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榆木與槐木(1 / 1)

南山一桂樹 蔣見深 1867 字 4天前

臭氣熏天的南山剛進季府門,口還沒有開,便被季老管家押著去裡裡外外洗了個乾淨,那身她喜歡的絲綢衣服也被老管家扔出了家門。她想起今夜的那個黑衣人,那是巡撫司的人,出行時坐馬車,當不是小角色。這是第二次,巡撫司派人來刺殺她,一次比一次出手大方,她冷哼一聲,這倒是看得起她。寇夫人的案子還進展寥寥,南山已無力再去思考她究竟惹了巡撫司裡的什麼人物,值得對方如此看重她的生死。剛剛厘清的線頭被突來的變故攪成一團亂麻,季素那裡自然是失手了,李夫人的丫頭一句“夫人病了”便將季二公子打發了。那熏香中必有問題,那送來檀木遮香的李氏絕逃不了乾係,憑著那幾塊根本不是槐木的木頭,她打算明天一早便去會會這個李氏。自打查案第一日起,那和季素有隙的童少卿便是從中作梗,整個大理寺頂風來公乾的不過寥寥。今日要去查那香,可大理寺隻來了兩個人。季喜聽說了,氣不過那童樂欺負她二哥,自告奮勇便帶著家仆上街一家家香料鋪地去找。她脾氣也越來越像南山了,“告訴你們童大人,我們武德公府人馬興旺,用不著勞頓大人。”這香不簡單。寇府上上下下沒人能說得清這是什麼香,從哪來,甩手掌櫃寇星馳更是連自己夫人每年都要獨自去拿香的事情也不知道。南山感到這香便是迷局中的關鍵,她再三叮囑季喜一定要細細地找,而後同季素一起往秦國公府去了。秦國公府占了整一條蘭街,沿街的屋簷皆描著金,再掛著薄綢燈籠,一看便知此家富貴無比。寇家本是綠林出身,憑著搭救先皇於危難中這一件功勞,便搖身一變,位列功臣。南山同季素到了那巍峨的府院門口,下馬走上前去,她朝門口仆人客氣:“我等奉命前來查案,煩請通報一聲。”那仆人上下掃了兩人一眼,一語不發便折身進府,隔了半柱香時間這才出來,放二人進府。府上派人一位十歲出頭的小丫鬟前來,她一見二人,頗不耐煩,“你們要去拜訪哪房,我還有事情忙著呢。”季素被這一府人的傲慢折磨了兩天,早已不樂意了,他把眉一橫,“退下,沒你這個奴才什麼事。”小丫鬟臉一陣紅一陣白,悄聲罵了一句,轉身便走。南山覺得季素剛剛那模樣極可愛,一邊往李氏院子那裡走,一邊打趣他。這位寇大公子正妻住的院子自然也是極大,極儘富貴的裝潢露著幾分俗媚,南山看一眼她院門口附庸風雅的一副對聯,竟還讀不通暢,不禁啞然失笑。兩人剛跨進院子,李氏院裡的幾個丫鬟看見二人都穿著官服,還沒等二人開口,便立即下了逐客令,“夫人生病了,不見客的,二位大人請回吧。”南山側頭斜斜看了那丫頭一眼,為她那雙迷人眼睛,小丫頭竟一下臉紅了。她徑直走過盆景堆疊的花園,站在李氏門前高聲道:“在下隻想來請教夫人一個問題,這槐樹聚陰是什麼道理?莫不是夫人心中有鬼,被嚇病了。”屋門豁然洞開,一身華麗錦緞的李氏從屋中走出來,她一頭雲鬢上釵飾琳琅,搖晃著金光,趾高氣揚的臉上並沒有半分病色。她已是徐娘半老,可依舊能見年輕時的風韻,精明眉毛高高揚起,“是什麼人敢在這裡撒野?”南山冷冷一哼,說道:“在下不過巡撫司中一個普通下人,夫人自然不認識。”聽到巡撫司的名頭,她臉色忽然一變,卻又不願失了身份,隻是說道:“季寺丞,今日大駕光臨所為何事啊?”沒想到享慣了福的季素居然毫不羞臊地開口:“這位巡撫司的大人會細細同夫人說的。”南山頗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便問道:“夫人是否曾送過一套檀木家具給寇夫人?”“是我送的。”李氏眼睛睥睨她一下,口氣頗不好地承認了。“那夫人又憑何斷定原來的家具是槐木做的?”南山沒想到,李氏一聽到這句話,竟激動萬分地一拂袖子,滿手金銀玉石叮當作響,“憑何?我夫君二十年前就教我識得了這木料,難不成我還會認錯了!”“那木料紋理通直,花紋清晰,彈力極好,分明是榆木。”南山一笑,眼睛裡卻沒有半分笑意,那潭春水漾著春寒,冰冽刺骨,“夫人不會是故意認錯的吧?”“你這是什麼意思?”李氏頓時發了怒,傲慢的眼睛盯著她,“當初這四弟非要娶這罪臣之女,被父親逐出了家門,寇家上上下下,也隻有我可憐她。為了看她這幾眼,我受了父親多少白眼!那檀木家具,不也是她拜托我置辦的?怎麼?到頭來倒是我的不是了?”李氏拂袖轉身,“啪”地砸上了房門,“送客!”兩人討了個沒趣,南山絲毫沒覺得丟麵子,她現在滿心都是李氏口中那四個字——“罪臣之女”。“罪臣之女”是什麼意思?難道寇夫人在流落煙花柳巷之前,還有其它身份?難道這也是李氏會去探望寇夫人的理由?那李氏為什麼要把榆木說成槐木,這其中究竟有什麼隱情。榆、槐本是常見的木材,夫妻二人能認錯了二十年?說出來誰都不會信。而那套檀木家具又真如李氏所說,是寇夫人托她置辦的嗎?寇夫人死了,死無對證,可她房裡的丫頭們,當有人知道,那日李氏探訪寇夫人,究竟發生了什麼。季素平白地受了一頓氣,心中正窩著火,這抓一把府上的名貴花草,那踩兩腳府上的玉溝銀溪,若不是南山攔著,就要往府上的井裡下補藥了。南山本覺得季素比季禮沉穩百倍,沒想到發起脾氣來也是季家風範。二人行至門口,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少女氣極的聲音:“那人在哪呢?害得陛下禁了本郡主的足,今天本郡主非要報仇不可!”南山一看,原來又是那秦國公幺女德安郡主,果真,她手中又有了一條新的鞭子。她身後跟著剛剛那個小丫鬟,也是氣勢洶洶的,“郡主,他們還欺負奴婢!就是不把郡主放在眼裡!”她這麼一煽風點火,德安更加憤憤不平,她朝著南山走過來。南山一歎,這秦國公府上可真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德安一過來,便瘋了一樣向南山揮起鞭子,可惜她從沒認真學過鞭,揮得毫無章法。鞭影閃爍的場麵雖嚇人,但都是禁不住敲打的花架子,南山抱著手微微傾幾下身子便儘數躲了過去。隻見南山閃身過去,一把折走了德安的鞭子,她抬手一揮,那鞭子正正打在德安腳麵前的地上。那一聲霹靂巨響將德安嚇懵了,她還以為那一鞭抽在了自己頭頂。她白著臉掐了自己一下,這才回過神來。南山拿著那根鞭子在她麵前使了一套連環勾魂鞭。那鞭子在她手中,揮動時如狂風大作,一折一橫將好似閃電擊在地上,鞭子形狀已模糊,隻見閃動的影子,不時傳來驚雷作響。剛喘過氣的德安又嚇得半步也不敢挪。門口仆人見此,一個個慌張地朝季素磕頭,“大人,你快叫這位官爺停手呀!”季素剛解了氣,開心笑著,“成,等會兒我就說。”一眾仆人聽了他的話,更是撲在地上咿咿呀呀地求。南山演完了鞭,將鞭子往德安腳下一扔,她眼睛一彎,儘是暢快,“這套鞭法共二十四式,郡主若是喜歡,大可練練。”南山對德安的這一番恫嚇早傳到秦國公耳裡,他亦是女兒那般氣勢洶洶地來,德安一見他,眉毛委屈地耷拉下來,嘴一咧,立即撲進父親懷裡嚎啕大哭起來。南山心情極其愉悅,臉上笑得燦然,她一抱拳,“侯爺,陛下給的寬容不是縱容。告辭。”兩人打道回府,想稍稍歇會兒腳,再去幫著季喜查那熏香。季府上樹木如蓋,還引有幾潭清泉,悶熱的風從這一過便成了清風送爽,比外邊涼快了許多。南山一身輕薄的衣服已經熱得微濕了,她同季素在前堂喝了兩口冷茶,把汗陰乾了,便準備出去。還未起身,就聽見府門口一陣雜鬨,季老管家如洪鐘的聲音傳來,“你們幾個快去請郎中!哎呦,我的小姐哎!”南山兩三步便搶過去了,一個小仆人正背著季喜往竹柳小處走,老管家在後邊老淚縱橫地跟著。“小姐怎麼了?”她問道。季素也趕過來了,看見自己小妹蒼白著臉不醒人事,氣焰一時三萬丈高,“誰!誰把喜兒欺負成這樣?”老管家抹了抹眼淚,昏花的老眼裡淚也渾濁,“小姐自己忽然暈倒了,我已經叫人去請老爺和姑爺回來了。”“先彆告訴老夫人。”她當機立斷,又說,“老管家,你快去弄些解暑的東西來,小姐或是中暑了。”季老管家當即便轉身去了,南山和季素則同小仆人一起把季喜送回了房間。守在家裡的鸞碧見了如此情形,哭哭啼啼了好一會兒,忽然聽見床上的人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煩。”事實證明,季喜並不是中暑,請來的老郎中喜氣洋洋地開門出來,拱手道賀時,門外焦頭爛額又沉迷破案的眾人才知道,季喜懷孕了。這自然是季府上上下下的大喜事,季老夫人高興得哭了好幾回,廉君也是一時沒從當爹的驚喜裡回過神來,在屋裡走來走去,突然坐下來抱著季喜,“真是做夢一般。”小兩口全然不介意當著眾人的麵你儂我儂,尤其當時屋裡還豎著季禮、季素和南山三條光棍。不過好在三個光棍全然沒有因此思及自己的單身生活很悲苦,一個比一個更加的高興。南山同季素本來就有正事要做,在屋裡待了一會兒便要走了。季喜忽然坐起來,說道:“先生,我幫你打聽到了。城西的鴻雁坊,那的老掌櫃說這香由一支南來的商隊專賣,隻不過這商隊向來神秘,他不知道更多的事情。”南山回頭衝她一笑,“小姐你就安心養胎吧,給廉君生個胖孩子。”季喜一下羞紅了臉,她側過身,把臉埋進廉君的胸膛裡,嘟噥道:“生一堆也不要你管。”因有了這件喜事,南山一下覺得夏天也不是如此煩躁了,竹柳小院的竹與柳也不幽靜苦澀了,反倒是陽光斜透、甜得齁人。她把仆人拿回來的兩盒香拿上,準備同季素兵分兩路。她始終是高興,第一次辦案時也露出笑來,“二公子,你去趟寇府,看看府上遣散的仆人回來了多少。還有要仔細問一問夫人房裡的丫頭,半個月前,李氏拜訪時是如何情形,最好一句話也不要落下。”季素得了差,立馬便往寇府去了。她看看那兩盒香,眼睛通透,靜而無風般,關於京城中的人員來往,有一個地方知道的比誰都清楚。她決定回巡撫司,厚著臉皮找崔勱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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