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淼，你太慫了。”那邊祁淼趕緊劈裡啪啦地亂按一通電梯按鈕，來不及看往上往下就往電梯裡鑽，匆匆逃離了現場。她找了家咖啡館，花了很長的時間平複自己的心緒。夜幕降臨，南京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不乏有親密的情侶牽著手，祁淼漫無目的地順著人流遊蕩，肚子和手機同時叫了起來。“淼淼，我事情處理好了，請你吃個便飯。”夏彥的短信發到祁淼的手機上。祁淼想了想自己，晚間的機票立刻回台灣，也不是很方便。——還有，雖然她不是很願意承認，沈京餘所在的城市，對自己還是有莫名的吸引力。夏彥選定的餐廳在市中心的頂層，夜晚的視野很清透，正好俯瞰整座城市，服務到位，菜肴精致，祁淼整個人卻有點心不在焉。不知道沈京餘之後會去哪裡？唉，都怪自己當初做事不長腦子。不然現在還能坦然地對上他的眼睛，大大方方說一聲“好久不見”。如果她能回到過去，她一定要讓當初的自己清醒一點，不要亂來。今天見麵的時候，魏尚神秘兮兮地湊在她耳邊的那一句“阿餘現在還是單身呢”，又成功地撩撥起了她的小心思。沈京餘，這個名字在她的舌尖繞了一圈。上個月搬家的時候，她整理出了自己上學時候寫的日記，落了厚厚的灰，被擱置在角落裡——10月9日，金魚今天口譯超棒的，可我什麼都不會。10月15日，金魚誇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還摸了一下我的頭，我真的好喜歡他啊。10月30日，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一定讓金魚好起來吧，我願意一個月不吃草莓軟糖以表決心。她透過日記本看到那個小心翼翼的自己，男孩的一個微笑、一個皺眉都能輕易左右自己的心情。她蹙了蹙眉，將日記本收進書櫃裡最底層，想了想，又抽出來，放進了床頭櫃裡。五年的時間夠長了，她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小姑娘。回到台灣跟好閨蜜小穎提起沈京餘，她興高采烈地傾訴了許多甜蜜的細節，可閨蜜的一句話，就像一把利刃插進自己的心，讓她瞬間啞口無言。“如果他真的喜歡你，他怎麼會舍得這麼久都不跟你告白？”她已經做得夠多了。明目張膽的暗戀，卻將忐忑不安的心懸在半空中等待發落，卻始終沒有被沈京餘穩穩地抱住。更糟糕的是，她親耳聽到沈京餘對李紓傾訴自己深藏的感情，她沒有勇氣再待下去，正好交換期結束，隻好落荒而逃。原來從始至終，隻有她一個人是傻瓜。——要是這番話被沈京餘聽到，他會很委屈，他的腦回路裡並沒有台灣偶像劇裡那些需要確認關係的浪漫和彎彎繞繞，他都已經用行動默認了祁淼和她的關係。這些都是後話，現在的祁淼已經過不去自己心裡的那道坎。祁淼很快被說服了，並對自己的後知後覺感到傷心。即便兩人最親密的時候，從沒有對自己說過一句“我喜歡你”。好不容易放下了自己一廂情願的執念，可是現實中的事卻讓她頻頻打臉。第一次在父親的公司見到夏彥，她驚喜萬分，不是因為他，而是他可能帶來的那麼一星半點關於沈京餘的消息。想起剛剛在醫院的窘況，她克製住自己的胡思亂想。這不過是沈京餘的惡作劇，大概就是覺得捉弄自己很有趣，就跟從前的千百次一樣。——但是會不會，會不會自己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的呢？今天見到他，她整理好的心像抽屜一樣被粗暴地拉開，一股腦地丟在地上，她想重新將散落的東西撿起來，發現每一件物品都叫沈京餘。服務員將新菜擺在兩人麵前，而眼前的祁淼明顯在走神，漂亮的杏眸裡都是複雜的情緒，半天都沒有拿起筷子的意思。“淼淼，”夏彥張口喚回她的思緒，將瓷盤往她跟前推了推，“你不是最喜歡吃這道杏仁芋泥嗎？”祁淼回過神來，輕聲地道了謝，小心地舀了一勺卻食不知味，很快動作又遲緩下來。夏彥挑選的是她在台灣最喜歡的一道菜，眼前的男子彬彬有禮，能清晰又準確地說出她的喜好。那麼沈京餘呢？他隻會雲淡風輕地嘲笑她笨，然後趁機欺負她，祁淼在心裡暗自咬牙切齒。正餐在無滋無味中過去，餐後的甜點卻讓她有些意外。祁淼勉強將自己飄忽的思緒集中起來，剛往下一挖，勺子卻碰到了冰淇淋蛋糕裡的硬物，她一勺一勺將蛋糕挖開，藏著一枚小巧的戒指。“淼淼，”夏彥溫柔的聲音適時傳來，“我們也認識了五年，你對我知根知底。就算你因為從前學生時候的事耿耿於懷，也該讓過去的事翻篇。這不是訂婚戒，也不是結婚戒，隻想問問現在的你，願不願正式做我的女友？”五年的時間裡夏彥長大了，也成熟了。沒有學生時的驕傲自負，意氣用事，在日常工作中也踏實肯乾，挑不出半點差錯。甚至父親也明裡暗裡將他們撮合在一起，她嘗試著去接受他，卻怎麼也快樂不起來。“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祁淼搖了搖頭，“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不喜歡你。你不要再等我了。”祁淼拒絕人起來簡單直白，沒有留任何餘地。“淼淼，我可以等，”夏彥不死心地繼續說，“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接受我的那一天。”以此來證明我對你的真心。“夏彥，”祁淼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開了口，“我今天見到沈京餘了，他是爸爸請來的翻譯。”祁淼的話恍若炸雷在夏彥的耳邊響起，頹喪的神色很快在他的眼眸裡蔓延開來，但很快又被掩飾得很好。——不是他不夠好，而是她心裡的位置早就有了彆人。他原以為過了五年，祁淼早就從沈京餘的影子裡走了出來，可宛如他第一次告白時那樣，曆史再次重演。“那淼淼，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即使三番五次地被拒絕，夏彥的舉止依舊得體。他將話鋒一轉，不再重提。可那枚戒指依舊尷尬地盛放在有點狼藉的蛋糕裡，見證了一場告白的失敗。想起今天在醫院裡的對視，她的心緒又變得混亂不堪。記憶裡的沈京餘，右邊臉頰有酒窩的沈京餘，六點五十五分起床的沈京餘，喜歡聽爵士樂的沈京餘，對台灣腔過敏的沈京餘，雖然他好像大多數時候都板著臉，一副眉目清泠的模樣。“金魚，你把頭低下來一點，有個秘密想和你說。”才到男孩肩膀的女孩，趁著男孩彎下腰靠近她的瞬間，抓準時機往下一扯男孩的領帶，接著吧唧一口吻到他的酒窩上。祁淼挑了挑唇角，眼裡的笑意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心裡攢了那麼多名叫沈京餘的碎片，終於慢慢又拚湊回一個完整的他。——夜色如水，祁家的彆墅裡卻燈火通明。“淼淼，這個是感冒藥，這個是高山茶，我都幫你裝好了，放在這個行李箱的夾層。紅棗和核桃每天一份，每天都要記得吃，放太久會壞掉的。”祁母在房間裡前前後後地忙碌著，將行李箱塞得滿滿當當。“那個箱子裝的是給同學的禮物，是今天才去訂做的牛軋糖。”“媽！我就去大陸交換一年，又不是不回來了。”祁淼盤坐在自己柔軟的大床上，一邊往嘴裡塞草莓軟糖，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你從來都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你讓媽媽怎麼放心？”祁媽媽不停地念叨，“晚上千萬不要一個人出門。”“晚上不要一個人出門，白天出門也要結伴，要和同學老師都處好關係，有什麼事情打電話給爸爸媽媽……都記住了，都記住了。”祁淼身體向前一傾，撲進母親懷裡撒嬌。“媽！我保證每天跟你視頻，半個小時打底！”“一個人要注意安全，沒有爸爸媽媽在身邊，聽說大陸的壓力很大，不要累壞了。”祁母的眼裡都是溫柔，愛憐地撫了撫她的烏發。祁媽媽滿到要溢出來的愛，就是給誌願者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誌願者在出口處，手上的橫幅寫著“歡迎台灣交換生祁淼同學”，眼看著都陸陸續續地走光了，卻遲遲不見祁淼的身影。把交換的同學給接丟了，這可是大事啊，誌願者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四處拉住機場工作人員打聽。結果在距離出口五十米的位置，三個半人高的行李箱堆裡，探出一個嬌小的腦袋，帶著軟糯糯的台灣腔喊：“我在這裡。”江南多雨季，細雨綿綿，再加上旅途勞頓，讓她怎麼也打不起興致逛校園。不期然遇見同樣在雨幕中行走的另一行人。穿著考究的黑色西裝，看樣子像來學校考察的國外代表團，走在前方的少年卻是學生模樣。身形高挑，額前的碎發，清俊的眉眼裡都是認真，心無旁騖地做著翻譯，從他嘴裡流利地吐出字正腔圓的德語，整個人自信從容。祁淼安靜地站在校車站裡，無端地開始心跳加速。擦肩而過的時候，有幾個諸如“圖書館”“實驗室”等零碎的單詞蹦進祁淼的耳朵裡。他說的是德語，很明顯他是在向代表團的成員介紹整個學校的基本情況。小哥哥領著代表團，顏狗屬性的祁淼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對方好幾眼。祁淼想起自己聽說零分的二外，有些汗顏。少年徑自往前方走去，冷靜銳利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沒有超過一秒。“那個男孩子真好看。”作為顏狗的祁淼，很沒有骨氣地一見鐘情了。一見鐘情是什麼感覺？祁淼想，就是一連吃了十二顆草莓軟糖又喝了一罐冰鎮汽水的感覺吧。她的顏狗屬性是有證可考的。據說她抓周的時候什麼都不要，用胖乎乎的小手把牆壁上一張道明寺的海報給扯下來，笑嘻嘻地塞到母親手裡。他長得很好看，真的很好看，好看得讓她隻能用“好看”這個詞來形容。“這是我們學校的圖書館，也有自習室，電子設備還是比較齊全的。”誌願者一回頭，發現身邊女孩的心思早就神遊到九霄雲外去了。“你有什麼想知道的都可以問我。”出於禮貌，誌願者補充了這麼一句。“我想知道那個小哥哥叫什麼名字。”祁淼準確地一指，竟然把心裡話說出來了。誌願者撓撓頭，這學院隔著學院的，他們也很抓瞎。——不對，外語學院好像有個叫沈京餘的，略有耳聞，應該八九不離十。台偶追男第一招，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對不起對不起，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麻煩你們等我一下。”她也沒撒謊，是很重要的事情，是終身大事。小哥哥明顯看著像肩負著重要的使命，就這樣貿貿然上前去打擾，會不會不大妥當？就在祁淼猶豫的空當，來接他們的專車很快到了，一行人上了，留下祁淼在原地徒傷悲。祁淼還沒走兩步，校車就來了，男孩利落地刷卡，上車，校車開走，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她愣在原地，看著校車揚長而去。憑她的一雙小短腿，怎麼可能追得上校車？沒了小哥哥，祁淼接下來的路程都懨懨的，找了個借口就溜回宿舍。晚上的氣溫很涼爽，祁淼把行李收好之後又滿血複活，隨便溜達進了一間教室，想提前感受一下大陸的學習氛圍。祁淼像模像樣地拿出筆記本和筆，這是一節公選課，老師喋喋不休的速度和同學的吸收程度明顯不成正比。很快，祁淼也開始分心四處打量，突然目光聚焦在某處。咦？這不是今天校車站那個好看的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