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玉真公主孤獨生活中的一縷光。十年前,唐國公為平叛邊境叛亂,將自己與一雙兒子的性命都搭在了楚地的重巒疊嶂中,隻留下了守在京中的老母、寡婦和幼女。老母與寡婦相繼逝去,留下一個幼女孤苦伶仃,先皇破例賜她為公主,便是玉真。玉真一生中有三次,在六月飛雪似的靈堂上披麻戴孝,那漫天的白綾,如冰雪一般鋒利地割開她的肌膚。她日夜地哭,嘔出的血淚染紅了她的十六個春秋,直至她不再哭了,統共也用了十六年。她孤身一人在深深宅邸裡望著參天的樹,半粒陽光也透不過那片密林,陰霾永懸在她的頭頂。玉真很明白自己為何孤獨,她是一個異姓的公主,皇家自然不會真正接納她,而這天下早已沒有她的親人。她的榮華富貴與顯赫聲名全由君王的憐憫和皇家的臉麵砌成。君心是天底下最薄的牆,隨時都可以被巨浪傾覆。直到她見到這個人,藍衣黑馬,在碧草藍天間策馬馳騁,縱橫如流雲般,無拘無束,無惱無憂。她掀開車簾去看時,藍衣人回眸一笑,映著暖洋洋的光。玉真在京中見過太多好看的人,卻全無此人這般瀟灑從容,也全無此人眉間眼間這般俊朗的剔透。玉真落釵獻酒,想要抓住這一絲脆弱的姻緣,這條姻緣線大概能將她拉出潮濕陰暗的世界。此時此刻,此人正笑著看向她,然後舉起酒杯,向她亮一下清清的酒麵,抬手將酒一飲而儘。她細細地看藍衣人,這人長得不似男兒那般英俊挺拔,反倒五官柔和,極美,可這俊朗好似是刻在這人骨子裡的,無時無刻不散著暖香。藍衣人忽然起身,拿著酒杯走過來。玉真慌忙回過頭,她感到藍衣人俯下身,帶著暖暖笑意的聲音就在耳畔,“公主殿下,那珠花我恐怕是還不了了……”南山話還未說完,餘光便瞟見一隻圓圓的黑影衝玉真直飛過來,她反應極快,迎手過去,一掌接住了飛來之物。滿座嘩然之際,她定睛一看,原來是那賽場上的馬球,爭搶中被擊得太高,飛到了台上。還不及所有人回過神來,場中一名紅衣青年翻下馬背,撲通跪在地上,“陛下贖罪,是微臣莽撞,打飛了馬球,驚擾了公主,還望陛下責罰。”說話的,是秦國公家的四子寇星馳,秦國公家的兒子沒一個成才,隻有這個年方二十五的四公子有得出息,年前剛剛任了大理寺卿,是如今季素的頂頭上司。褚楨沒有理會他,而是同皇後、明妃一齊起身,往玉真坐處走來。皇帝陛下此舉意味分明,由憐憫和臉麵砌成的城牆牢不可破,至少此時如此。剛剛那獻酒的小婢子,慌慌忙忙跑過來,顫巍巍地便伏在地上,“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她隻怕一時不慎,人生便要從此慘淡下去。玉真天性孤僻又嬌弱,她被突來的變故嚇慌了神,雙手死死抓住南山的衣袖,躲在她湖藍的袍子後邊。南山向來都是已扶助弱小的俠義自律,見死不救?她做不到。見哭不哄?她做不到。尤其是水一樣的女孩子,隨便碰一下,也會瞬間變出一萬種心情。她蹲下來,麵對著玉真,手裡拿著的馬球遮住了她的半個笑顏,隻有那雙澄澈的眼睛忽閃著,笑意在彎彎的睫毛間彌漫,“珠花我是還不了了,送你這個吧,學學打馬球,身體康健。”霎時間,那雙明俊而瀟灑的含笑眼睛一下撞進玉真的心來,如驚雷乍起,如翩翩夢至,那黑褐色的海如疊浪般湧來,還帶著金色的閃耀光彩,教她如同溺斃,教她心慌意亂。玉真逃也似地垂下眼睛,她無法忘掉這雙眼睛,這雙通透又閃爍,如光一樣照進她心底的眼睛。玉真並沒有笑,這在南山的意料之中,她隻是訥訥地伸手將馬球捧起,放在懷裡。她怯懦地瞟了一眼南山的手,聲音細若蚊蠅,“你的手,不疼嗎?”“我練過鐵砂掌,不疼,球最疼。”她胡扯了一句,將紅腫了的手藏在了身後。她覺得這個公主有趣,本以為會落珠花、贈美酒的一定是個潑辣且大膽的難纏人兒,到頭了竟然是這般的文靜羞澀。“玉真,沒有嚇壞吧?”皇帝陛下和風細雨般的問候在身後響起,南山忙站起來轉身跪拜,“微臣參見陛下。”“南卿請起。”他目光垂下,看著她的手掌。南山站起來時,竟看見皇後朝自己淺淺地笑,仿佛緊逼著裴度不許放人的那個人不是她,仿佛南山也從未當街教訓過她那表弟。宮裡的女人,真是叫南山捉摸不透。南山感到一道冷冽的目光,她追隨目光而去,原來是執劍站在褚楨身後的崔勱。他眼裡有團藍色的火,幽冥點點,冷得滲人。她明白,他這是生氣了,氣南山不聽他“莫要亂出風頭”的長官教誨。隻聽見佩環叮當,金飾樂鳴,皇後端莊地走過來,扶起了玉真,“玉真,教你受了委屈,是不是傷著哪裡了?”雖前段時間有些許過節,可南山對皇後印象還算不差,她簡直同褚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試問天下有幾人能挨過這兩大糖衣炮彈的左右轟炸,可偏偏玉真就能。她依舊是怯怯的,無論皇後怎麼問,也一語不發,隻是眼睛若有若無地從南山身上拂過。直至明妃嫵媚的眼波在一開一合的散漫眨動中冷作了一潭冰,她不耐煩地問:“玉真,是南千戶欺負你了嗎?”她才答:“沒有,是南大人替玉真擋了馬球。”褚楨分明在等玉真親口治寇星馳的罪,可她始終不肯開口。這位犯了錯的秦國公四公子可是季素的頂頭上司,要是他今天不好過,心眼再狹窄些,腦袋裡再胡想些,那季素也要不好過。南山念及此,又俯低一些身子,“陛下,寇大人犯錯,不過是無心所致。雖衝撞了公主,可公主殿下心善如佛,當不會嚴求苛責。”南山聽見皇帝陛下的笑,“罷了,罰寇卿三月的俸祿,以示警醒。南卿,你帶公主到帳中稍作休息。”“是,陛下。”她感到手上一陣如絲的清涼,抬眼一看,一條冰蠶絲手帕落在她的手上。帕子一角,繡著小小一個“楨”字。她起身,褚楨已經走遠。南山命伏在地上的小婢子扶著玉真,送她到帳中休息,一路也安慰她一些話語。大帳設得頗遠,約莫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到帳中安頓下玉真後,南山怕季喜惹出些什麼亂子,便要回去。玉真喊了她一聲,好似有些什麼話要說,最終還是道:“南大人快去吧。”南山出了大帳就向校場快步走去,轉過一片樹林,忽然看見華貴的衣香鬢影亦從林中出來,她定睛一看,原來是褚輿。褚輿身旁跟著一個約莫十六七的少年,看衣著顏色,當是剛剛在車上同他嬉戲的那個可人兒。斷袖之癖不算奇怪,南山奇怪的是這少年長相清秀,眼中一汪清亮的水,身姿頗有些風骨,斷然與寧王平日裡愛好的媚眼如絲、靡靡之輩不同。少年臉上潮紅,衣裳微亂,寧王也還小小喘著氣,明眼人一眼就能知道他們在樹林裡乾什麼。可半點情事也不通的南大俠並不知道,隻知道行禮,“參見王爺。”“原來是南大人,本王還當是誰呢。”褚輿換了玩物,對南山半點興趣都沒有了,他手捏著少年下巴,手指撫著少年嫣紅濕潤的嘴唇。她正想辭去,寧王忽然開口:“南大人,在這巡撫司裡做事,還算安逸吧?”“微臣隻是個劍術教頭,自然不用操心費神。”南山撇開眼睛,看著遠處雲彩。褚輿一笑,款款眼神全落在懷裡的少年身上,“大人不明白,這巡撫司裡都是一類人,大人若是特立獨行,自然會惹禍上身,又談何安逸呢?”褚輿說完,眼睛毒辣的向南山一挑。她一細眼睛,絲毫不理會他滿眼的威脅,“巡撫司裡都是陛下的人,我自然也是。”褚輿忽然大笑起來,他笑得嗆著了,撫了一會兒胸口,才喘著氣說道:“本王府上還剩最後一壇歇山酒,今晚本王命人送給大人。換做彆人,本王還舍不得呢。”冷冷的,一旁不遠處有人開口:“王爺,南千戶今晚要隨卑職巡夜,酒就不必送了,巡撫司明令禁酒。”從寧王跟前告辭了以後,崔勱與南山又是一前一後走著,兩人都是握著腰間的劍,沉默不語。離校場漸漸近了,人歡馬躍的聲音由淡變濃,漸成鼎沸。南山看見前邊身著華服的男人腳步忽然一頓,他停在了原地,轉過身來口吻漠然地責難,“你好像忘了我說的話。”“事發突然,換做你,不管麼?”她眉一皺,同樣沒有好臉色。他默默,隻是一雙眼如黑雲壓城一般將她籠罩,回應他的還是執拗的眼神,如劍一般要將黑雲穿透。他眼睛一沉,“換做我,不會多嘴。”他說的,是南山為寇星馳求情的事情,她知道自己不占理,把頭彆到一邊,悶悶地憋住自己的話。崔勱轉身舉步,黑色的浮光錦掀起風來,“下不為例。”她瞪他一眼,答道:“屬下明白。”崔勱的背影如同陰雨連綿的遠山,壁立千仞,山色黟然,有著雲與水也無法消融的剛勁,有著海市蜃樓般朦朧曠遠的距離。他總是一副拒人千裡的模樣,語調也是雁過無痕般,“今晚,你隨我去巡夜。”“大人忘了,屬下隻是個劍術教頭。”他不惱,不假思索般,“也罷,那今晚你不必回巡撫司了。”一個寧王想叫自己回去,一個崔勱不想叫自己回去,今夜的巡撫司恐怕是個是非之地。南山懶洋洋抱著手臂,桃花樣的眼在漸盛的日光下一眯,“那是自然,屬下還要送小姐回家。”她說話間,二人已走到了校場旁,此時馬球比賽剛剛結束,人們或是相約騎馬打獵去,或是同往汴河岸搭乘畫舫,或是尋些其他樂子,三三兩兩,鳥獸作散。崔勱沒有說話,徑直登台去褚楨身旁守衛。而南山,已聽見季喜的大聲疾呼:“先生——我們在這呢——”她走過去,嘴裡念叨著:“我聽見了,聽見了。”南山聽說城西的兔子肉肥毛美,她準備帶著季喜同鸞碧去獵幾隻兔子,正好能為過冬備幾頂兔毛領子。三人向會場自備的馬廄去取馬,路過一處守衛的營地,忽聽見背後有人言語:“廉大人,小校回報,剛剛隻是幾隻馬兒被德安郡主的鞭子驚了,並無大礙。”季喜轉頭一看,“廉大人”果真就是她家丈夫廉柏衣。而南山同鸞碧回望時,正看見季喜緊緊抱著廉君的手臂,扁著可憐兮兮的嘴巴,落淚連連。一旁的百戶尷尬地立著,廉君隻得向他擺擺手,“你先下去吧。”原來廉君所在的衛所正負責此次馬球會的巡防,他已是前千戶所的千戶官,正管著馬廄一片。親軍都尉府下設巡撫司,經曆司及儀鸞司,並轄有十四個衛所,專職負責皇城的巡防。若要細算,南山也算同廉君是在同一處做事。從去四照山踏青前兩人吵架算起,二人也有十多天未見麵了,年輕夫婦,總是彼此多有折磨。正如季喜與廉君這般,十多天前還翻臉不認人,如今已是如膠似漆,廉君哄著季喜,說著:“是我不好,再不同你發脾氣了。”季喜則哭得更凶了,抽噎著說話:“喜兒再不和廉君吵架了。”有了廉君,季喜是徹底把南山和鸞碧忘到腦後了。南山抱著手站在不遠處,招來一個小校,一本正經道:“麻煩轉告廉大人,我晚些來接廉夫人。”鸞碧笑起來,忽然南山拉著她的手,低頭朝她笑得燦爛,“你家小姐不要你了,正好我把你拐去獵大白兔。”鸞碧這樣涉世未深的小丫頭,自然禁不住南山的軟磨硬泡,三言兩語便被拐跑了。鸞碧不會騎馬,南山便騎馬載著她在林間打獵,玩了兩個時辰兩人才覺困倦,在樹蔭下軟軟的暮春草上躺著歇息。“先生,你說小姐和姑爺在乾嘛呢?”鸞碧側臥著,臉卻轉過來看著天上雲飛片片。“抱在一起說悄悄話唄。”南山已快睡著了,口齒模糊地回答。鸞碧的這個問題一直問到了微風弄晚,暮靄沉沉,季喜同廉君也沒現身過。晚間的篝火炙烤大會更是隨意,褚楨那還規矩頗嚴,下來到這樣零散的火堆間,便沒有什麼規矩了,譬如南山同鸞碧,還有從褚楨那逃出來的齊王爺褚熠。褚熠過來時,手裡晃著個酒壺,不請自入地便坐在南山旁,扯了一塊南山手上的兔肉,“南君,你可真是叫本王好找啊。那大嫂子同二嫂子又拌嘴了,真是叫人頭疼。”他把酒壺一放,嚼一口剛烤的兔肉,砸吧砸吧嘴,“好吃好吃!”鸞碧被他逗笑了,見他如此隨和,便一點都不怕他,“王爺,您真有趣!”“兩位娘娘要是聽見王爺這麼說,可有的氣生了。”南山翻烤著火上的可憐兔子,語氣也變得漫不經心。“兩位娘娘沒聽見,朕倒是聽見了。”褚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三人忙著要起身,卻見他衣角窸窸窣窣帶著春草,已走到眾人麵前來,安撫道:“免禮吧。”他在南山對麵席地而坐,同來入席的還有崔勱。天上明月高懸,星辰如銀屑一樣鋪灑,月桂般的光輝照得他英挺的麵龐倍加溫柔,“宴上也悶得慌,我同崔卿便出來走走。”想來是皇後同明妃鬨得他心煩,這才離了宴席。褚熠一笑,在一旁替自己的兄長出餿主意,“皇兄,要我說啊,你再納幾個美人,兩位娘娘保準不再吵架了。”褚楨並沒有責備他亂說話,隻是一抹笑帶過此事,反倒低聲問南山,“手好些了吧?”她最怕有人拿糖衣炮彈轟自己,低著頭說道:“已經好了。”“那帕子呢?”南山絕想不到富有四海的皇帝陛下親自伸手討帕子,她更不敢說那帕子一不小心順著汴河流走了。她正拿根小棍戳著落下的木炭,嘴上支支吾吾著,忽然看見一個玉腰牌懸在自己眼前,她抬頭一看,正是皇帝陛下剛從腰上解下的。“朕給的東西,彆再送人了。”他將腰牌放在南山手心裡,好似順手般理了理她鬢角的頭發。南山更是用力地戳著那堆炭灰,連謝恩都忘了。他遠眺星空,“這個地方景色不錯。”她一笑,也抬起頭來,“是啊,星河相連。”南山選的炙肉之地,離汴河不遠,從此處看去時天上星仿佛落在水裡,水中星好似浮到了天上,上下星光相連,天色與水色相交,成了一片渾然的星幕。褚楨嵌於星海中,俊美側顏上細目遠眺,華麗衣服在月下色澤變淺,衣袂飄渺,豁然成仙。他未在這裡待太久,一個皇後遣來的小公公便尋來了,“陛下,皇後娘娘怕陛下受了風,讓奴才送了披風來。”他麵上忽然沒了表情,眼睛微垂,溫暖的樣子被皎月洗冷,良久,他開口:“崔卿,回去吧。”崔勱利落地站起,護送皇帝陛下回宴,而那小公公則手中抱著披風,佝僂著腰跟去了。細草微風岸,明黃身影漸漸沒入星夜之中。南山想,這人遠得如月一樣,裹著那溫存的光,她再看看手裡的玉腰牌,這次她再不敢把這拿去泡妞了。她歎氣一般垂頭笑笑,忘掉那輪月,同褚熠在河漢飛瀑直下人間的景致中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喝到亥時,齊王妃來將已醉的一塌糊塗的褚熠攙走,南山亦帶著鸞碧去找季喜。她亦喝得半醉,但好在還算清醒,隻是目光軟了,睫毛慵然扇著,好似亦真亦幻的汴河煙。去接季喜時,南山在帳外叫了好幾遍,季喜隻是急匆匆一遍又一遍答著:“好了好了,彆催嘛。”卻半天也舍不得出來。等了半盞茶的時間,季喜同廉柏衣一起出來了,她幫廉君係帶理袖的樣子被鸞碧看了個滿眼。南山抱著手倚在帳外,伸一根手指在那數天上的星星,全然沒有看見她家小姐和姑爺在乾什麼,鸞碧卻是羞答答地往她身旁縮了縮,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南大俠家的小姐和姑爺也是務實的人,把褚楨祝他們早生貴子的話時刻放在心上,就連在馬球會的營帳裡也未曾忘記。小兩口造娃運動後彆離,自然是依依不舍,南山數星星數得眼都快花了,回頭百無聊賴地喊了一句:“小姐——”“知道了!”季喜凶神惡煞地回頭瞪她一眼,又回過頭去把臉貼著廉君的胸膛,說些溫情話。隻見她從袖裡拿出個香囊,佩在廉君腰間。南山定睛一看,正是前段日子季喜同廉柏衣吵架時,扔在地上的香囊。她家小姐也叫她看不懂了,如同那宮裡的女人。告彆了廉君,三人如何來的,又做如何回去,來時如何堵車的,回去時照樣如舊。眼能看到季府的門時已快三更天了,暮春的夜風還是涼的,可南山已快在馬上睡著了。她在馬上搖搖欲墜,正要閉眼的時候,便聽見季喜打著嗬欠,“先生,到家啦。”南山剛翻身下馬,就見季府門口的石獅後躥出個人影,她剛握住劍,那人影便喊了一聲:“教頭!”南山一看,來人原是王蔻,他一身夜行黑衣,手緊握著腰間一把短刀,沉靜如水的眼睛已被焦急打亂。他低聲道:“教頭,出事了。”“怎麼了?”她立在階下,細長的影子最終融進黑暗裡。王蔻氣惱地垂下眼睛,“是羅在,他說要同我比試劍法,我不小心傷了他,好在還無人知道。學生不知道怎麼辦,隻能偷偷跑出來找教頭。”“你們怎麼敢!”南山的睡意如日出時的濃霧,全然消散,“你們不知道私自械鬥是重罪麼?我已說過多少次!”她皺著眉,看一眼默默不語的王蔻,口氣一軟,“傷在哪了?”王蔻不敢看她,隻答:“右臂被劍刺穿了。”“你們真是!”傷哪裡都好,偏偏傷的是手,醫得慢了,羅在這輩子便不能再使劍了。她把馬喚過來時,季喜在門口問道:“先生,你還要去哪呀?”“巡撫司裡有些急事,今晚我就不回了。”她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翻身上馬,同王蔻說:“你趕快回去,我騎馬過去。”儘管今夜的巡撫司是是非之地,可一個王蔻,一個羅在,皆是她心尖上的學生,她已想不出誰還能幫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