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亮起,床榻上的吳承恩還在美夢連連。一枚小石子砸在了窗戶棱上,發出了些許聲響。吳承恩隻是翻了個身,繼續酣睡;倒是地上打坐的青玄睜開了眼睛,起身打開了大門。門外的人,正是身著白錦內襯和繡金紅袍的李棠;雖說穿著與之前並無兩樣,今天卻更顯得格外漂亮。隻是李棠那調皮的性子絲毫沒有改變。她一手握著唐刀,正在俯身尋覓著其他石子,就連青玄出來也沒注意。青玄抬頭看看天色,知道時辰尚早。瞧著李棠那略帶興奮的表情,便知道她心情不錯。“李棠姑娘。”青玄小心喊道,還是嚇了李棠一跳。李棠急忙站直身子,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發鬢,假裝自己隻是剛剛才到門口。見得隻有青玄一人出來應門,李棠剛剛還一臉開心的表情一下子變了,嘴巴也翹了起來:“青玄,你的師弟呢?這都什麼時辰了,總不會是還在房間裡同玉兔姑娘纏綿吧?”青玄皺了皺眉:這番話,實在不像是李家大小姐能說出口的。不過他還是轉過身,朝著屋裡麵招呼了一聲吳承恩。沒多久,吳承恩便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哎?怎麼是李棠?”吳承恩揉了揉眼睛,看到外麵光彩照人的李棠,有些不可置信。畢竟來李家這些日子了,除了前幾天兩個人打過一個短暫照麵外,幾乎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眼下李棠卻屈尊出現在自己麵前,也由不得吳承恩懷疑自己此刻是在做夢——哦,不是夢境;吳承恩很快就斷定自己已經醒了。畢竟夢裡麵的李棠,隻會笑得很好看。而麵前的李棠,已經把手中的錦繡蟬翼刀抽出了刀鞘——依然是那薄如蟬翼的刀身,以及那讓吳承恩忍不住想要掉頭就跑的騰騰殺氣——“吳承恩!”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叫喊,勝過萬軍奔騰。未等吳承恩開口,李棠手中的錦繡蟬翼刀已經貼著吳承恩的雙眼橫著劃了過來。對方刀一出手,吳承恩反而不慌了;這半年裡,吳承恩所經曆的曆練可謂異常豐厚,麵對著李棠的一擊,吳承恩幾乎本能後退了小半步,恰恰將刀刃閃了過去,一點動作也沒有浪費。如此沉著應變,令一旁的青玄也忍不住在心中叫好。歸根結底,吳承恩怕的是李棠,而不是李棠的招式。“見麵沒有兩句話,你便總是要砍我!”吳承恩委屈之中透著一股子氣,忍不住還了嘴:“李棠!你這大小姐的脾氣,是改不了了!”“你還敢頂嘴!?”李棠對吳承恩竟敢與自己高聲喧嘩的舉動算是發了脾氣:“虧得我一早起來偷偷喊你,倒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說話間,便又是一刀豎著劈下。“你倒是聽我說……”吳承恩一邊狼狽側身閃過,一邊朝著自己懷裡摸去。看到吳承恩這個舉動,青玄忍不住皺眉:莫不是吳承恩氣性上來,竟真要還手?這裡可是李家!對李棠出手的話,周圍的那些個李家執金吾,豈會善罷甘休?見得吳承恩的動作,李棠卻毫無退讓之意,反倒是抽刀而回換了雙手握住刀柄——那本來就細若遊絲的刀身忽然間徹底消失,刀身位置取而代之的隻有一陣令人難忍的灼熱。正當青玄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攔住自己師弟之際,吳承恩已經從懷裡摸出了那枚鑲嵌著紅色內丹的銀絲玲瓏球,繼而捧到李棠眼前。“什麼?”李棠暫且收住了身法,一臉狐疑地看著吳承恩手中的寶貝,但見有幾分眼熟,她忽然醒悟,“這不是上次……”“送你的。”吳承恩聳聳肩膀,“但那時太匆忙,我還來不及與你細細展示。你看——”他說完,將這份一路上好生看管的禮物隨手一丟。隻見那玲瓏球驟然落地,濺起一片好看的火紅後,又靈巧地彈了起來,正正落在了李棠手裡。霎時間,李棠便忘記了自己還要追殺吳承恩的事情,她驚訝地看著手裡的玲瓏球。上次的確匆忙,不及細看,也無心細看。不過這會兒看來,倒是有點意思。李棠瞥了吳承恩一眼,見他躲在門後擠眉弄眼地示意自己也玩一玩,她猶豫片刻,試著鬆開了手,這玲瓏球落在地上後,瞬間綻出好看的紅色,繼而向前蹦跳了幾寸。李棠急忙上前一步,重新將玲瓏球握在了手心裡,臉上已經是笑意連連。“好玩吧?”原本躲在門後的吳承恩小心翼翼探出了半個腦袋,然後咧嘴笑了:“就知道你會喜歡。”要說李家,上至天羅下至地網,什麼絕世法寶沒有?更彆提那些個普通人眼裡的世間珍奇異寶了。可是,對於這種女孩子喜歡的稀罕物,李家還真的素來不趁。說來也簡單:李棠畢竟是幾百年中家裡唯一的女孩兒,一眾執金吾雖然打小便異常疼愛這個小丫頭,卻著實不知道姑娘家家的究竟喜歡什麼,時不時送給小姐的都是一些繳獲的兵刃。連那一向疼愛李棠的老爺子,也是不得要領,難得出趟遠門,卻給李棠帶回來了一根完整的九頭虎牙項鏈。大家都說,還是老爺子有眼光;本來窈窕的小姐戴上了這項鏈後簡直威風凜凜,看著就霸道。所以,李棠在李家過得很幸福,卻又很苦。要不是那同為姑娘的六萬心細,隔三差五會送一些胭脂水粉來,李棠簡直要被執金吾的糙漢子們培養成一個假小子了。李棠又是小心將手中的玲瓏球玩了幾個回合,這才興奮地抬頭說道:“有趣,它還會彈回來呢。”說話間,本已變了形態的唐刀又回歸了最初樣子,被李棠利落地收進了刀鞘之中。吳承恩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將身子移出了大半:“早想找機會送給你,結果次次你都不由分說要拔刀,不給我機會,要麼就是你家的執金吾打岔……”“我聽說了。”李棠將玲瓏球吹了吹乾淨,然後滿心歡喜地將玲瓏球放在了腰間。她腰間的金魚掛墜遊了遊,便將玲瓏球含了進去。李棠見東西已經保存妥當,這才繼續開口:“聽說我們家的二當家,對青玄出手了。青玄,你沒事吧?”顯然,之前袁天罡與青玄、吳承恩爭執的細節,李棠並不清楚,否則也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聞聽李棠提及此事,青玄即刻小心地望向吳承恩。“那個袁天罡實在過分。”吳承恩聽到這裡,算是打開了話匣子,一發而不可收拾:“一言不合,便用茶水潑了青玄……反正這件事,我一定要替青玄討回來!”“嗯,做得對。他素來管得寬,是該讓他吃吃虧。”李棠也跟著點頭,顯然對那一向嚴格的袁天罡也沒什麼好感。吳承恩和李棠兩個人言語往來,似乎又回到了半年前大家一起數落李晉的日子一般平常。倒是青玄在一旁小心注視片刻,終究是放下了心:吳承恩提及袁天罡,雖說打心底是一股子怒氣,卻絲毫沒有了之前那股凜冽的殺氣。看來,那股子邪火幸得發現的早,並沒有乾擾到吳承恩的心智。現在的吳承恩,總算是恢複了正常脾性。“說起來……”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聊了些許時間,吳承恩這才抬頭看看日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對李棠問道:“你這麼早便來找我和青玄,是著急敘舊嗎?”“自然是水陸大會啊!”李棠眨眨眼睛,似乎在責怪吳承恩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雖說,剛才李棠自己也早就將這件事拋擲於腦後。“啊?”吳承恩聽到這裡,一下子來了精神:“怎麼,那水陸大會便是今日?”“要不然我怎麼能夠來到這院子裡找你?”李棠又是撅了噘嘴,似乎覺得吳承恩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好意:“家裡的執金吾從今天起便要各司其職,我才得了空閒。你若是想去那水陸大會湊熱鬨,咱們便要抓緊了。”這番話倒是李棠的心裡話。要是平時,這客房的院子裡,起碼也有七八個人盯梢;李棠雖說可以翻出窗戶走出房間,但是要想神不知鬼不覺來找吳承恩,簡直是癡人說夢。這一屆水陸大會人手不足,才將執金吾全部調撥過去。也是如此,李棠才難得能在自己家裡自由行動。青玄聞言俯身,用手按了一下地麵——果然,偌大的李家院子裡,除了李棠和自己師兄弟以及房中的玉兔外,竟然難得的空無一人。“我去喊上玉兔姑娘!”吳承恩興奮不已,轉身便要走。一直聽那水陸大會四個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沒想到今日終於可以一探究竟。這般熱鬨,自然是要帶那出來散心的玉兔一起體驗了。沒想到,這句話一出口,李棠便不大高興了。“水陸大會由我哥哥主持,可不是什麼一般集市。”李棠一字一句說道:“我帶你們倆,也隻能是偷偷進去。青玄素來穩重,倒是還好。至於你,吳承恩……你可一定要千萬低調。你想想,你要是帶那個姑娘一並去,豈不紮眼?”“玉兔姑娘一向老老實實,何來紮眼?”吳承恩聽到這裡,倒是不解。李棠想要開口,卻又不大樂意,隻能勉強說道:“怎麼說呢,那姑娘也算有幾分姿色,算是引人注目,又是這個年紀,難免不令人多想……”“這有什麼紮眼的?”吳承恩依舊大惑不解:“而且,真要論起姿色,她也比不過你。你都不怕紮眼,她怕什麼。”這番無心的話,反而令李棠臉紅了起來,嘴裡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倒是青玄,上前解了圍:“李棠姑娘言之有理。咱們初來乍到,那水陸大會又不是女孩子愛看的熱鬨,玉兔姑娘身為二十八宿,確實多有不便。你去裡屋打個招呼,她若是不感興趣,咱便獨自去算了。”吳承恩聽完後點頭進屋,覺得還是青玄說的在理。李棠借著這個功夫,假裝不在意地悄聲問道:“說起來一直都沒有空問問,這玉兔姑娘到底是誰,怎麼會跟著吳承恩一起來了?”青玄不假思索答道:“她是皇上的妃子,惹了些麻煩,才跟著我們避禍。想來,認識不過月餘而已,李棠姑娘不必在意。”“哦,哦。”李棠聽到‘妃子’二字,露出一個笑容,隨即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撫了撫自己的發鬢:“說來,她是何人,我又有什麼好在意的。青玄你真是……”沒多久,吳承恩已經穿戴整齊走了出來,臉上沮喪:果然,那玉兔姑娘正如青玄所說,對這水陸大會並不感興趣,婉言謝絕了吳承恩的邀請。這麼一來,倒也輕鬆。“那,咱們便抓緊。”李棠說道:“聽老爺子說,水陸大會最好玩的,便是賓客入場寒暄。回頭真開了大會,反而是烏泱泱一群人聽著哥哥說話,倒是沒了意思。”隨即,李棠將刀鞘朝著地麵輕輕一點,不遠處,幾棵海棠樹便搖曳起來,讓開了一條道路。李棠便在前麵引路,帶著吳承恩和青玄朝著李家正宅的方向走去。這片林口,乃是李家人要入地下大堂的專屬路徑。彆看這條小路不過百步,實則在李家的風水大局之中已經走了將近百裡。半柱香的功夫不到,李棠三人已經走到了一尊磊落石門麵前。隻見牌匾上刻著四個大字:天圓地方。而這門口,必然早已有人守候。李棠探頭一看,卻是放下心來:門口早早便來把守的,不是彆人,正是那執金吾的大當家李靖,還有一旁朝著自己擠眉弄眼的大器。時辰尚早,二人來此隻是做好準備。“名單之外的,一個人也不可漏過。”李靖正在嚴肅地對大器訓話,似乎對大器這幅吊兒郎當的樣子十分不放心。大器呢,卻是探頭探腦,示意老爺子背後來了人。打死李靖也想不到,第一個來這會場的,竟然是李棠。“小姐,你怎麼來了?”李靖看到旁邊的林子裡突然閃出三人,隻是揉著腰叫苦連天。“師父。”李棠先是恭敬地對李靖施禮,隨即又變成了平常樣子,臉上掛著好看的笑:“老爺子,我帶我的朋友進去,想要一起看看熱鬨。”“這這這,我李家水陸大會,豈是什麼熱鬨!”李靖忍不住氣得咳嗽,連連捋著自己的胡子。“就讓他倆進去嘛……我一個人進去也是無聊。”李棠拉著李靖的袖口,搖晃了好幾下。大器在一旁看到這一幕,心知肚明:得了,馬上就要有兩個名單之外的人要進會場了。果然,剛開始李靖頗有執金吾大當家的威勢,言語之中寸步不讓。隻是兩三個回合下來,老爺子的聲調越來越軟,剛剛那不可動搖的底氣也越來越不足。尤其是看著李棠水汪汪的眼睛……自打這孩子會說話起,李靖就沒有辦法拒絕李棠的任何一個要求。李靖思來想去,心底知道自己終究拗不過李棠的三兩句撒嬌。也確實,水陸大會乃是世間絕無僅有的盛典;彆說吳承恩這種隻能活不到百年的肉體凡胎了,就連很多壽與天齊的妖怪也未必有福分能夠親眼目睹這一盛事。既然是小姐的貴客,人又已經到了李家,現在把吳承恩和青玄隔在會場之外,實在有些說不過。唔……李靖抬頭,看了看旁邊一臉期待的吳承恩,以及那一直低著頭的青玄。這二人,雖然身世還有些詭異,但是能夠打飛那白象,倒也有些身手。留他們在李棠身邊,說不定還可防個萬一……當然了,李靖心底也知道自己這番胡思亂想隻是在給對方找個台階。萬一,什麼萬一?有他老爺子一天在,李棠就不可能有什麼萬一。所幸,曆屆水陸大會都要持續十天……雖說這一遭大會上有那天蓬、獅駝國三雄虎視眈眈,注定風雲難測;但是這頭一天,百妖等待的一般都是新任家主亮相,料定也不會有什麼重大變故——心懷鬼胎的家夥們,都還在等待動手的時機。所以,今天這開席,可以視為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與其自己和李棠在這裡周旋,倒不如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索性就讓李棠帶著吳承恩混進去長長見識、開開眼界,了結了對方心願方可作罷。反正這才第一天,不會出什麼大事……“進去倒是可以。隻不過,”李靖鬆了些口風,但是還是遲疑,點醒李棠道:“萬萬不要讓袁天罡看到他們兩個才是。小姐知道,咱們二當家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知道了!老爺子最好了!”李棠笑臉吟吟,似乎早就對這個結果胸有成竹,隨即拉著吳承恩的袖口一路小跑,輕車熟路朝著後花園方向奔去,而青玄緊隨其後。李靖在三人身後看到這一幕,已經後悔不已,臉都快要拉到了地上,忍不住地搖頭歎息,嘴裡麵一直說著“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大庭廣眾,男女授受不親!這書生怎麼連這點起碼的規矩都不懂!”大器在一旁探著腦袋,嘟囔道:“老爺子您倒是要公道,明明是咱家小姐拉著我恩公。您瞅仔細點,可彆信口雌黃,傳出去了誣我恩公清白……”正嘟囔著,大器忽然一個哆嗦,本能瞥眼一看:那身邊的李靖不僅瞪著自己,而且他手中捧著的寶塔更是熠熠生輝,連垂下來的白須都被一身鬥氣吹得浮在了胸前。“吳承恩這個王八蛋!”大器縮了縮脖子,隨即朝著地上吐了口吐沫,捏著拳頭一臉同仇敵愾:“實在太沒規矩,汙了我家小姐清白!隻要大當家一句話,屬下這就去弄他個碎屍萬段!”大器且罵且退,眼睛也是滴流亂轉,明顯是想要找個機會脫身。“行了。”李靖沉默片刻,吐了胸中憋著的一口長氣,總算平靜了些許:“說起來,囑咐你的事情到底辦得如何了,竟然還有閒心在這裡打晃。這可是家主吩咐的一等一的大事。”“昨天晚上便洗了澡,老爺子您瞧不出來麼?”大器聽到這裡,一臉委屈,急忙抬起兩隻手,原地轉了一圈不算,自己也使勁嗅了嗅身上,果然不那麼臭了;著實,雖說他依舊衣冠不整,但是對比平日裡邋裡邋遢的大器來說,眼前的大器已經算是容光煥發,就連頭發也是梳了個整齊。更甚至是他腰間那塊一直不曾離身、藏滿了泥汙和汗臭的腰布,也是洗得乾淨,顯出了本來的些許沉金色調。如果說昨日的大器還是一個如同爛泥一般的叫花子,那麼今日的大器便足以稱得上是……稱得上是,一個打扮得比較整齊的乞丐。李靖歎口氣,覺得這樣的大器也勉強算是過了關。“其他事呢?”李靖問完了頭等大事後,繼續詢問。“排名二十八到十二的客人,我都已經照著安排跟二當家一起探過了虛實。”大器揉了揉自己肩膀,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似乎一夜未眠:“彆的不好說,反正他們個頂個都是帶著兵器來的。到底是來湊熱鬨,還是來看熱鬨,還沒有定數。”“多半,他們隻是牆頭草。”李靖點點頭,這個結果早就猜到了大半:“畢竟執金吾損傷過半,不少人此次都有些許二心。此番水陸大會,李家必須先聲奪人,殺雞儆猴才能鎮得住他們。”“所以……”大器搔了搔頭,裝作為難般開口問道:“對誰下手?是那名正言順來報仇的天蓬,還是一直惦記著天下的獅駝國?”“怎麼,聽你口氣,並不想選天蓬?”李靖沉吟片刻,似乎看破了大器的心思。大器吐了吐舌頭:“怎麼說也是咱們欠人家的,人家現在過來鬨,也不該趕儘殺絕對不對。而且,天蓬急功近利,為求精進而吞了他自己鑄造的紅錢,到底什麼後果,大家心裡有數。”李靖沒有說話,隻是一臉沉思。在李靖心中,隻要是涉及到李家安危,並沒有什麼人情值得考慮。他心中所掛念的,隻有這當頭一炮萬萬不能啞火。一旦水陸大會開局失利,百妖說不定便會一擁而上,分食了李家天下。所以,這個下手的人選,自然是容不得絲毫馬虎。想到這裡,李靖開口問道:“獅子、白象,蘇老三和天蓬,四人之中你對誰最有把握?”“都沒把握。”大器鬆了鬆自己的腰布,大大咧咧說道:“我在咱家就是一個看山的下人,實在難堪大任……不過,一切且聽大當家安排。咱是李家的人,哪怕家主真要我去乾掉天蓬,也隻能怪咱和他立場不同,怨不得彆人。”李靖點點頭,對大器丟下了一句“事關重大,務必看好這裡”,人便去了彆處巡視。而大器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目送老爺子離開。對方背影剛剛消失,大器便火速找了一棵樹,靠在上麵打起了瞌睡。急什麼,時辰這麼早,哪裡會有人來呢。李棠帶著吳承恩和青玄入了門廊後,也並不急於第一時間去那“天圓地方”,而是找了個角落休息——吳承恩已經悄悄掏出了紙和筆,迫不及待想看一看,究竟是哪位英雄,第一個走進這個會場。按道理來說,這才是上午,一般人確實不會如此早的進場等候。除非,來的人是有什麼目的。比如,牛魔王。他今日吃了早飯,早早便從群英嶺溜達了出來,一個人進了李家院子後在一大片海棠樹之中七繞八繞,眼瞅著還有七八裡地就要到達大器把守的石門。但是,牛魔王終於還是停下了腳步,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幾位,跟著我一路了,有什麼事情不如當麵說說。”牛魔王站直了身子,卻依舊不見任何人搭話。他聳聳肩,換了方向,朝著海棠花林子更僻靜的位置走了一段距離。“這裡,總歸說話方便了吧。”牛魔王回頭說道。霎時間,幾個手握兵器的身影便從四麵八方,圍住了手無寸鐵的牛魔王。為首的一人,握著一柄七舌鋼叉,刀刃上湛著紫黑,看來是有劇毒。牛魔王覺得對方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對方究竟是誰。“自打你落腳李家,便已經找了你好些日子。你塊頭挺大,卻還挺能躲的。”那人握著鋼叉開了口,嘴裡麵的舌頭竟然也是分成七道,看著十分怕人,嗓音也是尖銳異常:“還認得我麼?”聽得這個聲音,牛魔王倒是想起來了:此人乃是一線天的那個毒蛇山大王,乃是巨蟒成精,化作七頭毒蛇,人稱“煉七”。一線天離火焰山並不算遠,這煉七又愛惹是生非,所以牛魔王對他也是有所耳聞。隻是,最近聽說,素來獨往的煉七好像是被什麼人收服了……不過,他到底是隨著主子而來,還是已經入了百妖邀請名單,牛魔王就不得而知了。“大王。”牛魔王恭敬施禮,周圍人卻沒有一個領情的。煉七吐了吐嘴中的七段信子,上前一步,將鋼叉蹭在了牛魔王的脖子邊上:“老頭子,有人讓我給你帶個話,讓你這次水陸大會安份一些。萬一見到什麼,就當沒看到,千萬彆多事。”“是是是,那是自然。”牛魔王苦著臉,頻頻小心點頭,生怕脖子被煉七的毒鋼叉蹭破了皮:“隻是,不知道大王是給哪位傳的話,我……”話聲未落,煉七已經一不做不二休,一把抓住了牛魔王犄角上的金環拽在手裡,將牛魔王拽得哎喲一叫——“你哪那麼多事,瞎打聽?”煉七嘴唇撐開,幾道信子就在牛魔王眼前比劃:“還想不想回老家過安穩日子了?”“我素來安穩,從來都不惹是生非,連街上有熱鬨都躲得遠遠的……”牛魔王疼得不行,顯然那犄角並非什麼結實的物件:“好了我不問了,不問了,大王鬆手吧……”煉七手上又加了幾分力氣,牛魔王卻隻是苦叫,實在無趣。很快,煉七便鬆開了手,示意手下人把路讓開。牛魔王急忙夾了尾巴,一心想要逃走。壞了壞了……雖說早就知道這屆水陸大會要出事,自己才一直小心謹慎,不想參與到任何利益爭奪之中……沒想到山不轉水轉,自己還是被麻煩找上了門。背後的人一陣哄笑,仿佛在嘲弄被時代拋下的牛魔王。隻有那煉七,本打算硬碰硬交手一番,卻沒想到碰了個這麼樣的軟釘子,心中有股火實在是發泄不得。“大王,接下來怎麼辦?”有手下收了笑,上前問道:“他這麼老實,咱還是按計行事嗎?”煉七皺了皺眉,隨即點頭:“老小子圓滑,我信不大過。咱們還是照計,綁了他那兒子做票。萬一他老小子要是使詐,咱便可以……”“大王!”那問話的手下,忽然指了指旁邊,驚訝道:“那老小子又回來了!”煉七一抬頭,果然——牛魔王依舊小心翼翼地訕笑著,悄悄跑了回來。“怎得,迷路了?”煉七將鋼叉橫握在手裡,下巴抬得高高的,高聲問道:“給你機會了,還不快滾?”“大王,我是來煩請你幫我遞個話……”牛魔王搔搔頭,然後抬起一根小拇指,朝著自己犄角上的耳環輕輕一彈——連綿不絕的清脆聲響,在方圓十丈內不斷盤旋、重疊,霎時間便由蟲鳴般大小演變成了排山倒海之勢——煉七還未有反應,隻覺得耳朵裡聽到了絕不該聽到的動靜。隨即,他身子一晃,內丹率先被這聲浪聲震碎,整個人也即刻倒在了地上。而周圍那些手下,早已屍骨無存。牛魔王甩了甩頭,止住了耳環聲響後,對著偌大的林子開口說道:“我隻是要你告訴你背後的人:甭管是誰,咱都禍不及妻兒。這是規矩。”不管煉七的背後是誰,這個口信,一定都會無比準確的傳到。牛魔王說完,聳了聳肩膀正要離開,忽然想到了什麼,對地上煉七的屍首說道:“哦,我可不是怕你去綁紅孩兒,就憑你們還動不了他。畢竟,那可是我兒子。”老實人難當,邁著步子走向石門的牛魔王這麼多年早就深有體會。但是,起碼在李家的天下,雖然屢屢有人上門挑釁,卻也沒有這麼下三濫的事兒發生過啊。本想著難得趁著水陸大會,自己可以離了家裡的母老虎出來透口氣,沒想到,這邊的境遇也是如此令人費神。想到這裡,牛魔王不禁頻頻搖頭:“哎。這日子,可什麼時候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