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立盟(1 / 1)

南山一桂樹 蔣見深 2003 字 4天前

八月十七,已是南山找到童讚的最後期限。往日童鶴總要來提點她若是找不到他兒子該是如何下場,到了今日,他反倒沉住了氣,在府上等到了傍晚。南山自然有辦法把童讚扮成死人送上童府,草席一具,驢車一架便可以。夕陽斜墜,隻剩半輪躍在群山之上,霞光如楓葉初黃,透著些許胭脂般的豔麗,天上魚鱗般的瓦片雲齊齊排布,片片映著金紅的晚照。南山將驢車停在童府門口後,命人卸下車板,將童讚抬進了彆齋。少爺的死訊在童府之中如驚雷入水,劈起了千層巨浪。尤其是老父童鶴,他獨居多年,唯此一個孩子,心中霎時悲痛難耐。童鶴趕來彆齋,一眼便認出草席裹著的青年確是童讚,父子心脈相連,他都不消掀開草席看看。他眼一紅,轉眼看向南山,其中憤恨,似要將她撕碎一般。南山見他大步朝童讚走去,於是提劍一揮,以氣逼門合上:“童大人,令公子死得頗慘,還是合上門看吧。”房中一下失了光,如蒙了黑紗一般,陷入一片將晚未晚時的暗淡。童讚本就是裝死,聽見闔門的一聲響,掀開草席便坐起來,小小喊了一聲:“父親!是南大人救了孩兒。”童鶴一怔,他定睛一看,確是童讚在說話。大悲大喜頃刻間若狂風掠過他的腦海,他忽然恍惚,卻沒敢失了神智,猜出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隻見他極為精明地掩麵痛哭起來,十分地明白何謂做戲便要做全套。他極真地哭了一會兒,門外的仆人聽見他哭,便也是一片哀鴻遍野。他哭了一會兒,放下袖來,暮靄重重中,花白的須發泛著平靜的銀,“南大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令公子會細細同大人說的,隻希望大人聽過便罷了,不要找崔大人的麻煩。”她背對著門窗,逆著本就暗淡的光,仿佛靜靜的剪影,隻有腰間青色長劍的光芒,珠光般淡淡地閃。童讚將這事的來龍去脈,他如何發現崔勱與陸耽有異,又如何被崔勱追殺與被南山救下,詳儘地說與童鶴聽。童鶴聽罷,慢慢捋下長須,垂下眼睛,“南大人兩頭相幫,不怕得罪人嗎?”“這不過是個誤會,崔大人有他的苦衷,大人不明白罷了。”南山也不想自己也有為崔勱說話的一天,她想起崔勱毒發時的模樣,心中湧起層層陰雲籠罩。“父親,南大人真是好心的。”童讚怕自己父親多疑,連忙開口佐證。她看童鶴皺著的眉慢慢平緩下來,又道:“還望令公子傷勢痊愈後,大人就即刻將他送出京城,彆叫崔大人和陸大人發現了。”童鶴心中到底感激她,沒有過多的追問,而是一口答應了她的要求。她的身子湮沒在黑暗裡,隻剩淡淡的輪廓,明月初升的銀光透過紙窗,洋洋灑進屋來,“我還想問大人幾個問題。”“你說吧,老夫定然知無不言。”童鶴往裡走了走,示意南山也向前來,以免隔牆有耳。隻見他抽出南側書架上一本厚厚的冊子,書架向兩側移開,露出一道暗門,門內散著火把照出的明亮光芒。南山隨童家父子二人進入暗門後的密室,童鶴一按機關,暗門又徐徐合上。一進入密室,童鶴一改冷靜的神色,拉著童讚問長問短,生怕自己兒子哪裡少了一根汗毛。南山看了也不覺想笑,這童大人本就一雙大眼睛,如此之下,還有了幾分可愛。童鶴聽見她忍不住低低笑了一聲,想起這裡還有旁人,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教你見笑了,南大人。”前幾日,她和童鶴是仇人,到今日不是了,才發覺他人亦很隨和,與他眉眼相似。南山笑道:“父子情深,這是常理,隻是我這事還頗急,就隻能先打擾了。”密室內火光頗明,她一道長影與黃光分明,被光照的通透的眼睛淺似純淨蜂蜜,“童大人,你為何突然關心上了崔、陸二人的行蹤?”“我和薛勉多年不合,互相打探,早已是常事了。”童鶴這一語既出,南山便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他雖口上說著知無不言,可實則並不願推心置腹。麵前麵相和藹的童鶴可是親軍都尉府的二把手,也是從巡撫司中成長起來的老派實力人物,要教他開口並不容易。可南山早有準備,她從懷裡掏出一方包起的水青色帕子,信手展開,裡麵是青色丹藥一枚,“童大人,這是一枚金口良言丹。”金口良言丹和守口如瓶水,皆是用以保護秘密的頂級毒藥,若是泄密,爛腹而死。她說完,兩指拈起這枚金口良言丹,便要送入口中。童鶴看她絲毫沒有忐忑的神色,眉頭舒展,目光坦蕩,即刻出聲阻止,“不必,我信你。”“我的探子回報,薛勉近來在後院挖湖。他雖不是什麼好人,可生活極簡,十年來都沒有興土木修過一間房子。”童鶴頓了頓,又道,“而且,他好似得到了一件重要的東西,挖湖,應是用來藏匿這件東西。”南山想起了鹹陽侯臨行前交給陸耽的那個盒子,這個盒子應當就是他所說的薛勉得到的重要東西。她笑笑:“童大人這個探子,也不是簡單角色。”“日防夜防,怎麼也會有漏網之魚的。”童鶴說話間,童讚也欲言語,可童鶴看了他一眼,他便乖乖地站到一側不去插話。雖他不願說那探子是誰,可童鶴已算是赤誠相待了,她想了想,垂下眼睛,“童大人,實不相瞞,我大概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她掏出那枚從不離身的印章,火光下,烏青色的印章上蒙著一層枯黃的光,“童大人還記得韓二教頭嗎?”“你究竟是什麼人?”童鶴一驚,目光霎時泛寒,他想也未想,此話便脫口而出。一時間密室中氣氛很沉,火光猶疑地搖動,晃碎了不安的影子。南山笑一笑,眼中不慌不亂,她聲音沉著,“唐逢,唐老先生,曾讓我去尋找韓二教頭。”“你竟認得——”他壓低了聲音急急說道,忽又自己住口,搖了搖頭,“不可能。”“世間就有這麼巧的事情,甲丙九號牢房。上次我蹲大獄,恰巧下去見了見老先生一麵。”她淡淡說著,嘴角的笑漸漸隱去,“大人不想救老先生出來嗎?”“我自然想救恩公出來,可我孤立無援,心有餘而力不足。”牢房號數是對的,南山並未撒謊,他微微垂下頭,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巧了,我也有大人這般的無奈。”南山一笑,將手中印章置於案上,“要救出老先生,就要扳倒薛勉,薛勉正與人策劃著一個陰謀,孟案的真相是打破這陰謀的關鍵。”她垂眼盯著那枚印章,“這是韓二教頭留下的東西,孟案唯一的線索。”童鶴眼神微動,他極其敬佩地一拱手,“若能救出恩公,我自當竭儘全力幫忙。”話音剛落,他便將那粒金口良言丹送入口中,吞咽下去。童讚大駭,喚了一聲“父親”,南山也一驚,她未想到童鶴會以此來表明自己的誠意。“大人,其實你不必——”南山話還未說完,童鶴便打斷了她,“這樣,我們便都可夜能安枕了。”她也知多說無益,更明白時間緊迫,不再費口舌去恭維,而是單刀直入的問起:“大人,這個印章你認識嗎?”他瞥眼一看那印章,便收回了目光,“這是韓家鎖,為韓氏兄弟獨創,取精鋼做成,極難打開。”“那如何才能打開?”南山急匆匆問道。童鶴一捋長須,侃侃而談。“首先,要內力深厚之人令印章轉動不息,這個‘韓’字便會連成一條直線,這條線是擊破韓家鎖的唯一途徑。“其次,便是要精通流星劍法中的如夢一瞬,快劍斬下,正好落在這條線上,才能將韓家鎖破成兩半。若是斬偏了,印章便會出現細紋,這條線便再也不會直了。“最後,亦是最關鍵。若無同體所塑的青涯劍,再硬的利劍,也斬不開這韓家鎖。”聽童鶴說來,打開韓家鎖的條件極為苛刻,除去他們兄弟二人,或許隻有崔勱一人才可做到。南山皺起眉頭,低低的聲音如山石般沉,“大人,我可以。”“青涯劍在我腰間,如夢一瞬我亦使的,我內力並非冠絕天下,可對付此事,應是綽綽有餘。”她信口而談,眼中全無畏懼與慌亂的光點,她目光如炬,灼灼有神。她的堅定與自信令人不得不信服,童鶴當機立斷道:“好!事不宜遲,現在便一試吧。”童鶴左右手運轉內力,使印章在桌案上極快地轉動起來。印章上的字跡漸漸模糊,在火把虛微的曳曳光下,印章上果真漸漸顯出了一條淡淡的直線。這條線也如風車鼓了狂風般,疾風驟雨般的轉動著,時淡時濃,時隱時現。南山神色不改,屏息凝神地盯緊這條細線,這不僅是眼疾手快的功夫,更要算準劍落下時此線應在的位置。要是印章極快地轉動,是極其耗費內力的事情,才過了幾分時間,童鶴便已是滿頭大汗。童讚心疼自己的老父,催促道:“南大人,你倒是——”“鐺”。劍與金屬相擊的聲音響徹密室,那回聲浪般觸到四壁後層層湧回。這一劍快到無影無光,教童讚大駭得忘記了說話,他從未見過如此快的劍,眼睛都看得直了。一時密室之中寂靜萬分,三人都不言不語,連呼吸都輕得無聲無息。他們緊盯著桌案上的一枚小小印章,它與烏青的劍色澤相同,此時因三人圍聚,便埋在了影子裡,沒有了光彩。南山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她隻有一半勝算,剩下一半便要靠天意了。若是這一劍失敗了,那她便失掉了唯一的線索。她感到平日輕巧的青涯劍此刻很沉,如泰山壓頂一般教她抬不起手來,她一咬牙,如厲風一瞬般收起劍。輕輕的一聲響,韓家鎖裂成了兩半,當中放著一張卷起的紙條。童讚最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眯著眼笑起來,“我就知道南大人不會失手的。”南山也是如釋重負般,臉上浮起一個真切的笑容,她垂下眼,睫毛掩住的眼底透著歡快的神色,“還好還好。”她拿起那紙條,寸寸展開,童鶴與童讚也在一旁看著。隻見字條上無甚言語,唯娟秀小楷兩個,赫然寫道:“欒鳳。”“欒鳳?”她疑惑地一皺眉,喃喃自問。“是他啊。”童鶴毫無驚疑之色,隻是淡淡然說道,“十八年前,他官居巡撫使,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卻因為淩遲韓勑時少了一刀,觸怒天威,被削了官職,罰去守大獄。”“怪不得,他那把劍的厲害,我也曾領教過。”她不由想起臉上的那個疤,由疤又想到了褚楨的血,臉上笑容,一下便消失了。“鬼王利劍,號稱能統領萬千冤魂,此劍邪氣逼人,隻有修得欒家祖傳萬陽心法的人才可執掌。”童鶴稍作介紹,便問道,“下一步路,不知南大人是如何打算的?”“鹹陽侯是孟案中的重要角色,令公子也不便待在汴城,不如傷養好後,便去隴州,探一探鹹陽侯的動靜。”她垂下的眼倏忽間抬起,如魚兒擺尾般輕靈,“而我,今夜便去會一會這欒大人。”既已有了決斷,南山也不多做耽擱,將韓家鎖和紙條收入懷中,便要告辭。童讚自然留在密室之中,南山和童鶴演了一場摔門而出的好戲,方才離開了童府,去往巡撫司。她走得極快,恨不得生出雙翼,即刻便飛到巡撫司大獄中。欒鳳這個人太關鍵太關鍵了,他一定知道許多驚天的秘密。可他選擇沉默了十八年,這又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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