是一口飲儘,低吼道,“我對她那麼好,處處照顧,可她竟然......竟然就是那個該死的目擊者!她沒有救雪歆,為什麼!”“你冷靜一點。”錢醫生皺眉看著他暴怒的樣子。“我怎麼冷靜!王局也早就知道夏書蕎的過去,卻瞞了我那麼久。我他媽就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裡。我真懷疑他到底是有什麼目的!”兩人相識已久,不過三兩句話,錢醫生就已經明白了事情大概的來龍去脈。“所以你這麼生氣,是在怪王局長的隱瞞,還是夏法醫的見死不救?即便你怪他們,又能改變什麼?你看看你自己現在什麼樣子,精神狀態這麼糟糕,PTSD不複發才有鬼。”文橋靖抬起頭,目光直視她的雙眼,“去他娘的PTSD,我好的很!你什麼意思?難道不覺得是他們有錯嗎?”“他們有沒有錯,這我無法去追究。但王局待你如何你自己心裡清楚,他不願坦言,也許隻是為了照顧你的情緒呢。一提到雪歆你就發瘋,如果當初你真知道了,會不找夏法醫去拚命?那時候仲隊要是和你發生衝突,兄弟離心,這結果恐怕就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吧。至於夏法醫,我不了解,也發表不了什麼意見。但雪歆出事的時候,你算算她才多大?”文橋靖不情願的拂開麵前的茶盞,“那又怎麼樣?”錢醫生緩緩道,“就算他們有錯,但現在更有問題的是你,橋靖。雪歆的事隻是意外,也過去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還在執著?橋靖,人之所以痛苦不是因為生老病死,而是因為記憶,記憶會把痛苦加倍。”文橋靖搖頭,“你說的輕巧,那可是我親妹妹,我最重要的家人。”“可不管怎樣,事情已經發生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為了雪歆你怪這個怪那個,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更好受一些。可明眼人都知道,你其實心裡最責怪的是你自己。是你把自己困死了。”“不!我沒有。”文橋靖霍然站起來,聲音冷硬,“說來說去,你不過是想讓我忘記重來。但是我不能,也忘不了。”說完甩門就走。——文橋靖怒氣衝衝的走出心理治療室,坐電梯直奔地下車庫。剛坐進車裡,手機便響了起來,掏出來一看,閃爍的屏幕上亮著一個名字——趙硯欽。文橋靖想到上午的事,心裡來氣,啪的一聲給掛了。他開著駛離了鬨市區,然後一腳油門,將車速提上來一路往郊區開去。風噪聲幾乎劃破耳膜,文橋靖麵無表情的打了一個急彎,輪胎與地麵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響。車子停穩,文橋靖拉上手刹,把自己甩在椅背上不願動彈。——“但雪歆出事的時候,你算算她才多大?”那個時候夏書蕎有多大呢?18歲。不是個孩子了,她分明是可以救人的,哪怕報個警也好,可她沒有。所以,不是他執念太深,而是她做錯了。回神的時候,文橋靖下意識看了眼手機,屏幕上沒有任何來電提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臉色微微有些難看。“靠,一點誠意也沒有!”他猛的捶了下方向盤,然後從通話記錄裡找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撥了出去。——另一頭,基塘村村長家裡,刑偵隊的會議已經結束,潘定一帶著人又出去走訪。仲越拎著複讀機走進屋,坐在一條板凳上,他把複讀機裡的磁帶拿出來換了一麵又塞了回去,然後按下了播放鍵。緩慢的女聲吐出流利的英語,立刻就從喇叭裡傳了出來。他看眼時間,正準備趴下歇一會兒,手機便響了。劃了接聽,還沒說話,對方便劈裡啪啦的說了一堆,“趙硯欽,這就是你道歉的誠意?掛了一個電話你就不打了......你趕緊給我回來!夏書蕎的事我就暫時跟你算了......”仲越歎著氣,哭笑不得,“文副隊,你搞錯了吧,我為什麼要跟你道歉?”“......”那頭的聲音炸了,“那你給我打電話乾什麼?趙硯欽,我說認真的,你現在趕緊給我回來,否則真絕交。”仲越扶額,“我就是想回去,現在也走不了了,涵洞被淹了。而且......”他頓了頓,聲音並沒什麼變化,“夏書蕎沒有殺人,我知道凶手是誰了。”電話對麵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你要幫她?”“話不能這麼說,是你非帶我來基塘村的。”“……”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文橋靖冷哼,“這個案子你倒是挺積極的。那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磁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播完,仲越的目光落在那台小小的複讀機上,神色複雜,“我想請你幫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