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陛下的怒氣與無奈(1 / 1)

南山一桂樹 蔣見深 1749 字 4天前

所謂玩物喪誌,大概說的就是南山。自從她那夜在齊王府上誇下要顛球三百個的海口後,可算被季喜抓住了把柄,一向自傲的南大俠為了自己醉酒時的胡話能圓場,每天至少花兩三個時辰踢蹴鞠。踢著踢著,南山也拜倒在全民喜好的蹴鞠運動的石榴裙下了,此時坐在望雲樓的雅間裡,聽著頌優姑娘的琵琶語,她心裡想的還是蹴鞠。季禮與季素這幾日正當假,好不容易把南山和蹴鞠分隔了半刻,褚熠不知被什麼風吹來了,還在屋外便又撩動了南山的心弦,“走走走,南君,快和我踢蹴鞠去。”“齊王爺,你又來搶人!”季禮往門外一看,笑著埋怨他。南山卻不管季禮,當即便站了起來,把倚在門口的褚熠往外一推,“走!”褚熠扒著門,朝手抱琵琶的頌優笑了笑,“對不住啊,頌優姑娘。”提起踢蹴鞠,南山比褚熠心急。她出了屋子便翻過欄杆往下一跳,嚇得樓下的姑娘們四散開來,她卻一身衣裳紋絲不亂,站在樓下招手,“王爺,你怎麼那麼慢?”樓上軟玉香紅叢雜處,探出齊王爺的一個腦袋,“得,你走再快也得等著我。”走樓梯的褚熠從望雲樓出來時,南山已經騎在馬上了。隻見她一身明豔的水紅袍子,兩袖上的護臂是和腰帶一色的金縷黑帛,抹額正中一顆橢圓瑪瑙,襯得她容顏美好。“王爺,你快點。”“彆催——”褚熠慢悠悠地翻上馬背,“往這進宮還算快。”“王爺不是要去踢蹴鞠嗎?”她問道。“是皇兄,突然想踢蹴鞠了,叫你去呢。”他一夾馬腹,馬兒便不快不慢地跑了起來。南山騎馬追上他,黑色頭發在風裡飛著,“叫我?”“你可還不明白?”他突然曖昧地一笑,改口說道,“我讓十三他們在宮門口候著了,我們隻管過去。”說來齊王爺為人隨便,給家仆取名亦很隨便,從一開始,隻管往後數便是了。他喜愛蹴鞠,府上的仆人腳上功夫都不錯,其中最好的有十到十九共十人。兩人騎馬到永安門,換做步行進宮,到崇文門時,十個仆人已在門口候著了。這是南山第二次走過崇文門,走過那條蕭瑟的白磚路,一行人從右側的偏門入宮,一進門便有個老公公畢恭畢敬地笑著,“王爺,陛下在禦花園等了好一會兒了。”他看見褚熠身旁的南山不是仆人打扮,便也向她低了低頭,她自然也以禮回敬。“有勞徐公公了。”褚熠見此,亦朝他一笑。徐公公引一行人抄近路去往禦花園,一路上講了不少宮中掌故給南山聽。待到禦花園時,隻見園中滿是奇花異草,仿佛仙宮裡的百花園落到了地上。南山往叢花之中穿過,沾雨露,帶花香,蜂蝶繞著她舞,新出的夏蟲不怕人,教她很高興。偶爾幾隻鳳尾蝶落在她手上,她便拿給褚熠看。可惡的齊王爺一巴掌便把蝴蝶驚飛了。走到萬香拱衛的中央,是一處涼亭,徐公公小步跑過去,“陛下,齊王爺到了。”褚楨還沒有說話,庭中傳出一個嬌氣的女孩聲音:“陛下,怎麼又是討厭的齊王哥哥?”褚熠亦在下邊小聲抱怨,“怎麼又是這個可惡丫頭?”看來褚熠與庭中這位,是結過不少梁子的。南山遠遠看去,看見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丫頭做男兒打扮,腰間彆著一條鞭子,驕橫地叉腰站著。她想起來了,這是頗讓褚熠叫苦不迭的德安郡主,秦國公膝下的幺兒。褚楨略微安撫了她兩句,召眾人上前,他看到南山,忽然一笑,柔如清冽波浪湧過她的心房:“南卿也來了。”還不等她開口,齊王爺便把話給奪了,他彎彎的杏核眼裡盛著一汪泉,“皇兄有所不知,南君一聽要踢蹴鞠,舍了頌優姑娘和琵琶便來了。”他稍停了一下,又兀自滔滔不絕道:“哦,皇兄不曉得頌優姑娘吧,那可是汴城新的花魁,才情絕豔,真可謂是花仙謫世,令四弟我無比傾慕。”褚熠話音剛落,便聽見一聲驕橫的冷哼,德安擰過身子便走:“沾花惹草的花心男人!”齊王爺氣結,褚楨從亭中走下,“罷了,你還要同一個小丫頭置氣嗎?場上都已備好了,快同朕一起過去吧。”褚楨今日一身乾練的衣服,如南山那日在四照山巔看見他時一樣,行動之間的意氣,大抵如縱馬紅塵外,一輪夕陽照一抹斜影,一杆玉簫響徹天地寂寥。他瞥一眼南山的腰間,淡淡道:“腰牌,記得每日都要戴。”宮中院子極多,南山也不知自己去往哪處,褚熠意猶未儘,一路上向自己皇兄不停地誇讚頌優。這個花花公子最愛的事情是向彆人誇女人,現如今已經誇到皇帝跟前了,可教南山一陣佩服。到了球場時,隻見場邊立著兩根三丈高的杆,上邊兩個球門,這喚作“風流眼”。褚熠帶來的十個仆人分作兩半,褚楨選出的十個宮女亦分作兩半。左邊是褚熠做球頭,帶著南山,右邊是褚楨做球頭,帶了個伶俐的小公公,一隊各十二人,哪邊進球多了哪邊就贏。烈陽當空,可消磨不了眾人好玩的心。齊王爺帶南山來,便是讓這個半吊子來攪局的,他還沒有蠢笨到要奪皇帝的臉麵。踢了半個時辰下來,南山已被自己逗笑了好幾回,有她的腳法助陣,褚熠自然如願地輸了。按規矩,輸的一隊,球頭要吃鞭子,還要把臉上塗上白粉。褚熠笑笑鬨鬨地塗了個大白臉,惹得褚楨笑出聲來。眾人玩得愉快時,德安郡主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嚷著要讓褚熠吃鞭子,“齊王哥哥呢?願賭服輸,快來吃鞭子!”褚熠還未做反應,德安的手便揚了起來,用力地將鞭子抽落。那一聲響亮的抽擊聲並沒有響起,褚熠回身看,原來是南山一手抓住了鞭子。她隻覺手心又是撕裂的痛,細細一看,那鞭上帶鉤,與那夜中的鞭子彆無二致。縱使德安蠻橫,可還年少,她如此惡毒卻是南山所始料未及。褚楨見南山手上已有血滴落,笑容頓時隱去,他皺起眉,眼中三冬慍色將溫柔的春河封凍,“放肆!”陛下生氣了,剛剛還吵鬨著的奴才趕忙靜靜立在一側。德安一時慌了神,忙放開那根鞭子,她瑟縮著站在一邊,抽噎著道歉:“陛下,德安不是故意的。”南山將鞭子收起,遞給徐公公,那鐵鉤帶出血肉,又在她將好未好的掌心落下一串新傷。徐公公看她手心可怖,驚呼了一聲:“哎呦!南大人這手!”“傳禦醫。”他早看見了,沒好氣的一句,細長眼睛垂下瞥一眼徐公公手裡的鞭子,好看的眉擰起,“是誰,膽敢把這樣的凶器交給郡主佩戴?”不論是誰,今日估計是要倒黴了。可卻沒人說話,沒人知道這鞭子從何而來,德安亦不敢說。南山捏緊了手,疼痛教她臉色蒼白,她熠熠星眸忽然垂下,“陛下,這是巡撫司用的鞭子。”褚楨眼睛忽然一亮,轉瞬又沒了光芒,怒氣像不經摔的花瓶一般被“巡撫司”三個字擊得破碎。他看向德安,德安亦沒有否認。他眼睛更暗了,不是那樣的氣惱,也沒有往日的風采。他淡然轉身,“老四,你送德安回去吧。”褚熠領旨,他頗為擔憂地看兩眼南山,便帶著嚇壞了的德安出宮去了。沒有人會倒黴,巡撫司也不會。南山被他留下了,在皇帝不言不語的沉悶氣氛下,太醫謹小慎微地為她包紮好傷口。褚楨一直垂眼看著,太醫如何地療傷,南山的傷口又是如何的慘烈。他睫毛如密布陰雲,擋住了他眼中的太陽。“如何?”他忽然開口問。太醫雖是謹慎,卻也不過分害怕,隻是本分地答:“南大人的筋骨倒是無礙,隻是要受些時日的痛,便可以好了。”“要我愛卿受痛,那還要你們太醫院做什麼?”他平淡一句,眉也未曾皺一下,卻把太醫嚇得撲通跪了下來。果真是同胞兄弟,褚楨一下露出的喜怒無常也是一模一樣的。南山腫著的手滾燙,心中卻是冷的,“我是陛下的臣子,被鞭子抽了,陛下自然關切。可那鞭子若是抽在無辜人身上,陛下又作何感想呢?被無緣無故抽了都一樣,都要疼的。”褚楨沒有說話,連看她一眼都沒有,隻是不可捉摸地看著遠方。“郡主今日敢揮鞭,是有人縱容她揮了千百次鞭,陛下既然可以容忍,為什麼又要為了無法消除的傷痛遷怒一位醫者呢?”她在罵他,他聽懂了,委婉一點,也可作勸諫。褚楨沒有生氣,隻是屏退了太醫。他看一眼南山的手心,抬手撫了撫那,忽然他拇指用力按在了傷口上,“南卿,朕很喜歡你瀟灑自得的樣子,可你不許忤逆朕。”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南山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疼得夠嗆。滿腦子腐朽思想的南大俠的確是飽受忠君理論荼毒的一代,可她並不把勸諫當做忤逆。他的眼神忽然又像那日夜宴上一樣可怖,像深淵拉扯著她的靈魂,他冰冷的吐息蠱惑般拂過她的耳邊。南山嘴裡擠出一個字:“疼。”捏住傷口的手忽然鬆開了,她連忙把手收了回去。再抬頭時,褚楨已經笑著,眼中光彩,可堪奪目一詞,“南卿,朕前幾日命人整頓藏書樓,得了一本劍譜。如今想來,倒是很合適贈予你。”南山再次確信,皇帝陛下和寧王爺確是同胞兄弟,半分雜血也沒有。跳脫的陛下忽然橫空一句:“你怎麼想的。”“微臣以為,陛下還是太過縱容郡主。”“不是說這個。”見雖未見過幾麵,但皇帝陛下以為自己的殷勤獻得已經夠明顯了,可這時要他說出來,他卻又吐不出字句來。“劍譜,宮裡的劍譜應當是很好的。”褚楨氣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忽然想起那有傷口,又慌忙地鬆開,“朕是說……宮裡怎麼樣?”宮裡怎麼樣?宮裡還能怎麼樣!呆滯的南大俠感到陛下的不對勁,卻又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對勁。她馬虎地答了一句:“宮裡自然很好。”褚楨歎了口氣,或是功夫還不到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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