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父子(1 / 1)

群英嶺上,今夜的酒宴似乎並不如平日熱鬨。畢竟明早就是水陸大會,不少人都提早回去養精蓄銳。大廳裡有一股異樣的頹廢感,酒肉殘席,總歸叫人有些失落。不過,對某些人來說,客人少了,倒是件開心事。角落裡的牛魔王,正在桌子前細嚼慢咽,時不時喝上一小杯酒水,快活得不得了。這幾日,為了避免陷入爭執之中,他一直是避開了登天塔,獨自躲在群英嶺裡過夜。隻是這裡人多眼雜,又都是心懷鬼胎,牛魔王實在不想生事,所以幾乎沒有露麵。眼下廳堂裡沒有幾個人影,牛魔王這才安心,坐在椅子上享受著難得的美食。一口肉入了嘴,牛魔王不禁頻頻點頭咂摸味道,感歎要是自己的火焰山也能種種莊稼、養養牲口的話該有多好。“牛大哥?怎麼一個人喝酒啊。”一個並不熟悉的聲音,在旁邊親切招呼道。牛魔王沒有抬頭,正猶豫著要不要趕緊溜走,卻又心疼桌子上沒吃完的美食美酒。遲疑了這片刻,一個女子,便已經坐在了牛魔王的桌子對麵,手托香腮,帶著淺笑看向他。牛魔王略微抬眼:哦……原來是那天在李家門口遇到的玉麵仙狐啊……沒想到,牛魔王這一抬頭,玉麵仙狐終是沒忍住,噗呲一下子笑了出來。原來,牛魔王光顧著低頭吃飯,就連犄角的圓環上都穿插掛了兩根麵條,此刻正垂下來滴溜溜打晃。“夫人見笑了,見笑了。”狼狽的牛魔王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他畢竟粗人一個,猶豫著想,自己張開嘴吸溜了麵條吃掉是不是更不雅。沒想到,玉麵仙狐一隻手斜撐著自己的身子微微向前一探,另一支潔白的玉臂在牛魔王麵前輕輕一撥,便已經替牛魔王收拾乾淨。牛魔王顯然被玉麵仙狐的大膽舉動嚇了一跳,呼吸也小心了幾分。很香的味道……牛魔王低著頭,聞到了對麵女子袖間一股寧神花的芬芳,有些恍惚卻依舊隻是低著頭。這夫人穿得比較……比較單薄,牛魔王生怕自己的眼神不小心失了禮。“剛才問你,牛大哥為人仗義,一定朋友不少,為何卻隻有你自己喝悶酒呢?”玉麵仙狐笑吟吟,重新坐好,雙眼卻是含著無限溫柔,隻盯著牛魔王不住地看。“多謝夫人掛念。”牛魔王低著頭舉了舉桌子上的杯子,麵紅耳赤:“我不勝酒力,怕掃了彆人的興致,這才獨飲。您看,剛喝了小小幾杯,我便酒氣發作,臉有些熱。”“我沒有謝謝牛大哥幫了我兩個女兒大忙,反倒是牛大哥謝起來我了,真是折煞人。本以為有了這一麵之緣,牛大哥會與我親切一些,沒想到還是如此客氣。”玉麵仙狐說道這裡,嘴唇微微嘟了嘟,似是略有不滿。牛魔王急忙說道:“當時隻是舉手之勞,夫人不必多想。”“是啊,我是不該多想的。”玉麵仙狐雖然依舊笑吟吟,臉卻不知道為什麼也有幾分羞紅,隻得用手指輕輕摩挲桌麵,似是為自己開脫:“隻是,自己一個人闖蕩慣了,還是第一次有人為我出頭。之前,我還以為英雄救美四個字,隻是活在戲文裡……當然了,牛大哥雖是英雄,不過我卻算不得美人。”“不不不,夫人很漂亮,絕稱得上是美人。”牛魔王脫口而出,說完之後自己也是一愣,接著隻能把腦袋埋得更低。完了完了,自己借著點酒勁兒說得這是什麼胡話,人家現在就是一巴掌抽過來,自己也隻能挨著——罪有應得麼。沒想到,玉麵仙狐卻沒有任何動作,依舊溫柔繾綣地看著對麵的牛魔王。一時間,兩人無話。這份安靜持續了不知道多久,似乎天地間再無旁人。總算,周邊又傳來了隱約的交杯換盞聲響,才算是打破了沉默。玉麵仙狐又寒暄了幾句,便起身離去。臨走之前,玉麵仙狐猶豫再三,還是從袖口掏出一枚花瓣留在了桌子上。“我的名帖。”玉麵仙狐低聲說完,便低著頭,匆匆離去了。而剩下的牛魔王,早對飯菜沒了心思,隻是猶豫著怎麼處理眼前這枚花瓣。撕了扔掉?倒是真的失禮。可若要是拿了回去,恐怕家裡的婆娘要閹了自己作數……真是的,這夫人什麼也不說,卻又像是說了什麼……其實牛魔王剛才就屢屢想開口表明自己已有家室,卻又實在無從開口:人家隻是來道謝,又不是來相親,自己突兀一說,倒顯得自己好像有所妄想,豈不誤會?這時,突然傳來了一聲刻意的咳嗽聲。牛魔王以迅雷之勢將花瓣藏入袖口,然後繼續假裝吃飯喝酒。腳步聲隨後響了起來,進來的不是彆人,卻是身穿執金吾製服的紅孩兒。父子二人相見,隻是互相望了幾眼。牛魔王心中不免慶幸:還好玉麵仙狐走得早,而且花瓣也被自己藏了起來。要是被兒子撞到剛才一幕,自己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隨我來。”紅孩兒開口說道:“我在旁邊等了你一刻了。”牛魔王聽到這裡,不由苦著臉皺眉,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後,便隨著紅孩兒出了群英嶺。一路上,紅孩兒也不開口,弄得牛魔王心裡更是打鼓。七繞八繞之後,走到僻靜處,紅孩兒才轉過身。牛魔王彆的沒看出來,一路上倒是注意到了紅孩兒一直攥著的拳頭。這小子……是想揍他這個老爹麼?“我……剛才……”牛魔王嘟囔了幾句,卻不知如何繼續。誰知道,紅孩兒好像對剛才的事情毫不在意,隻是攤開了自己一直緊握的手掌;裡麵有一股子金紅色火苗燃燒著,但不知道被什麼驚擾,這火苗一直不斷搖曳。“不想驚動其他人,所以來問你。”紅孩兒說道。聽到這裡,牛魔王長出一口氣,急忙彎下腰,湊了身子過去。“看。”紅孩兒知道牛魔王眼神不大好,於是略微抬高手:“不曉得為什麼,這幾日我的三昧真火脈息不穩,時強時弱。”牛魔王重新站直了身子,皺著眉嘟囔道:“不是大事,這隻是受了袁天罡所布置的風水大局影響。過了水陸大會,小矮子收了本事,便可一如往常。”紅孩兒點點頭,隨即將手一翻,隱了火苗,便要轉身離去。顯然,紅孩兒並不關心牛魔王的事情,也不希望有人看到自己和牛魔王接觸。看到紅孩兒將要離開的背影,尤其是製服上那個耀眼的“吾”字,牛魔王還是遲疑地開口喊住了紅孩兒。“怎麼,您還有事?”紅孩兒止住了離去的腳步,卻沒有轉過身來。這句客氣的“您”,讓牛魔王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得扭捏道:“來李家的這些日子,過得可好?你娘親很惦記你,怕你在這裡吃不慣……”“我又不是小孩子,無須掛念。”紅孩兒打斷了牛魔王的家常話,開口說道。牛魔王早已習慣紅孩兒對自己一貫的冰冷態度。“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牛魔王急忙頻頻點頭,生怕自己剛才的話題引得紅孩兒反感,卻一時又想不出彆的話題,隻得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在李家,要注意躲開一個人——李大器。他人雖不錯,卻一身喝酒耍錢的壞毛病。這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娘親擔心你會跟著他學壞……”“幾位前輩對我都多有照顧,您和我娘多慮了。”紅孩兒頓了頓,語氣雖然不算是不耐煩,卻也流露出了不想繼續談話的意圖:“明日便要召開水陸大會,我身負要責,如果您沒事,我便先回去了。”紅孩兒剛剛邁開步子,卻看到牛魔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正麵前。“我知道你懶得聽我念叨……”牛魔王不敢正視紅孩兒雙眼,隻得搔了搔自己的牛犄角,說了自己的心裡話:“這次水陸大會,格外凶險,定然會刀兵相見。以你的曆練,雖說是難得成名的機會,卻也千萬不要勉強。有幾個人物要牢記,現在的你一定不要與之交手:一是那獅駝國的三兄弟,尤其是那喜怒無常、飛來飛去的蘇老三;另外,五行相克,那天蓬和九頭蟲也儘量不要……”紅孩兒雖然麵無表情,雙眼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卻越來越旺;隻見他的右手之中本已經熄滅的火苗又噌噌冒了起來,漸漸凝成了一根霹靂火尖槍,將平靜的夜色映得火紅。牛魔王目瞪口呆,來不及做出反應,那紅孩兒手中的火尖槍已經擦著他的耳朵刺了過來,準確穿過了牛魔王左邊犄角上的一個耳環,緊貼要害。“我是李家的執金吾,家主吩咐做什麼,便做什麼。”紅孩兒壓低了聲音說道:“大敵當前,牛先生不僅胡言亂語,還意圖惑亂軍心,似乎不大合適吧。”“對,對對。我不該多嘴的。”牛魔王憨笑著,頻頻點頭後,小心的用手指將滾燙的槍尖從自己耳朵邊撥開:“但是我真沒彆的意思……天下父母心,我隻是……哦不是,你娘親隻是擔心你在外麵吃虧。”即便紅孩兒的雙手上用了力氣,火尖槍卻依舊被牛魔王用指頭輕易推開了幾寸。“說來說去,牛先生高高在上,似乎是想質疑我等執金吾的實力?”紅孩兒說著,將火尖槍猛地抽了回來,身子微微下壓,似是猛虎撲食般的準備:“要不要試試看?”牛魔王怔了怔,終是陪著笑一直擺手,表示自己絕不是這個意思:“天色晚了,你回去吧。”說著,牛魔王抬著頭,毫無防備的左顧右盼,不再搭話。紅孩兒見牛魔王毫無鬥意,過了片刻終是收了姿勢,頭也不回朝著李家大宅走去。待到紅孩兒的身影消失不見,牛魔王才甩甩尾巴,用腳尖踢了踢地麵:果然,在李家,什麼事也瞞不住那袁天罡。“幾位,誤會了。”牛魔王收拾了一下自己沮喪的心情,抬手抱拳,衝著周圍一遭施禮:“我對李家執金吾絕無冒犯之意。倒是小犬,還望各位多多照顧。”黑暗中,一陣沉默。沒多久,從樹梢上傳來了一個回應:“您放心,入我執金吾,便是一家人。”言語間,七八個周圍潛伏著的身影紛紛拱手抱拳,瞬間散去了。牛魔王歎了口氣,放下了自己的雙手,抬眼向著一棵大樹望去:“李大器,我知道你在。”沒有任何回應。牛魔王皺了皺眉,又是歎了口氣:“出來吧,欠我的銀子,已經有人替你還了。”這番話一出口,大器才訕笑著從樹後麵走了出來,裝作一副剛剛認出牛魔王的樣子開口寒暄:“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老牛啊!剛才他們喊我來,說是怕自家兄弟有危險……嗐,你們爺倆父子敘舊,有什麼值得操心的。那要是沒事,我就先回去了。”說著,大器就要開溜。“李大器。”牛魔王遲疑片刻,還是對著大器的背影喊道:“紅孩兒年輕氣盛,他……”“知道了。”大器抬起手揮揮,早就猜到了對方的心思:“放心,有我在,你兒子不會出事。再說了,俺們家是死沒了人還是咋的,犯得著讓這毛頭小子上第一陣線嘛……”牛魔王站在原地,心中隻是一陣失落:自己和紅孩兒的這種淡漠關係,已經不知道持續了多少年。當一個父親,似乎比當一個丈夫還要難。畢竟當丈夫隻要任打任罵忍氣吞聲便是上策,但是如何化解與紅孩兒之間的隔閡,牛魔王卻始終摸不到一丁點頭緒……登天塔就在不遠處。隻是眼下,不知怎得牛魔王忽然間很想喝酒。而且,他也不大願意再喝悶酒。思來想去後,牛魔王還是轉了方向,再一次朝著群英嶺走去。而登天塔裡,已經點起了蠟燭。六層,一個緩慢的腳步聲漸進,正在床上打鼾的青毛獅猛然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門口走進來的白象,一瘸一拐有些狼狽,白色的臉麵上更是淤青了一大塊。看到這青毛獅起了身,白象正打算開口——“誰乾的!!”青毛獅猛地站起了起來,眼睛瞪得血紅,同時伴隨著一聲地動天搖的狂吼:“我要活吃了他!”“你喊什麼,傷得又不重。”白象急忙小心地關上了門,此等丟人的事情還大呼小叫,獅子還真是暴躁啊。白象揉了揉自己的淤青,然後指了指自己的麵頰:“倒是有點彆的事:你看看這印子,像是什麼兵器?”“我看個屁!!”青毛獅咬牙切齒,不僅雙手的十根爪子瘋狂生長,連嘴裡麵的獠牙也伸了出來:“彆他媽給我賣關子!是誰!我他娘的要把李家翻過來!”“棍子打的。”白象自顧自說著,本想拿起腰間的酒葫蘆解渴,卻掃興地看到了葫蘆上麵的窟窿,隻能繼續說道:“像是猴子。”話聲未落,青毛獅一屁股跌坐在了床榻上,剛才殺氣騰騰的爪子和獠牙也隨即縮了回去,說話語氣也是絲毫沒了剛才炸雷般的氣勢,頗有些口乾舌燥:“猴,猴子?猴子還在李家?”“喊啊,大哥你倒是接著喊啊。”白象走到了桌子旁坐下,不耐煩地拿出來了白紙扇給自己扇風消火:“兄弟我本事不濟,就等大哥你替我報仇出氣了。”青毛獅蜷縮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把尾巴放在懷裡不安的揉搓,然後左顧右盼,似乎猛然想起來了什麼要緊事:“天都黑了,咱家老三呢?不會又跟著小白龍鬼混去了吧,真是的一點都不叫人省心。這樣,我先去尋老三。報仇的事兒……你自己的麵子,當然是靠自己討回來才是,彆什麼事都指望彆人……”眼瞅著青毛獅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來越低。白象歎了口氣,不再打趣青毛獅,隻是揉了揉自己的臉:“是不是猴子,到底還是要兩說。大哥,你還記得猴子的招式吧……”這句話,顯然勾起了青毛獅某些不堪的回憶;他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說道:“快到看不清,狠到擋不住。”白象點點頭:“所以,我也遲疑。說那不是猴子,卻又有三分神似。但若真是猴子,挨了一棍子我早該死了。李家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吃不透。”白象沒有說下去:最壞的結果,便是傳說“李家丟了齊天”這個謠言反倒是李家故意散播,為的就是請君入甕,借著水陸大會的時機、在李家本宅占儘地利的情況下,依托執金吾和齊天徹底滅了獅駝國三雄。青毛獅看到白象表情嚴峻,知道情況不容小覷,便小聲問道:“那,咱們還動手麼?”“要動手。”白象不假思索,斬釘截鐵:“若是錯過這次水陸大會,李家的執金吾便能緩過勁兒來,到時候更是難成大事。為了老三的前途,哪怕搭上整個獅駝國,哪怕搭上你我性命,值得。”說罷,白象用扇子遮住了酒葫蘆的缺口,扇子再抬起來之後,酒葫蘆已經完好無損。他搖晃了一下手中的葫蘆,仰起頭一飲而儘。而青毛獅已經打了個哈欠躺倒在了床上,鼾聲又響了起來。“老三啊……”白象又搖晃了幾下空蕩蕩的酒葫蘆,仰頭自言自語:“你可莫要辜負了我和你大哥的一片苦心啊……”隻是,這個時候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蘇缽剌尼,絲毫沒有對兩位兄長的付出心有靈犀。自打昨天開始,他便奔波在李家大宅之中,尋覓著吳承恩的身影卻不得。打死蘇缽剌尼也不會想到,吳承恩竟然是在李棠的閨房之中過的夜。況且,即便蘇缽剌尼能夠得知吳承恩所在,卻也無可奈何。除非能尋覓到李棠房間的窗口,否則在袁天罡的風水大局之下,任何人都無法靠近李棠的閨房。蘇缽剌尼本來就是孩子脾氣,巴掌大的地方卻幾番來往找不到吳承恩,心中便已經窩了一股無名火。直到,吳承恩終於重新在李家的院子裡現了身。本來,剛剛魂魄出竅的吳承恩是需要靜養的,卻依舊和青玄一起被李靖客氣地請出了李棠的閨房。一來,這地方本來就不適合男人入內;二來,李棠目前也陷入了風水局之中,短時間之內是沒法回來的。李靖心中有些許疑慮,所以才送客,以便讓自己梳理一下個中思路。二人出了窗戶後,青玄隻說自己太累,先行回去休息了。同時,他把李棠的那截子發黑的桃木嫩枝,塞在了吳承恩手裡。“如果再變黑……”青玄說道:“你我便真的分道揚鑣。”吳承恩並不大記得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在他的腦海裡,進入青玄身體一事,隻是朦朦朧朧的一場夢。所以,他並不曉得為什麼青玄忽然氣性如此之大。而青玄雖然想要趕緊與吳承恩詳談,奈何自己的身子實在支撐不住,隻能作罷。沒想到,吳承恩之前屢次偷用那齊天的妖氣,竟然越發順手,甚至有了剛才擊飛白象那一幕……青玄擔心的看著自己禪杖上所剩為數不多的玉環,心中煩惱至極。水陸大會上,隻希望彆再有意外變故。否則……而剛剛回了魂的吳承恩,倒是睡意全無,隻是在院子裡遊走。沒走多遠,一陣風便落在了自己身後。蘇缽剌尼看著拿著一截樹枝的吳承恩,開心地打趣道:“找了你一天。吳公子,你這是要去行乞麼?”著實,那細細的桃木嫩枝拿在吳承恩手裡,怎麼看也與他的一身黑衣格格不入。“蘇公子!”與剛剛斷筆時的吳承恩不同,他此刻似乎並無那麼多的焦躁:“倒是叫你笑話了……青玄交給我的東西,說是叫我寸步不離。”看著那截子逐漸恢複成木色的桃木嫩枝,蘇缽剌尼便拿過來細細端詳一番,卻也不知其所以然:“桃木隻可以克製妖氣,你本是人,青玄讓你寸步不離帶著它乾什麼。”吳承恩隻是搖頭:“不知道,大概是讓我防身吧。但是青玄剛才脾氣好大,我也不好說什麼。”這麼個玩意拿在身邊確實丟了身份……蘇缽剌尼把玩著手中的木枝,忽然眼睛一轉,計上心來。“算了,不想也罷。”蘇缽剌尼笑嗬嗬,轉了話題:“明日便是水陸大會,你猜我現在找你所為何事?”“總不會是找我喝酒吧……”吳承恩胡亂猜測道。興致勃勃的蘇缽剌尼在袖口略微一摸,掏出來了吳承恩之前的那半根斷筆,頂端上已經是一根嶄新的亮晶晶的銀色龍須。隨後,蘇缽剌尼將手中的桃木嫩枝用手指一撚,將半截斷筆拚在了一起。這倒是一舉兩得的辦法,既讓斷掉的筆杆恢複了平常長度,又可以讓吳承恩不再突兀地拿著一截木枝子比劃。蘇缽剌尼擺弄了幾下後,將這根新的龍須筆,遞給了吳承恩。此刻的吳承恩,臉上的表情彆提多開心了:這根毛筆雖然有些粗糙簡陋,但是捏在手裡,那股子安心的感覺卻又重新回來了。尤其是筆端上富有生命力的龍須,跟之前老板相贈的瑰寶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蘇公子,你這是從哪裡搞來的寶貝?肯定來之不易吧……”吳承恩欣喜之餘,還是小心問了一嘴;畢竟吳承恩也知道,龍須這種東西,絕不是隨處可見的平常貨。“吳公子你不用管,我自然有我的辦法。”蘇缽剌尼看到吳承恩歡喜的樣子,心中自然也有幾分得意,覺得自己沒有在朋友麵前丟了麵子:“趕緊試試看。”吳承恩也不推辭,急忙鋪開一張宣紙,思來想去,落筆了一個“謝”字。但是幾筆過後,字跡略顯潦草,而吳承恩也不自覺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整個過程看來不大流暢。“咦?”吳承恩頓了頓,終究還是定睛在自己的新筆尖上。這份不協調的感受,應該是來自於筆尖的龍須。“沉吧?”蘇缽剌尼並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這般情況,臉上依舊是笑吟吟的。吳承恩被一語戳破,隨即點點頭:是的,這根縹緲的龍須並不如看上去那麼輕盈。與之前老板的龍須相比,新的筆尖似乎蘊含了更加深不可測的力量。確實,年老體邁的老板與小白龍相比,多少還是遜色了些許。正當吳承恩抖了抖手腕,想要繼續落筆適應一下新的武器時,蘇缽剌尼卻摘下了頭上那根羽毛,將它貼在了桃木嫩枝和筆杆的連接處,隨即輕輕吹了口氣。眨眼間,那根羽毛發飾便鑲嵌在了筆杆之上,令桃木嫩枝與龍須筆尖毫無縫隙地熔接,徹底合二為一。彆看隻是一點點綴,龍須筆之前的粗糙感便消失了,仿佛渾然天成一般精致。“這,這是金子吧?”吳承恩看著那鑲嵌在筆杆上的那薄薄一層金色羽毛圖案,一下子慌了神。單是那新龍須還好說,畢竟吳承恩的筆是蘇缽剌尼弄壞的,吳承恩收下倒也算是心安理得。而這根金羽毛,無論如何,也是太貴重了。吳承恩自覺受之有愧,找借口推辭道:“不是我不想要,隻是,這杆筆本來就夠沉了,我用起來已經有些吃力。現在要是再加上這片金子的話……”看著吳承恩反應,蘇缽剌尼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所以隻是笑:“並不是什麼金子,這隻是一根羽毛。我弄壞了你的寶貝,要是還給你時,筆杆、筆尖所有東西都是借花獻佛,豈不是傷了你我情分?思來想去,隻有這根羽毛最適合現在的你。禮輕情意重,你收下才好。”如果白象或者青毛獅此時在此,恐怕會氣得暈過去:彆看蘇缽剌尼說得客氣,但是那根蘇缽剌尼從不離身的羽毛發飾,可並非隻是一般裝飾,也並不是什麼防身的武器。羽毛,是蘇缽剌尼身邊的一件稱不上有多厲害、卻極為特殊的法寶,名曰:無。隻要這根羽毛所在,所有東西,都會被輕風托舉,重量歸零。平日裡蘇缽剌尼戴著它,主要是因為身上那些華貴的黃金裝飾頗有分量,會影響蘇缽剌尼那天下第一的速度。摘了那根“無”之後,披掛著黃金的蘇缽剌尼身手自然是會慢上半成,隻是蘇缽剌尼毫不在意。反正呢,即便蘇缽剌尼再慢上三四成,他的速度依舊是穩穩的天下第一。在見到吳承恩之前,蘇缽剌尼掂量了那小白龍胡須的分量後,心中便早已經有了這個主意。眼下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蘇缽剌尼便對吳承恩說道:“倒不如,你再揮筆試試看。”吳承恩不知內情,點點頭後,抬筆橫著用力一揮,一陣清風緩緩掠過天地。“好輕!”吳承恩情不自禁開口,繼而看著手裡的龍須筆,開心地不知道該怎麼答謝蘇缽剌尼。而蘇缽剌尼已經展翅而去,同時抬頭眺望。看著遠方天空的之中那片被齊整整一分為二的雲霞,嘴角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一切都已妥當,自己能幫吳承恩做的,已經全都做了。身為朋友,無愧於心,至於接下來的水陸大會……各憑本事吧!李家主宅,表麵隻有兩層。而此時身著紫色花衣的李海,卻在主宅最深的第十八層。這裡仿佛是會客廳一般的格局,也是天圓地方,隻是尺寸大了百倍有餘。這裡,便是明日水陸大會的會場,也是袁天罡風水大局的最核心位置。為期十天的水陸大會,會在這裡,決定無數人未來的命運。“天佑李家,”李海握著手中的刀柄,抬起頭,望向無限遙遠的天花板,虔誠地喃喃自語:“天佑李棠。”“如果天意相悖,不肯眷戀呢?”李海背後,走出了一個老人。“老師您說笑了。”李海收回眼神,照舊笑得邪魅:“我妹妹吉人天相,怎可能不受上蒼偏愛?”“家主彆介意,老頭子隻是說如果。”老人咳嗽幾聲,隻是追問。李海笑了笑:“如果天意刁難,我便弑天。”“好,就該如此心態。天下,遲早重新姓李。”老人頻頻點頭,轉過身,走進了黑暗中。天下?李海輕蔑地搖搖頭,不解地甩了甩袖子。這天下,到底有什麼好爭的?說穿了,隻不過相當於大一點的院子罷了。況且,這天與地,除了用來栽滿海棠花之外,實在一點價值也沒有。與李棠的一笑相比,天地隻有黯然失色……“天佑李家。”李海笑著,眼神越發縹緲:“天佑李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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