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4點05分。潘定一接到電話,火急火燎地叫上幾組人跟緝毒大隊一起出去了。文橋靖算是坐了個冷板凳,沒被安排進行動裡,美其名曰鎮守大本營,讓他繼續跟陳六子幾個耗。站在窗邊,看著幾輛警車鳴笛著駛離大院。數秒後,文橋靖收回目光,轉身出了辦公室。——檔案室裡光線昏暗,推門聲響起,“啪”的一聲頭頂的燈開了,文橋靖把一疊東西扔到桌上。桌子邊是張午休椅,男人用一本書擋著臉正在小憩休息,懶洋洋的聲音從書底下傳出——“文警官,攪人清夢可不道德。你要想在這裡躲個懶,可以。其他事就免了吧。”“彆這麼小氣啊,潘定一那家夥有毛病,你彆理他。現在正事要緊啊,個人情緒就先放放唄?”他伸手去夠仲越臉上的書。刺眼的光線襲來,仲越下意識眯起了眼睛,他不大高興地說:“文橋靖,你是無賴麼?”“喂!你怎麼還人身攻擊啊!”文橋靖撇著嘴,把書扔還過去。仲越手快地接過,無奈坐了起來,“我是個管檔案的,一沒權限,二也沒那做神探的興趣。這案子我算是仁至義儘了,你隻要彆忘了兌現諾言。”他換換說道,手一指門口,“出門右拐,記得給我關燈帶上門,慢走不送了。”“彆介呀,”文橋靖繞過桌子,在他旁邊坐下來,“大家都是警察,各部門互幫互助有什麼關係,就算捅到市局,他們也說不出個錯處來。”仲越:“……”“你這是什麼表情,整得我逼良為娼似的。”文橋靖給了他一手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潘定一找到陳六子藏毒的地方了,這下子他勁頭更足了,就等著給陳六子定罪結案呢。”“陳六子滿口謊言,有嫌疑是肯定的,指不定賀景樹還真是他殺的。”仲越擺擺手,“你趕緊走吧,困著呢。”文橋靖氣結,“但冉汐也有嫌疑啊!阿越一直說,就算做了千次萬次的無用功,也不能放過任何一種可能。隻有一次次的查證核實,才能得出最後的真相。“趙硯欽,你再不願意,也不能否認你警察的身份。而這個身份就注定了要背負生死對錯的責任。我們任何的失誤,都有可能毀掉他人的一生。”仲越盯著他,半晌,驀然笑了,“你的口才日益見長啊。”文橋靖也笑了,順杆往上爬,把資料拿給他,“是不是散發著智慧理性的光環?”“狗屎。”仲越翻了翻手裡的資料,是案卷和冉汐的個人資料,“向非調查人員透露案件資料,文警官,你這是瀆職。”文橋靖被噎了一下,狡辯道:“那你還跟我要9·07案卷。”“那是非偵查階段的,不一樣。”仲越說得理所當然,不動聲色地試探,“你確定能拿到案卷,也許根本不在潘定一手裡呢?”“怎麼可能,我看見他收進櫃子的……”文橋靖壓著額角,催促道,“哎呀,你話怎麼這麼多,趕緊辦正事!”——40分鐘後,四明孤兒院大門口。文橋靖停好車,和仲越一起下來,“被領養前,冉汐就生活在這個地方。”這家孤兒院是私人的,毗鄰某個老年大學。仲越四下看了看,發現裡麵的樓已經格外老舊,外牆皮脫落。離大門最近的籃球場上,有幾個年齡不一的孩子在玩籃球,文橋靖來之前跟院長打過招呼,一路往裡直奔辦公區。“小汐那時候是我們院裡最漂亮的女孩子,很小的時候就有很想收養她,不過也是這孩子命不好,一直都沒成。”院長姓許,年近六旬,慈眉善目,院裡的孩子都親切地喊她許媽媽。她對冉汐印象很深,一邊給兩人泡茶,一邊回憶道:“賀先生夫婦來的時候,我是真沒想到他們會選擇小汐。因為那時候小汐已經14歲了,一般的人家不會收養這麼大的孩子,怕養不熟。”仲越接過茶盞,輕抿了一口,“他們有沒有說原因?”“倒是提了兩句,”許院長道,“說是年紀大些好養活,又能幫家裡乾活,畢竟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文橋靖問:“她被收養後,回來過嗎?有沒有提賀家對她如何?”許院長的臉上出現些許猶豫之色,隱隱似乎還有愧疚的情緒在眼底。仲越和文橋靖對望一眼,說:“院長,你但說無妨。”“大概是剛到賀家一個月左右,有一天她突然跑了回來,哭著說想回孤兒院。我問她怎麼了,她卻不肯說。”許院長緩緩道來,“不過到晚上,賀先生他們就找來把她帶走了。後來我去打聽了一下,賀先生和他夫人,脾氣……不大好。”文橋靖想起賀睿打人時那橫勁兒,不由撇了撇嘴。“這之後她還鬨過嗎?”“嗯,她一直吵著要回來。不過到第二年初,她大病了一場,倒是不再鬨了,還幫賀夫人帶起了孩子。她病好後我去看過一次,雖然憔悴,但是人精神不錯。”許院長想起往事,微微笑起來,但隨即又露出悲傷的神色,“景樹那孩子小時候和小汐投緣,隻是受他爸爸影響,有些學壞了。但到底還是個孩子,也不知道是誰那麼狠心……之前小汐和我說這個消息,我都不敢相信。”——離開的時候,許院長親自送他們出去,走過婉轉的走廊,兩側牆壁上貼著孩子們的藝術作品,還有各種照片。許院長忽然腳步一停,指著一張舊照片給他們看,“這是小汐被領養前院裡春遊拍的大合照。”仲越順著望過去,站在最後麵的少女在陽光下笑靨如花。他看著看著,臉色漸漸變了,變得複雜、懷疑和震驚。——經過對陳六子等人的行蹤分析,刑偵隊聯合緝毒大隊,終於在郊區一處被人租走卻常年無人的農房裡,找到了大量的海洛因和毒資。陳六子團夥販毒的犯罪事實無可辯駁。當潘定一把證據甩到陳六子麵前,他的臉色徹底變了,頹然地癱倒在位子上。最後,他承認了販毒和間接致謝南死亡。“賀景樹是個學生,讓他幫忙運毒不會被人發現。但是那天實在點兒背,不巧被謝南給撞見了。我讓人去把他抓過來,沒想到他一腳踩空掉下了河就再沒上來。”“所以,你殺賀景樹是為了滅口?你擔心他向謝國華透露事情真相。”“我沒殺他!”陳六子垂死掙紮,“我又不是傻子,殺了賀景樹事情會更麻煩,那小子不敢說實話的,我何必多此一舉啊!”“不是你還會有誰!”潘定一把桌子拍得震天響。“是黑皮啊!黑皮!”陳六子道,“我讓他送賀景樹回家的,肯定是他啊!那天我給了賀景樹兩千塊錢作為報酬,也算是安撫,結果第二天,我就發現黑皮去買了個差不多價位的手機。他兜裡那幾個錢我再清楚不過了,肯定是他搶了賀景樹的錢……”潘定一叫了正在做記錄的吳博豐一起出去,“把黑皮提過來,我就不信問不出什麼來!”——黑皮嚇破了膽,坐在椅子上一個勁的發抖,哆嗦著說話:“警……警官……”吳博豐攤開記錄本,跟潘定一對了個眼神,說道:“你老大可全都招了,賀景樹出事第二天,你去買了個手機,錢哪兒來的?”黑皮麵無人色,涕泗橫流地解釋:“我……我是拿了賀景樹的錢……”“多少?”“兩千塊。”“那雙肩包也是你扔的?”“我搶了他的包,拿了錢隨手扔在垃圾桶裡了。”黑皮回答。潘定一眯著眼睛,“你見財起意,又怕他去陳六子麵前告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人。”“沒有!”黑皮哭得更厲害了,“我真沒殺人,我哪有那膽子呀!”他哭天搶地,說什麼也不肯認。潘定一直直看了他半晌,沒說話,起身離開了審訊室。走出辦案區,辦公室裡大家都還在忙碌著,小計捧著一疊文件跑出來差點和潘定一撞了個正著。“潘隊。”他趕緊立正站好。“嗯,文橋靖呢?”小計和他打哈哈,“不知道啊,可能出去遛彎兒吧?”“胡鬨!”潘定一氣得罵了一句。案發到現在,他忙得連軸轉,這一生氣,額頭就青筋直跳,疼得厲害。擺擺手,他放小計先去忙了,自個兒回辦公室拿了車鑰匙下樓。——抵達賀家的時候,已經時至傍晚,潘定一把車停在外麵的車位裡,自己踱步進來。穿行在胡同小巷裡,身邊走過的都是悠閒買菜歸來的老人,寧靜平和是傍晚的吉港村獨有的特色。潘定一莫名心靜,尤其是在看到小院裡那大片花草的時候。冉汐正在廚房準備晚餐,兩個小時前,賀睿又爬起來喝了一頓酒,之後直嚷嚷頭疼。連帶著脾氣也差得很,連罵帶打地教訓了她一通,這才消停沒一會兒。潘定一見她臉上又有傷,頓時黑了臉,“他又打你了?”冉汐招呼他進來,“沒關係的,小傷。”堂屋裡一片狼藉,她有些好意思,“還沒來得及收拾,去客廳坐吧。”潘定一點頭,“好。”客廳在堂屋一側,就擺了張木茶幾、沙發,還有一台電視機,布置得很簡陋。茶幾上放著一個水杯,裡頭還有些液體,隱隱漂浮著幾片葉子,“這是什麼?”冉汐走過來,順著望過去,笑了笑,“是草藥煎的解酒茶,這個挺有效的。”她快速收拾了一下,把水杯和臟果盤放進了廚房。又很快走出來,拎著一壺茶,“潘大哥,你來是有什麼事情嗎?”潘定一抿了一口茶水,“哦,是案子有些進展了。”“真的嗎?”她有些驚喜,在沙發另一頭坐下來,“是誰乾的?”“是黑皮,”潘定一說道,“他是最後見過你弟弟的人,嫌疑很大。”“他為什麼要害景樹?”潘定一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地開口:“賀景樹身上有陳六子給的兩千塊現金。”冉汐果然大受打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隻是……為了兩千塊?”“節哀。”她紅了眼睛,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抱歉。”“擦擦吧。”潘定一抽了張紙巾遞過去,她像是失了神,沒接。“小汐,”他的手越發伸過去,不熟練地,僵著臉給她擦眼淚,“案子要結了,你想過以後嗎?還要留在這個家?”冉汐悵然,“我是個孤兒,無親無故,又能去哪裡?”“如果,你有了另一個家呢?”潘定一努力讓臉上的表情顯得柔和些,語氣低下來,倒是和平日的五大三粗有些大一樣。但他那張冷硬的包公臉實在不適合這樣的表情,反倒顯得有些奇怪。“小汐,我……”話未言儘,忽然聽到一陣劈啦啪啦的動靜,冉汐嚇了一跳,“可能是爸爸醒了。”她站起來跑到對麵的房間裡。潘定一一想到賀睿那打人的模樣,有些不放心,也跟了上去。屋子裡一股濃鬱的酒味,床頭櫃上的一個玻璃杯被打碎了,賀睿正趴在床邊,小半個身體探在外麵,一手壓著肚子,嘔吐不止,真的是醉得不成樣子了。“潘大哥,你先出去吧,我幫爸清理一下。”“好的。”潘定一沒回客廳,而是去了院子裡。右側有個葡萄架,下麵擺著石桌椅,是個不錯的會客區,一看就是冉汐的手筆。他在院子裡轉悠,走到巴西木旁,被那香味刺了個夠嗆。好奇地俯身看了看,手指摸過葉片,乾乾淨淨的。潘定一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怪,脊背僵直著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