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祁淼急匆匆地趕到醫院的時候,時間已經流逝了一整個上午。醫院的長廊裡,冷清的日光燈讓她心慌,在鼻尖打轉的消毒水味更加重她的不適,高跟鞋踩在樓梯間回蕩出的清脆聲響,一下一下地擊打著她本已不安的內心。“你好,請幫我找一下我爸爸在哪個病房!”眼前的女子有一雙筆直又纖細的雙腿,高高盤起的丸子頭乾淨俏皮,白皙的麵龐上卻滿是焦急。“祁……祁振閩,”祁淼補充道,“今天上午的急診。”“祁小姐,董事長進醫院了。”小王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她整顆心都懸了起來。她趕緊回撥電話,卻顯示關機。她打電話給夏彥,又發現他不在父親身邊。從台灣到上海的飛機剛剛落地,她就忙打了車趕到醫院。爸爸的身體本來就不太好,也不適宜旅途勞頓。這次卻偏偏不聽勸,一定要親自來大陸跟進這個項目。祁淼的爸爸對雞蛋過敏,家裡都配備了專職的廚師。這次出門也是對助理千交代萬囑咐,準備食物的時候一定要當心。祁淼手上一個翻譯項目剛剛結束,本想親自陪他過來他硬是不要,這次肯定是因為食物出事了。“小姐,令尊很平安。”前台的護士查閱了送醫記錄,輕柔的嗓音傳來,“隻有一位以他的名義送來的沈先生。”“啊!”反射弧極長的祁淼愣了一陣,也沒把這個稱呼和沈京餘聯係起來。另一邊魏尚提前結束了手頭的工作,又氣喘籲籲地一路小跑到醫院。路上責怪自己粗心,把材料拿混了,現在才害沈京餘躺在醫院裡。他到醫院,發現前台已先站了個明眸皓齒的女子。“淼淼?”“魏尚?”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叫出對方的名字。“抱歉,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敘舊。阿餘他出事了,我急著找他。”魏尚眼裡的焦急並不比她少半分,來不及關心她為什麼出現在這裡,轉身就問護士沈京餘的病房。“你們倆找的是同一個人。”護士也覺得巧合,微笑著又指了一遍拐角的病房。沈先生?阿餘?那該不會是……祁淼的腦海裡出現了那個許久不曾出現的名字,條件反射地心跳加速。“你說的那位,叫阿餘的朋友,是誰啊?”祁淼明知故問。“沈京餘呀,你這麼快就不記得他了,以前你不是一直追在他後麵跑的嗎?”魏尚在一旁為她做補充,“真巧,我們上次還在辦公室談起你來著。”祁淼的小臉垮下來,身體很誠實地打了個顫。——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何況這是什麼孽緣才能讓他先跟自己的爸爸碰到?算了,反正她是來找爸爸的,又不是來找他的。畢竟同學一場,就象征性看一眼再走吧。經過一番思想鬥爭之後,她硬著頭皮跟上了魏尚的腳步。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正趕上醫生從病房裡出來,魏尚忙拉過醫生問沈京餘的病情。“患者沒有大礙了。沈先生是因為過敏反應才昏倒的,”醫生的神情有些微妙,“而過敏都與過敏源有關。至於沈先生是為什麼過敏,我們暫時還無法給出原因。”祁淼在旁邊默默地聽牆角,她怎麼不知道,他還不是因為聽不得台灣腔才過敏的?“請問送他來的那位先生在哪兒?”“在病房裡。”無論是什麼原因,都是在翻譯的場合上出了問題。看見魏尚一臉視死如歸地要推門,他身後的祁淼忍不住張了張口:“是我爸爸。”“你爸爸?”魏尚的臉上浮現出喜色,“這天下還有這麼巧的事。”“有我這個千金大小姐在,你還怕什麼?”祁淼情不自禁地開了個玩笑,心裡的緊張感也減輕了許多,讓他趕緊敲門。單人病房裡,祁振閩背著手對著窗台,看著眼前推門而入的陌生男子,目光裡有探究的意味。但很快他身後探出的女子,讓他的臉色舒展開來。“丫頭!“祁振閩壓低了音量,喚自己的寶貝女兒。祁淼湊在祁振閩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祁振閩的神色緩和了許多。“祁先生您好,我是公司的代表魏尚。這次倘若給貴公司造成了什麼損失,我們願意全權負責。”“魏先生不用擔心,都是丫頭的同學,我不至於在這麼小的事情上為難你們。”祁振閩的麵色和藹,轉頭將目光落在祁淼身上,“沈先生在合同簽約上已經履行了自己的職責,況且我自己的女兒也是做翻譯這一行的,我能理解。”魏尚長舒了口氣,道謝後就將病房門掩上出去了。“爸爸,夏彥今天怎麼沒陪著你?”看著魏尚推門出去,祁淼問道,“為什麼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說他不在杭城?”“我想著我這裡也不用留那麼多人,就讓他順便去鄰市看一下那批采購的原料。他下午應該能回來了。”祁振閩開起女兒的玩笑,“怎麼,你今天想的不是爸爸,是惦記著他才從台北千裡迢迢過來的?”“爸爸!”顧及到病床上的沈京餘還在睡著,祁淼小聲地辯解了一句。祁父順著她的視線看到床上的沈京餘,歎了口氣說:“這個小夥子挺不錯的,不知是不是過度疲勞,身體一時吃不消。爸爸雖不是這一行的,但對譯員的工作多少還是有些了解。”“你自己也注意些。”祁振閩不放心地對女兒叮囑道,“我上次很晚的時候路過你的房間,看到燈還亮著。”她在家翻譯都是上個月的事了。為了趕一個項目的進度,熬了幾天夜,老爸還記得這麼牢。祁淼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老爸你不用擔心,我是做筆譯的。短時間付出的精力沒有口譯那麼多。”祁振閩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這時病床上的沈京餘傳來細微的動靜,似乎有蘇醒的跡象。“爸爸,爸爸,你趕緊走吧,你不是還有彆的事要忙嗎?他是我同學,我來照顧他就行。”眼看沈京餘將醒,祁淼拚命地將父親推出門去。沈京餘,祁振閩在臨走前瞥了一眼病床上的信息欄,若有所思。——跟丫頭五年前一直掛在嘴邊的名字,好像一模一樣。——祁淼重新在病床前坐下來。沈京餘此刻安安靜靜地睡著,根本不知道她內心的波瀾起伏。他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早就和李紓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她的腦海裡無數個問題糾纏著她,讓她的思緒千回百轉。最實際的,沈京餘萬一醒過來,那她的第一句話要說什麼才比較合適。——嗨,好久不見?她清了清嗓子,開始對著假想對象一遍一遍地練習,是不是要微笑一下比較好?嗯,笑一點比較好,語音語調再雲淡風輕點?那些久彆重逢的男女主角都是怎麼見麵的?灑脫一點,釋懷一點,就當作自己不在意了。——可是誰能告訴她為什麼她的心還是跳得這麼快啊?!不如裝失憶好了,她的心一橫,隻要她打死不承認,他也抓不住什麼把柄。真是沒有出息,祁淼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清醒,怎麼五年過去一點長進都沒有?她這麼想著,又情不自禁將目光落到沈京餘的臉上。五年前的沈京餘就好看得不行,如今眉眼間褪去了少年的稚氣,五官的輪廓被歲月打磨得更加成熟,略有棱角的麵龐還是一貫的清冷。她沒忍住越靠越近,近到連呼吸都清晰可聞。但他如今安安靜靜地睡著,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秀色可餐,祁淼的腦海裡適時地冒出來這個四字成語。“你又想偷親我?”祁淼死也想不到,病床上的沈京餘偏偏要挑這個時候醒來。祁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臉上,被這突然一嚇失去平衡,整個人都往沈京餘身上栽。“還是你這次想殺我滅口?”沈京餘的嗓音有些低啞,染上點曖昧的味道。門外的魏尚聽到動靜本想進去,隱約看到兩人親密的姿勢,很識趣地又把門帶上。“沒……沒有。”她掙紮了半天才紅著臉爬起來,說完兩個字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你沒事吧?”祁淼的杏眸流露出擔心,自然而然地切換成了英語,一邊又習慣性地去抓沈京餘的手腕。她匆匆將袖口卷上去,看見手腕上沒有再起多餘的紅疹,頓時鬆了口氣。因過敏而燒熱的手腕,突然傳來指尖清涼的溫度,沈京餘的神色有些複雜,“你正常跟我說話,我對你不過敏。”可是為什麼?爸爸和自己的口音明明是一樣的,為什麼自己說話他就好端端的?她的口中念念有詞,柳眉也蹙起來,卻沒說出聲。“因為你不一樣。”沈京餘說這話的時候,特意放慢了語速,一個字一個字敲打在祁淼的心上,讓她心神搖曳。沈京餘早就醒過來了,偷偷觀察著女子的小動作,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口裡念念有詞,表情豐富的小臉一會兒晴一會兒雨。最後他神使鬼差地沒有睜開眼,任憑她慢慢靠近自己,然後出其不意。她的臉迅速變得通紅,將沈京餘的手腕鬆開。他沒來由地心情變好,五年未見,她變得更好看了,杏眸依舊亮晶晶的,她一向喜歡減齡的裝扮,盤起的丸子頭上還俏皮地紮了蝴蝶結發圈,看起來像是未成年。沈京餘突然覺得今天的昏倒無論從哪個層麵來說,都合算得不行。糟了,當初的習慣到現在都沒有改掉。祁淼有點慌張,想趕緊轉移一下沈京餘的注意力,轉念一想兩人也沒有正式地打招呼,鼓起勇氣,“好……好久不見。”“不久,就五年而已。你做了什麼事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沈京餘清淡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什麼事?”祁淼裝傻,卻不自覺地咬了咬嘴唇,“我不記得了。”女子綿軟的音調鑽進他的耳內,因為口音的原因,她連正常講話都像在撒嬌一樣。台灣腔明明是害他暈倒的罪魁禍首,從她舌尖輾轉出來的言語卻分外動聽。“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提醒什麼?祁淼的心裡有非常不好的預感,噌的一下站起來想跑,袖子上的綢帶卻正好被吊瓶的線勾住,反作用力將她往回一帶。“淼淼,”沈京餘眼疾手快想拉住她,可是自己的身體也虛弱,他本能地就把祁淼往懷裡護,祁淼又被他帶倒在床上。看著沈京餘放大的俊顏,祁淼突然有點恍惚。繞了一圈,兩人又回到最開始彆扭的姿勢。——彆說台偶了,泰劇都不敢這麼演的。擦肩而過的女主踩到塑料袋滑倒,就剛好不偏不倚落入男主懷抱裡的梗被她吐槽了不知道多久,現在接二連三的情節在自己身上上演,她卻一點都笑不出來。這次沈京餘連扣子都被扯開幾顆,露出精壯的胸膛。祁淼的唇幾乎觸碰上他的皮膚,她想重新站起來,卻發現這次沒有那麼容易脫身,腰間被一雙大手牢牢地拴住,半點都動彈不得。“金魚你乾嗎?”祁淼著急得口不擇言,綿軟的嗓音帶點委屈,“你怎麼一見麵就知道欺負我?”“五年前你就跑了,五年後你還想故技重施?”沈京餘的聲音低沉,卻有不容置疑的意味。這五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沈京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賴了?“你先放開我,我發誓我這次絕對不跑。”祁淼的聲音悶悶的,努力豎起了三根蔥白的手指以示誠意。腰上的力道一鬆,沈京餘很講信用地把她鬆開。祁淼連滾帶爬地從他身上起來,經過這番折騰後,她好不容易盤好的丸子頭都散開了,烏黑柔軟的發絲垂在耳際,臉頰的溫度也跟著迅速升高。兩人四目相對,沈京餘泰然自若,祁淼手足無措。她祁淼彆的不會,該跑的時候她絕對不會猶豫。她當機立斷,匆匆拿起了櫃上的包,拔腿就往外衝。——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誒,阿餘都醒了,你還去哪兒啊?!”出門時正好撞到魏尚,他打量了發絲有些散亂的祁淼,若有所思。“我下次再跟你說。”這樣的沈京餘太危險了,根本就不是她記憶裡那個高貴冷豔撩也撩不動的小哥哥。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在沒有準備好之前,她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何況她本來就有點理虧,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沈京餘看著她慌慌張張的背影勾了勾唇角,正好落進了魏尚的眸子裡。“喲,千年不笑的沈冰山,也有這麼開心的時候啊。”魏尚用耐人尋味的眼神,打量了慢條斯理地整理自己襯衫衣領的沈京餘。“阿餘,我真羨慕你。這一暈直接暈到了春天。”魏尚的話裡酸酸的,將買來的水果放下,“你老實跟我講,你對淼淼做了什麼,她怎麼跟見了鬼一樣跑出來?”“沒什麼,我在討五年前她欠我的債而已。”沈京餘避重就輕。“討債?看這樣子她是把整個人當賭注輸給你了吧。”魏尚調侃他道,“你這樣盯著她,我還看不出你在打算什麼?也太枉費我和你這麼多年的兄弟情誼。”“我暈倒的事彆跟我爸媽講了,”他淡聲轉開話題,“我怕他們瞎擔心。還有,魏尚,你這次真的太粗心了。”“下不為例。”沈京餘的口氣嚴肅起來,“你要改改這個毛病。”魏尚連連保證再也不犯,乾笑了兩聲,把話題扯開。“那我將功贖罪,提供給你一個情報,我剛剛上樓看見夏彥了。你記得吧,人家現在跟淼淼關係可好了,還在……她可是你抱得美人歸道路上第一個絆腳石。”夏彥?沈京餘的眸子暗了暗,他是沒本事親自到台灣抓她回來,這次是她自己送貨上門,那他說什麼都不能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