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落儘,黑夜從遠處開始吞噬光明。刑偵隊的公共辦公區裡,周舒雅等人陸續進來,兩個門衛走在最後,李威海開了燈這才和常浩一起找了個位子坐下,常浩和上午一樣,抱著個手機,頁麵還停留在遊戲上。小計站在一旁跟同事麵麵相覷,末了沒忍住湊過去問文橋靖,“副隊,這是要乾嗎?”“你覺得呢?”小計偷偷瞟不遠處的趙硯欽,聲音壓低,“副隊啊,你還真讓他胡來啊?可彆鬨出什麼事兒來。”文橋靖頭更疼了,總不能說自己一時衝動砸了腳吧?“我倒偏要聽聽看他是怎麼破案的,和仲越比,嗬……借著這件事把他趕走也不虧。”小計想到剛才被指使跑腿的事兒,果斷露出讚同的表情。另一邊,趙硯欽已經緩緩開口:“為什麼把你們叫來,我想不需要再重複了。今天上午7點32分,有人在光彙廣場對麵的河灘發現了梁芊曉的屍體,而你們都或多或少與她有存在一定的社會聯係。”他站起來走了兩步,“經過一天的走訪調查,我基本可以確定殺害梁芊曉的凶手就在你們幾個人中間。”眾人嘩然,麵麵相覷。“不過現在,首先要解決的並不是這個人是誰,而是整個犯罪過程究竟是如何形成的。李威海和常浩在當晚11點30分前後看見梁芊曉回小區,沒多久,她的追求者林佳豪找上門,並與其發生爭吵,此事有不少住戶可以證明。”林佳豪從進來就無精打采的死樣,但還要爭辯,“我不是追求者,我是她男朋友!”文橋靖一個白眼,“閉嘴!”趙硯欽直接無視,道:“之後一直到警察找上門,李威海和常浩都沒有看見梁芊曉出門,可她卻已經死在了十幾公裡外的河灘。”一群人裡董瑤膽子最小,已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了,下意識反駁,“這怎麼可能啊?”“是啊,怎麼可能呢?”趙硯欽攤手,“讓這個不可能的犯罪變成可能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需要再明確一下。其實,你們每一個人都在說謊。”趙硯欽走到兩個門衛所在的位置站定,“是嗎?”李威海嚇了一跳,“梁小姐和我無仇無怨的,我沒必要騙人啊。”趙硯欽瞥了眼窗外,“天要黑了。”正要聽他講什麼驚天大推理的文橋靖險些沒背過氣去。其他人也都露出無語的表情,一直不讚同他參與案件的吳博豐更是嗤笑出聲。趙硯欽並不在意,繼續道:“你還看得清嗎?”李威海頓時蒙圈了。趙硯欽轉頭去問小計,“上午走訪,你也去了?”小計下意識點頭。“你們到的時候,值班室是不是開著燈?”“你怎麼知道?”小計趕緊轉頭去看文橋靖,對方卻搖頭示意不是自己透露的。“不知道你們剛才有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李威海進門的第一件事是開燈。”沈平問道:“這怎麼了?”趙硯欽嘖了一聲,“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麼不能在外勤組了。在不熟悉的環境裡,人的潛意識都會有警惕心理,總之不會像在自己生活區那樣舒適。隨手開燈的行為,太自然了,而且,天還沒黑透呢。”“夜盲。”文橋靖腦海中靈光一現,快步走到了門邊摁滅了燈,屋裡變得灰蒙蒙的,但外麵餘光尚存,視野還是清晰的。趙硯欽勾唇,“李威海,你不用否認,隻要告訴我,現在我手上拿的是什麼?”那手上空空如已,隻是大拇指向內懸置於掌心。小計離得最遠還是看得分明,但李威海卻久久沒說話,一直到文橋靖重新開燈。“第二次走訪時,我發現南門的路燈都是壞的。其實我一直很奇怪,梁芊曉進出小區這麼多次,怎麼會走錯道?直到我發現你的眼睛有問題。對你來說,僅憑值班室裡的光,隻能勉強看清入口,但是出口那側就不一定了。當時你並沒有看清臉吧?隻知道電腦裡顯示的是梁芊曉的車牌號,隻聽到了她的聲音。”吳博豐插話:“難不成你是想說有人假扮了梁芊曉?笑話,昨晚值班的還有常浩,難道他也夜盲不成?”被提到的常浩趕緊從手機屏幕上回神,“啊?我晚上看得清……”話一出口他似乎又覺得不對,怯怯閉上了嘴。趙硯欽慢悠悠地繼續,“你的確是看得清,但很可惜,你是個重度網癮患者。我注意到你一直拿著手機,放都不肯放一下,遊戲玩得那麼起勁,好像一點都不緊張啊?平時工作也是這個狀態的話,換成我是老板肯定會不高興的。“因為這個被辭退很多次了吧,能在墅玉花園乾上小半年,不容易啊。為什麼呢?你知道李威海的夜盲症,並以此要挾他。晚上看不見還值什麼晚班呢?李威海靠這份工作養家糊口,而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他就上不了夜班了,工資自然也會減少。“為了不影響收入,他和你妥協了。即便你整日抱著手機玩遊戲,也會在領導麵前說你工作認真。昨晚也是一樣,你的心思都在手機上,壓根就沒有注意到誰來了,隻是沒想到梁芊曉出了事,為了不惹麻煩,保住飯碗,你決定跟李威海統一說辭來應付我們。”常浩啞口無言,這會兒隻覺手裡的手機格外燙手,恨不得扔掉才好。“那林佳豪怎麼解釋?”文橋靖問。所有人的目光都唰的一聲投向了最角落裡一臉腎虛樣的男人,“乾嗎……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真的看見曉曉了,我們還打架了呢。”趙硯欽不慌不忙,“我再問一遍,你真的能確定當時遇到的人就是梁芊曉?看清楚臉了嗎?”這不問不要緊,一問林佳豪就犯迷糊了,呐呐地說:“我喝得有點兒多……”眾人:“……”趙硯欽皮笑肉不笑地揚著嘴角,“凶手十分清楚李威海和常浩的情況,在殺人後,她穿上和梁芊曉類似的衣物,還有可能佩戴假發,堂而皇之地將車開回了小區。在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發現了上樓的林佳豪,於是決定將計就計,將‘梁芊曉在家’這個印象加深。“一個人也許沒有說服力,甚至可能會變成懷疑對象,但當兩個三個,無數個人都那樣說。潛意識地,大家就會認為那是事實,不會再去深究。“在擺脫林佳豪後,她換下偽裝,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完全不會留下痕跡。這是一個很大膽但也完美的布局,可見凶手是處心積慮地要殺死梁芊曉。”“梁芊曉人緣一直不錯,很少與人結怨,”真相唾手可得,小計難掩興奮,“在場諸位裡恨不得她死的,反正就隻有一個啊。”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落到周舒雅身上。她微垂著頭,一言不發。小計問:“副隊,要不要銬走?”文橋靖剛要點頭。“那她是怎麼離開我家的?”一直坐在角落裡玩遊戲的周承璽忽然道。對啊,周舒雅的不在場證明怎麼解釋?小計手銬都摸出來了,聽到這裡又趕緊縮回去,看看文橋靖又看看趙硯欽,覺得案情好像又TM走到了死胡同裡。趙硯欽擰開桌上的礦泉水瓶,開始喝水。這悠哉的模樣憋得人恨不能上前猛搖兩下,好在他很快又開口了,“我沒說昨天晚上周舒雅離開過你家啊。”“你搞什麼啊?”文橋靖給了他一手肘。趙硯欽嫌棄地撣了兩下袖子,“離開的一直是你呀。”大家麵麵相覷,還沒等消化前一句話,後麵又立馬投了一顆炸彈。“殺害梁芊曉的,不是周舒雅,而是你。”——一言激起千層浪。眾人見鬼般的目光紛紛投向趙硯欽。周承璽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警官,話可不能亂說。”“你瘋了嗎?”生怕趙硯欽再說出什麼嚇人的話來毀警隊形象,文橋靖趕緊示意小計把人都帶走。趙硯欽淡淡一瞥,“好好看著,我是怎麼贏的。”他走到周舒雅麵前,“據我了解,你母親已經去世三年了,為什麼直到昨天才去拿遺物呢?”“我不知道她留了東西給我,是他打電話讓我找個時間去拿的。那些東西不值錢,都是我小時候的照片和玩具。”她說著,恨恨地盯著周承璽,“你不肯給我,讓我一直以為媽媽不愛我,一直怨恨著她,你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我的好弟弟。”周承璽撇開頭,“那你覺得我分走了她的愛,就要恨我一輩子,一次次傷害我,你不殘忍嗎?我的好姐姐。”兩人滿是戾氣的對峙,把在場的人的都看蒙了。趙硯欽抬手打斷了他們,“周先生,你私藏了母親留給周舒雅的遺物這麼久,為什麼偏偏要在昨天告訴她這件事呢?”“整理房間時正好看到了,忽然覺得那麼做沒意思,就打算還了唄。”“好,”趙硯欽跳過這個問題,“那麼請問周先生是不是在墅玉花園做兼職家教呢?”此言一出,兩個保安的目光唰地就投向了周承璽,那架勢恨不能在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沒印象啊……”李威海嘀咕。“小區每天進進出出那麼多人,你們記不住很正常。”趙硯欽看向周承璽道,“如果我沒猜錯,今天在值班室的那個小孩兒就是你的學生,你是故意不肯下車的。不用急著否認,門衛認識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很容易查。”“這怎麼了,我還不能有個副業?那小鬼太黏人太能鬨騰了,先前在小區裡是怕他纏我才沒進去的。”周承璽坐直了身體,語氣鎮定如常,“做家教就說明我殺人了?”他如此氣定神閒,眾人一時都分辨不出是真是假。文橋靖給趙硯欽使眼色:行不行啊?趙硯欽眨了下眼睛算是回應,“做家教當然不能說明你殺人,但是卻能說明你能了解到小區的情況,你知道哪邊的燈是壞的,又發現李威海的眼睛在晚上看不清東西,還有常浩一心玩遊戲根本不會好好值班。而這些都是你布局的重要一環。”小計聽得津津有味,這時跟上課提問似的舉起手,“可是門衛聽到的是女聲啊,這怎麼解釋?”李威海在一旁猛點頭。倒是文橋靖忽然反應過來,抬頭對上趙硯欽的目光,“那個小孩唱歌能一人飾男女兩角,他是音樂家教。”趙硯欽笑而不語,走到了董瑤麵前,“你看過周承璽那麼多次的演唱,他能唱女聲,是嗎?”董瑤愣愣地點頭。豈止是能唱啊,完全可以做到模仿原聲。她這樣想著,也不知道為什麼,眼睛都紅了,可憐兮兮的,像是要哭出來。趙硯欽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你很有天賦,能將彆人的聲音模仿得很像,哪怕是女聲。你早就決定要殺掉梁芊曉了,一直有意識地在模仿她的聲音。“得知周舒雅約她見麵後,你知道機會來了。以母親遺物為餌,成功將周舒雅引到家裡,然後你拿出事先摻了藥物的水給她,致使其昏睡不醒。之後你借機送走董瑤,前往河灘赴約。梁芊曉做夢都想不到,她等來的不是一個被她打敗的女人,而是死神的手。“殺人後,你拿走梁芊曉的隨身物品,開著她的車回到墅玉花園,你故意走出口的車道,是因為值班室的光不足以讓李威海在路燈壞掉的情況下看清來人是誰,降低了被發現的風險。“很幸運,你成功了,李威海一直以為回來的就是梁芊曉本人。順利回到梁芊曉住處,換下偽裝再離開,這個計劃其實已經算結束了。“可是很巧合地,碰上了上門找事的林佳豪,你發覺他醉酒神誌不清,於是決定將計就計,鬨得鄰裡儘知。這樣一來,整幢樓的人都能證明‘梁芊曉’昨天深夜還在家。也就是這個把戲,讓調查工作一度陷入僵局。”周承璽鼓了兩下掌,隻是臉色不虞,冷笑道:“警官,你的推理很精彩,但是說了這麼半天,證據呢?”眾人不自覺跟著點頭,趙硯欽所說的這個計劃實在是匪夷所思,如果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支撐,很難讓人相信。“你要證據?”趙硯欽伸出手一指,“他,就是證據。”無數的目光順著那隻手看向了林佳豪。林佳豪傻眼,反手指自己,結巴道:“我……我?”沒人有工夫理他,眾人隻聽見趙硯欽的聲音一點一點揭開真相。“周承璽,你自己也沒想到林佳豪二話不說就動手吧?即便你動作再快也還是被抓到了,你說他的指甲裡會不會有你的皮屑組織?從昨天到現在他可是手都沒洗過,要真有證據,那一定還保存得很完好。”靜,詭異的靜彌漫在空間裡。周承璽的肩膀緩緩塌下來,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可他為什麼要殺曉曉?”秦暄的聲音忽然響起,十分不能接受前小舅子殺害了自己情人的事實。趙硯欽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去問周承璽,“不承認嗎?我想你應該不希望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出動機吧?”“彆說了!”周承璽霍然抬頭喝道,他死死地盯著趙硯欽,“梁芊曉是我殺的,讓他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