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曾照彩雲歸(蔻星凡番外)(1 / 1)

淨心庵今日有客人,這位遠到而來的客人在江湖中頗有些名頭,他是來拜訪庵裡的一個怪人的。這怪人在庵中生活已有二十多個年頭了,年輕些的尼姑都說不清她的來曆,隻知道她的法號叫做慧覺。慧覺不愛說話,也不愛露麵,她有一對嚴苛的眉毛和一雙易怒的眼,教人覺得她是個脾氣極差的人。她眉眼間依舊存有年輕時的風韻,可卻抵不消她給人帶來的畏懼。慧覺在屋中禪坐,她聽到有腳步聲踏進她終年無人問津的草廬時,闔目問道:“是崔施主嗎?”年輕的俠客穿著一身紫衣,背上背著一把刀、一柄劍,想來是一個刀劍雙修的人。他雙手合十,問候道:“正是在下,這次出遠門,父母親叮囑我一定要來看望您。”“貧尼很好,無需掛心。”她淡淡說著,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俠客看她沒有留客,也沒有逐客,隻是那樣老僧入定般坐著,便硬著頭皮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到她麵前:“家母教我捎封信來。”她聽到此語,終於睜眼,她看俠客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生得高大健碩,周正的麵龐上五官英俊,尤其是深深眼窩裡那雙桃花一樣的眼睛,讓她想起了故人。青年俠客姓崔,名著,英雄沒有出處,他無門無派,卻在短短幾年間名揚江湖。因他獨來獨往,人亦灑脫,留下一個“一人俠”的名號。崔著的底細幾乎無人知道,慧覺卻很清楚,他是自己師傅的兒子。師傅在二十六年前的變亂中,選擇離開京城,雲遊江湖,隨後在塞陰山歸隱。師傅住進了飄渺的仙山,而她則沒有走出永生難忘了悲傷,她彷徨飄零了幾個年頭,終不能忘懷舊傷,索性走進了這座淨心庵。她沒再見過自己的師傅,也謝絕了舊日朋友的探望,她以為青燈古佛的日子能讓她忘記那個人,可看見崔著背上那把風雷劍時,回憶又像潮水一般用來。二十六年,歲月將她的容顏催老,也將四照山腳下那座矮墳中的枯骨銷為了泥土。她猶記得那人的音容笑貌,也記得那人滿口說著:“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那個人食言了,從那個大火之夜起,她飽經憂患的人生又衝進了另一片苦海裡。那個夜裡,她失去了最後一個全心全意愛著她的人。她從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她從小驕橫無比,有時她察覺到自己好像有些不對,可她是陛下寵愛的郡主,她霎時便將自責拋諸腦後。父親溺愛她,總是希冀保她周全,讓她儘情胡鬨。可她轉瞬間失去了陛下的寵愛,失去了郡主的封號,也失去了深愛的家人。父親依舊無法阻止她遭到朝局的戕害,父親無法再為她遮擋那些憂患與痛苦。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裡,是那個人支撐著她,逗她笑,挨她罵。那個人總說要做天下第一,也總說要保護她一輩子,在失去父親的日子裡,她第一次感到了幸福。有他陪著,她漸漸學著長大了,學著反思自己的蠻橫,學著平心靜氣的接受師傅的教誨,學著去愛身邊的每一個人。可苦難的日子一旦開始,好像就不會停下。時局反複無常,他離開的那個雪夜,連天的大火將汴城淹沒。他走時笑著說道:“聽說孤山上風景很漂亮,我一定和你去看一次雲海日出。”他轉身離去,身影在風雪中漸漸模糊,他沒有信守諾言,他沒有活著回來。後二十六年裡,她也沒有去看過孤山上的雲海。她沉浸在無邊的傷痛和迷茫裡,不論走多遠,不論過去多少年,她都無法忘記看見他冰冷屍體那一刻,撕心裂肺的感覺。她想逃離這一切,可她夢裡總夢見巡撫司裡的琳琅院,夢到他那雙澄澈的眼睛,他深深地笑著凝視她,正如同他千百次所凝視她那樣。那時在汴城的朝朝暮暮都似夢一般走遠,那些金碧輝煌的秋日裡,落葉似一對對癡情男女縱情的高歌起舞,他笑盈盈祝她新春快樂,她亦飄飄然的回敬他。她懷念從前,懷念那些歡樂的日子。她不知何時才能走完生命中最後的時光,才能離開這孤苦無依的世間去追尋他的蹤跡。每每回望昨日,她都痛極而無法流出眼淚,初見那天,仿佛昨日,而匆匆如流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一年。江山早已變色,斯人也已故去,她逃離塵世,遁入空門,日日夜夜誦經禮佛,隻為因果輪回,來世與他再續前緣。每當秋日深深的時節,看著黃葉枯萎凋落,鋪了一地金鱗四閃的光,它不複從前的熱鬨與顯貴,在靜謐中,她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她仿佛看見許多故人的身影,她聽見王蔻和韓珍在一旁竊竊私語,也看見崔大人提著食盒跟在師傅身後。那個可惡的少年搶了讓她懷傷的詞集,站在秋日暖陽裡朗朗念到:“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慧覺蒼老的眼睛裡忽然湧出混濁的淚水,她失神喃喃:“當時明月在。”崔著不知她緣何感觸頗深,可眨眼間,她便闔起眼睛,枯木般靜坐,沒有睜眼,也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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