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切為了妹子(1 / 1)

南山一桂樹 蔣見深 2493 字 4天前

初秋時候,偶爾還有些熱天。今天便是,早晨霜氣一散,天空一碧萬頃,還不到午時,天氣便稍稍熱了起來。南山退朝後,按時去洗風閣領了皇帝陛下給的最後一天的藥,便要往巡撫司上班去了。褚楨剛走,她還沒有踏出洗風閣的院門,一一便來了。一一長著一張圓臉,稍濃的柳葉眉下一雙圓圓的杏眼,笑起來還帶著兩個梨渦,總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往日裡,一一是蜜般甜的人物,今日卻不然,她著急地蹙緊柳眉,“大人,你快救救七七。”“怎麼了?”南山邊跟著她走出洗風閣,邊問她。“今早太陽好,露消得早,才人想去摘些桂花回來做糕點,偏偏遇到華儀宮的碧若姑娘。她要強占我們一籃花,七七不肯,便起了口角。”她急匆匆走著,忽然低聲道,“明妃娘娘也來了,不肯饒人。”朝中的事情,南山去管,還算合情合理,可這後宮的事情,不該是她插手的。偏偏一一和七七是齊王妃托付給她的,不論如何,也要先去看看是如何的情況。一一引著她到了禦花園,正看見頌優和她宮裡的人跪了一地,盛氣淩人的自然是華儀宮的人。明妃一襲浮光躍金的牡丹曳地裙子,頭上十八串金釵肆意閃耀,她站在夏末秋初還未凋淨的萬花叢中,儼然是花王模樣。“你彆過去。”南山將一一留在了遠處,以明妃的脾氣,若知道是一一通風報信,還不天天來扒她的皮。南山走過去,一身綢光柔和的寶藍袍子,在一群嬌娥中間,是翩翩的瀟灑俊逸。她先行個禮,“微臣參見明妃娘娘,參見頌才人。”她抬起頭,看見明妃嫌惡地一轉眼睛,一雙美目霸道地上下覷她幾眼,而後紅唇微啟,言語如冰,“南大人有何貴乾啊?”南山瞟一眼七七,她原本消瘦的瓜子臉紅腫成了饅頭般,細嫩的臉上帶著好幾道指甲留下的血痕。七七嘴角還帶著些血絲,眼裡含著眼淚,卻倔強不肯落淚。南山再看看明妃那邊,其間一個二十來歲的藍衣女子站在明妃身旁,傲慢地吹一吹自己染成淡紅的指甲,這當便是那個碧若姑娘。滿園的鶯鶯燕燕色彩蕭然,在秋陽的照耀下,雖還在早晨,便有些蔫蔫的。南山覺得這陽光太好,照得眼前一片晃眼。“娘娘,這籃桂花有些問題,剛剛爭搶的兩個宮女,臣要帶回巡撫司訊問。”她直視著明妃,眼裡光如青鬆咬定,絲毫不畏懼東西南北風。“這禦花園裡的剛摘的花,還能有什麼問題?”明妃沒有笑,她眼一細,嬌柔的目光暗暗泛狠。這幾天褚楨都宿在洗風閣,她早把南山恨了個透。“巡撫司剛剛接到密報,這禦花園中的桂花或已被投了藥。如今桂花開,宮裡人人都做桂花糕,若真是落過藥的,再有那麼一兩個糕點放在了陛下的案上,那可就……”南大俠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一派煞有介事的口氣。她看明妃目光一滯,便又說道:“護衛陛下的安全,是巡撫司的職責所在,還忘娘娘見諒。”南山客客氣氣,明妃卻不領情。她本垂手在花籃裡攪弄著泛黃的桂潭,聽聞此話,秀氣的手抓一把籃裡的桂花捏碎,砸到南山臉上,“本妃看你不過是巧舌如簧,人人都采花,怎麼到本妃這就有問題了!”“娘娘若不信,大可現在就嘗嘗。”南山微微一眯眼,任點點桂花灑了自己一頭一臉。四散而落的粒粒花朵後邊,是明妃盛怒的臉。她雍容華貴地站著,細長的頸上兩線鼓起的經脈,鎖骨也因怒意而格外的凸顯。南山話這麼一撂下,卻沒有人敢去嘗嘗,人人都惜命,萬一有個好歹,自找的麻煩又找誰喊冤去。她趁著人人猶豫不決,喊一聲:“來人,帶七七和碧若去巡撫司!”禦花園中的侍衛應聲而動,七七知道南山在給她出氣,極配合地讓侍衛把自己綁起來。而碧若那邊,則是一片哭天搶地,喊著:“奴婢冤枉啊!娘娘,救救奴婢!”南山微微一彎嘴角,又板著臉,聲音威嚴:“你有什麼冤,到巡撫司再喊吧。”巡撫司是什麼地方?那是十八層地獄,是魑魅魍魎聚集之地。碧若被她這麼一嚇,更是瘋了一般掙紮,明妃自然極氣,抬手便指著南山的鼻尖,“你算什麼東西?敢動本妃的人?”“恕臣提醒娘娘,這宮裡,都是陛下的人。”南山笑笑,明妃咄咄逼人的目光,她並不怕,這樣的女人,又能奈她何。此刻的清風那般痛快,轟轟烈烈地吹徹了整個禦花園,花草樹木儘皆搖擺,枝葉紛紛被風無情催落。明妃的秀發在風中纏卷,好似飄飛的衣袂。她細眉皺起,嫋嫋生煙的眼睛陡然睜大,咬牙切齒道:“陛下不過在洗風閣睡了幾晚,南大人便連後宮的事都要管了嗎?本妃有一惑,南大人是臣是妾啊?”南山一怒,抬起眼睛。秋風從她眼簾前刮過,她微微抽出一段劍,又用力插了回去。“明妃——”不遠處,一聲悠長的喝止傳來。南山轉頭一看,衣香鬢影,華蓋香扇,一列恭敬奴婢之前,是尊貴無比的帝後二人。他們從秋花衰草中走來,人人都恭敬地行禮,隻有明妃微微屈了下膝,就當行過禮了。褚楨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神責備她,南山正因為明妃的那句話生悶氣,看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眾人不語中,是皇後先出來打圓場,她言語溫柔地責備道:“不過是一籃桂花,這又是何必呢?頌才人剛入宮不久,明妃妹妹也不讓讓她。”宮裡女人的虛情假意真是教南山作嘔,她看見皇後語畢,便笑著看向褚楨。褚楨淡淡道:“這桂花是怎麼回事,儘快查清楚吧。”他明知南山是胡說,可他這樣一說,胡說便成了或有其事了。明妃自然是不服的,一見褚楨站在南山那邊,氣得聲音都變了調:“陛下!她胡說八道!”“你身在妃位,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嗎?”褚楨眼中全無愛憐,他細長眼睛淡若重雲蔽日,隻是冷冷地責備。明妃看到褚楨的眼睛,一時噤了聲。事情鬨得頗不愉快,褚楨安撫了頌優,教宮女把她扶回去歇著。侍衛帶走了七七和碧若,皇後和明妃也在褚楨的命令下各自回宮。教明妃眼中快要噴火的事情便是皇帝又和南山一道走了。皇後娘娘則頗坦然,她明白褚楨此時正沉迷於南山,淡淡道:“就教明妃那個蠢貨自掘墳墓好了。”卻說南山同褚楨離了禦花園,他揮退了幾個跟隨的公公,終於憋不住心中氣,“你越來越胡鬨了,在禦花園的花裡落藥,你也敢編?”“那是華儀宮的人奪花打人在先!”她心情頗不好,聲也不覺高了起來,胡編亂造是錯的,可她偏覺自己做得對。嫉惡如仇,是她向來的本色,拔刀相助,是她為俠的誓言。他一皺眉,發怒的聲音變低了,“明妃的脾氣……”“明妃娘娘的脾氣臣知道!臣該跪下給她道歉的!”她突然揚聲一句,如利劍出鞘般。風忽然大了,帶著秋時乾燥的風塵,粒粒分明地卷到半空,風吹得她頭隱隱作痛。日光炫目,教她不由地垂下了眼睛。為何他總要自己忍讓彆人?為何他總有一萬個理由去驕縱彆人?他忘了自己的雄心壯誌了嗎?恩寵養奸,如此又怎能成為千古一帝?南山一下失望透了,他昨日才說的要改,她希望他往後做一個秉持公道的好皇帝,可他今日就沒有遵守諾言。褚楨被她一句話說得噎住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壓住了脾氣,好好說道:“朕從未要你向誰人低頭,朕知道你的脾氣,知道你是對的。可你想過沒有,你要正義,天下何來那麼多的正義?朕不想教你去碰個頭破血流,你就不能體諒朕一些麼?”他怒氣鬱結在胸口,聲音低沉了許多。“臣不過是萬千臣子中的一個,又怎能如枕邊人一般善解人意呢?”她冷冷說著,感到這秋日的晴空彆樣的涼意襲人,“陛下坐擁萬裡江山,縱容幾個人而已,有何不可?”“臣告退。”她拱手,絕然地擰身便要走。褚楨兩步上前,扯回她,問道:“你不是真喜歡那兩個小丫頭吧。”她一下覺得褚楨更加不可理喻了,憤憤說道:“臣誰也不喜歡。”天曉得,這句話要叫皇帝陛下不高興多長時間。南山沒有心情處理公務,隻是叫人來醫了七七的傷,又吩咐關上碧若幾天再放回,便曠工一天,在琳琅閣裡看螞蟻搬家。傍晚的時候,寇星凡來找她學鞭子,羅在也踩著一地餘暉一同來了,說是自己身體好了,可以學一劍乾坤了。寇星凡剛剛被她整治過,故而極度的乖巧,南山教了她些新的招式後,她便到一旁勤奮地練起鞭來。南山答應過羅在,要教他一劍乾坤。她不僅想要教羅在劍法,也想百年之後,將風雷劍傳羅在,於是便將好久未動的風雷劍取了出來。她拔出風雷,瀟灑一轉,將劍插入土裡。這重劍一把,在她手中,仿佛不過是一片鴻毛。她道:“你過來試試吧,能拿得起風雷,才夠格練一劍乾坤。”羅在一臉“你耍我吧”的模樣,這風雷劍,成年男子也不見得便能拿起來,何況他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教頭,學生隔兩年再學吧。”羅在為難地笑笑,眯起一雙明亮的眼睛。“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學完一劍乾坤了。我能拿得起來,你就不行嗎?”南山抱著雙臂,額旁的長發被風吹散在眉眼前,寶藍衣袂上躍出金光,在秋風中颯颯翻動。羅在真想說:“教頭,你那是生來神力,天賦異稟。”可他看看南山臉上有些不快,最終也沒敢說出來。他走上前,雙手握住劍柄,咬緊牙關又拖又拽,也沒撼動風雷劍絲毫。這劍仿佛有千鈞之重,牢牢地紮根在土裡,沒一會兒,羅在便沒了力氣。“你那叫拿劍嗎?”南山皺起眉,繞著羅在和風雷劍踱步,“以力運劍,力有儘竭,以氣運劍,巧撥千斤。”她斜過眼睛,眼神如乖張的風一樣掠過來,“還不明白嗎?”“明白了。”羅在忙答了一句,他雙手持劍,照南山所說,以氣息發力,果真微微拿起了風雷劍。南山感到欣慰,羅在的悟性是旁人的千百倍,隻需指點一二,他便能領悟,有些時候,王蔻也趕不上他的聰慧。“你看好了,我先練一遍一劍乾坤給你看。”既能拿起風雷,便可教他劍法。南山從他手上拿過劍,持劍而立,風雷如一道破雲的閃電,斜倚在她身側。她收肘提劍,立掌在劍身上極快地一抹,刹那間便揮起劍來。一劍乾坤的的第一式便是最難的,此式名喚峰回路轉,是使用重劍卻要技法靈巧的第一關考驗。初學者,能揮動風雷已是艱巨,更何況還要如曲折山路般回轉劍鋒。所謂點到即止、收放自如,能練到如此境界,一劍乾坤已是學會了三成。一劍乾坤共十八式,最難的是第一式峰回路轉和最後一式飛鳥投林,一個要靈,一個要快,皆是有違重劍常理的劍法。南山演完一遍一劍乾坤,天已微微地黑了。她把劍拋起,風雷在空中一旋,轉出一道漩渦般的夜風來。劍落下,“噌”一聲直插在羅在腳邊。“你今天要是能揮得了劍,我就帶你去吃喜得飯莊。”南大俠輕鬆地拍拍手,仿佛忘了自己剛剛破產,童讚的醫藥費也還在賒著。“哪也不許去,今晚他還要補其他課業。”冷冰冰的一句話,南山瞟一眼,是崔勱提著一隻燈籠來了。自從上次崔勱夜裡殺人的事情過去後,他已經許久沒有來找過南山了,隻是每日上朝的時候,二人才會遠遠打個照麵。“你過來一下,我有事問你。”他說完,便轉身出了琳琅院,那燈籠一晃,寒光亂亂地閃。南山吩咐兩人好好練著,便隨他到院外去了。晴夜無如絲如縷的雲,月色美好,金鱗四閃的霞光消弭殆儘,隻剩一地薄薄的月霜。崔勱穿著如夜的黑衣,唯有手邊的燈籠是亮的,他頭也未回,問道:“童讚的事情,明天就是最後期限了,你打算怎麼辦?”“半月之久,人都爛透了,隨便找具屍體搪塞一下唄。”她倚著矮牆,看著月亮,又低下頭,毫不在乎地說了一句。“你以為童鶴那麼好欺負?”他依舊背對著她,隻在霜地上投下一條長長的月影。“他若是不服,那就自己找去。”她頗霸道狷狂地說了一句。崔勱想說自己或可幫幫她,可她好似並不需要他去相助,他回過身,輕輕皺起眉頭,“陛下告訴我,你今天又在宮裡惹事了。”南山沒有說話,抬著頭看月亮,他又道:“陛下叫我告訴你——”“不聽不聽王八念經!”南大俠捂著耳朵,皺眉說了一串。崔勱的話被她打斷了,隻得作罷,沒想到她得寸進尺般問道:“小雋是誰?”崔勱一愣,他轉身要走,黑色的衣角在黑色的夜裡飛。她一句話又遏住了他的腳步,“你告訴我,我就聽你說。”風攪動月輝,仿佛白浪一般層層相逐,落葉似飛舟橫渡,乘風破浪而行。他沉默一會兒,開口說道:“小雋的全名叫做韓雋。”既然姓韓,又與崔勱、陸耽認識,那這個韓雋一定是韓勑或是韓敢的女兒。南山又猜,說不定韓雋還同崔勱有一段諸如青梅竹馬的故事,這才讓崔勱至今都念念不忘。崔勱轉身看見她想入非非的臉,便猜到了她心裡在想什麼,他淡淡道:“小雋是韓教頭的獨子。”南山睜開微微眯起的眼睛,她想起那夜崔勱喃喃自語,不禁笑得隱晦:“看不出來,崔大人好這口。”“想些什麼。”崔勱有些窘迫,他垂下眼睛,彆開腦袋,“十八年前,小雋隻有兩歲。那時我和陸耽天真,想要照顧韓教頭的妻兒,可他們卻因滅口之患離開的汴城,至今杳無音信。”“若還活著,如今也應成家立業了吧。”他仿佛感歎一般,又帶著許多的愧疚,十八年的孟案,是他解不開的心結。“杳無信息不是壞事,多半是已經逃過殺身之禍了。”南山笑了笑,扇走幾隻快死了的秋蚊,“說吧,陛下叫你告訴我什麼。”崔勱的臉冷峻依舊,沒有絲毫回暖的跡象,可他口氣卻有些不高興,“陛下說,你太壞了,氣得他今天批不完奏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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