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低劣的栽贓手段可謂讓吳承恩開了眼界,他瞪大眼睛,一時之間都不想開口辯解。“琥國師,無憑無據。”麥芒伍的聲音高了三分,卻還冷靜,“莫要信口開河。”“你我離開不到一刻,除了你這手下外可曾有人進來過?這大殿守衛森嚴,若不是他,又能是誰?”琥國師似乎對“信口開河”四個字嗤之以鼻,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我行得正坐得端!什麼虎符!我沒拿!”吳承恩雖被人製住,卻不見慌亂,他為證清白,冷聲道,“若不信,可以搜身!”“好!”琥國師似乎早就等著這一句話,轉身便將吳承恩掀翻在地,隨即也顧不得朝廷禮數,縱身騎了上去,細細盤摸。吳承恩身上的零碎,也被一並摔在地上,烊國師匆匆撿起,一並查驗。麥芒伍看著這淩亂一幕,抬起了雙手,冷冷對麓國師說道:“那麼,下官也要搜身吧?”看幾人的反應,麥芒伍便知道,吳承恩定是被栽贓的。隻不過,這桶臟水,潑得也太沒水準了,竟不像是麓國師一向的縝密。“伍大人您說笑了,怎麼可能懷疑您呢?”麓國師急忙擺手,示意不必,“剛才也是我一時氣急,胡言亂語了幾句。好在這裡隻有咱們自己人。說真的,若是真的搜到了,便不要驚動皇上。頂多是這小子見錢眼開,或者糊塗拿個稀罕,咱們將虎符悄悄掛回去便是……”聽到這麼一句,麥芒伍的眉頭反而皺緊了——不想著趕儘殺絕,卻想著放鎮邪司一馬?與咱二十八宿素來你死我活的三國師絕不可能如此好心吧……這隻能說明,眼下的情境依舊不是最後殺招。琥國師搜來搜去,也沒在吳承恩身上搜到贓物。這虎符乃是純金打造,足有巴掌大小,少說也有三十斤——這麼大一個東西,若真是藏在身上的話,如何會遍尋不見?琥國師摸了半天,終還是起了身,放那吳承恩起來;同時,琥國師朝著麓國師望了一眼,說道:“真沒有。”“如此的話,便是我們三人失責……”麓國師見此,歎口氣,抱拳朝著麥芒伍賠罪,“看來是有人竊走了虎符。事關重大,我三人這就去皇上麵前請死。懷疑了伍大人,還請您大人有大量……”“等等!”一聲喊叫,攔住了麓國師後半截話;隻見捧著一堆零碎的烊國師一臉勝券在握,從一遝宣紙的最上麵掀起一張,抖展而開。這宣紙上,隻有金光閃閃的顯眼二字:虎符。這下,連吳承恩都張大了嘴巴:他怎麼不知道,除了內丹外,自己還能收彆的東西?一聲悶響——吳承恩隻覺得麵前一陣翠綠厚風,卻看不到東西——麓國師手中的扳指已經出手,正朝著吳承恩的天靈蓋襲去!吳承恩不曉得是何物逼近,本能地抬手去擋——麥芒伍沒有遲疑,平伸的雙手亮出銀針,手疾眼快穿過了扳指正中的圈孔,硬生生將扳指套在了銀針之上,算是救下了吳承恩一命。“竊兵符者,殺無赦!伍大人為何出手阻攔?莫不是要一並扯上關係?”麓國師高喝一聲,似是給另兩位國師下了命令。“怎麼著,你還想替他狡辯?”琥國師在一旁大喝一聲,“素知你巧舌如簧,但若是多事,今天便將你一同辦了,以後死無對證!”“死無對證……國師這話,說得倒好像是承認栽贓。”麥芒伍眉角微微上揚,看得出是笑了笑。從那張寫著“虎符”的宣紙被烊國師拿在手裡時,麥芒伍便已經全明白了:那宣紙乃是宮裡所用,內裡通透不帶一絲雜質;這白紙與吳承恩帶來的市井宣紙大有不同,造價起碼一張五十文。怪不得剛才麓國師頻繁打探關於吳承恩手法的種種;在聽到吳承恩說“東西變進去就不能變出來”後眉宇之間竟有喜色:得了這句話,現在隻剩下弄死了吳承恩,一切便是死無對證,萬無一失。是的,如果真的走到這一步,那整個鎮邪司便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所以,麥芒伍才鋌而走險,出手救人。千算萬算,麓國師也沒想到自己這一擊能被距離這麼近的麥芒伍所攔下來;之前武舉時,麓國師見識了麥芒伍的手段,便知道麥芒伍傷了元氣;今日三國師一同在場,本以為是手到擒來……沒想到,這麥芒伍如此深藏不露。“死無對證,麓國師明白這層意思吧。”麥芒伍見三國師未有舉動,一字一句,念了一遍這句話。而這同樣的一句話,與剛剛的反問完全已經是兩個意思了;麓國師一下子覺得背脊發涼:麥芒伍這是狗急跳牆,準備放手一搏了?沒錯,如果死了吳承恩,那回頭鬨到了皇上麵前,自然是由國師自說自話。如果真到如此局麵,那麥芒伍便是有回天的本事,也難以力挽狂瀾。盜竊兵符,株連九族。但是如果現在,大殿內的五人死得隻剩下麥芒伍一人的話……麥芒伍也大可以撕了宣紙,去皇上麵前隨便擺一個故事。“放開他。”麓國師忍了又忍,最終還是開了口。琥國師與烊國師雖然麵有疑色,卻收了手。“可能是場誤會……”麓國師咬咬牙,還是選擇了讓步——這麥芒伍的本事究竟多深,自己還沒把握。反正現在,嫁禍一事已成,無非是暫時沒有結案罷了。好在,皇上最近沉迷於修仙煉藥,懶於朝政;掰著手指頭算算,距離皇上交代的下一次上朝,還有一天。“今天之內,希望伍大人能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麓國師不再周旋,隻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麥芒伍、吳承恩二人離開,“若是有辦法將那虎符變回來,咱就當沒看到過。不過,等到皇上親臨朝堂,看到這虎符少了一枚……到時候,休怪本國師翻臉不認人了。”“好。”麥芒伍點點頭,不再多說。回去的路上,照舊是那嘴緊的小太監領路。“伍大人,我們就這麼承認了?剛才也真是的,索性不如打起來……真不知道這三個家夥到底打的什麼算盤……”一路上,麥芒伍一字不發,隻能心中苦笑。藏在袖口中的右手,正在不斷流血;若不是用銀針封住了自己的穴道,可能早就暈過去了。看來,自己近距離硬接麓國師那迎麵一招,還是托大了。“還要裝傻。”麥芒伍頭也不回,對身後的吳承恩低聲說了一句。吳承恩先是一愣,然後果斷搖頭:“不懂。我什麼也不懂,我就想好好寫書。”過了宮牆拐角,左右無人,麥芒伍忽然對前麵的小太監開口:“這位公公未曾見過……之前與我衙門通信的其他公公今日可曾當差?”“大人還不知道?”那小太監左右看了半天,確定沒人後終於還了嘴,語氣小心翼翼,“前些日子宮裡有變,不少人都被查出與外麵的衙門有勾結……貪贓銀子都被揪了出來。好幾個人都上吊了。”說著,那小太監哆哆嗦嗦,抖了幾個人名字出來。這其中,就有麥芒伍插過銀針的太監;麥芒伍明白,麓國師做事一向縝密,看來這是為了保證不走漏一絲消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提前斬斷了自己的所有眼線。也難怪這小太監一路上都不敢說話……說不定與自己對話三言兩語被人瞅見,就會被安個罪名,一並殺了。事情辦得如此隱秘,而且考慮如此周全——看來,三國師籌備這一手已經許久,等到今天就是為了一發致命。事情實在是太突然,麥芒伍此刻如同雲裡霧裡。不行,不能這樣任憑他人奪先,自己被牽著鼻子走……即便冒險,也必須先弄清楚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來時清澈的天空,此刻已經卷上了層層烏雲。不遠處,那隻漂亮的紙鳶似乎已經疲倦,正在隨波逐流,搖搖欲墜。銀光一閃。紙鳶忽然打了個晃,忽忽悠悠地斜落下來,正跌在三人麵前的不遠處。小太監嚇了一跳,急忙加緊幾步跑過去,拾了紙鳶。麥芒伍上前,拿過紙鳶看看,說道:“做工精細,似是宮裡的?”“像是。”小太監不敢多嘴,隻能應付幾句。誰承想,麥芒伍忽然將紙鳶塞進了吳承恩懷裡:“這東西金貴,拿去還了。我在外麵等你。”吳承恩一愣,不知道這是何意:這紙鳶從天而降,連主人是誰都不知道,如何去還?但是,還未等吳承恩出聲,手中的紙鳶似是活了一般,抖抖翅膀,硬是拉著吳承恩轉過身去。小太監見到這一幕,心下一急,剛要開口喝止——隨即,他覺得脖子一癢,便雙眼渙散。“麻煩公公帶路出宮。”麥芒伍說道。小太監點點頭,再也不管那遠去的吳承恩,便領著麥芒伍離去了。麥芒伍知道,現在也隻能隨機應變……希望可以一切順利。而站在皇宮門口的三國師,早就將二人分彆的一幕看在了眼裡。麓國師心中一動,隨即對著烊國師使了個眼色。烊國師點頭,口中說著武舉時就想與他過上一手了,隨即抽身而去。是的,機不可失……如今之計,自然是趕緊除掉這吳承恩才是正路。麓國師明白,留下吳承恩,不僅會給麥芒伍增加一分勝算,而且更會給整個計劃多出無數變數。再加上,這半年裡雖然吳承恩一直沒有什麼音信,麓國師卻探聽到了一些秘密:麥芒伍一直明裡暗裡對這個書生悉心培育,似乎對這個並不出彩的新秀期望甚高。既然如此,倒不如現在就把這個笨蛋收拾掉,省得夜長夢多……話說這吳承恩捧著紙鳶,跌跌撞撞在宮牆內行進;原本他以為這一路上少不了要跟衛兵解釋自己來宮裡瞎轉的緣由,誰承想,這一路上竟然連一個守衛都沒看到——更奇怪的是,這本來氣勢如虹的皇宮,越走,竟然越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吳承恩正在驚疑,忽然間城牆上落下一個握著羊腸劍的蒙麵身影,同吳承恩打了個照麵後便是一劍刺來!“有刺……”吳承恩來不及喊叫,左躲右閃;但是那把羊腸劍卻有妖術,仿佛毒蛇信子一般靈活舔舐,三兩下便在吳承恩身上留下了幾處傷口。“你這水平也能當上二十八宿……”那蒙麵人嗤笑一聲,手中沾血的羊腸劍已經變得一丈來長,似是一根鞭子,“今日便拿你填了肚子!”吳承恩已經被逼入了死角之中,雖然上下摸索著,身上卻不得任何一張宣紙——剛才自己身上的零碎,都被留在了殿內!“彆,等一下……”吳承恩慌了手腳。那蒙麵人卻早已按捺不住,腳下一陣動作,揮舞著羊腸劍逼了上來!忽然間的風聲。大風。蒙麵人抬頭,隨之而來的,是從天而降的、無法避開的漫天箭雨!怎麼回事!這個箭量,怎麼算也得是那三千營整軍的兵力!麓國師不是已經將這條路上的所有守衛調開了嗎!現在怎麼會要自己玉石俱焚給這個書生陪葬?能調動這麼多兵馬的,一定是……蒙麵人正在思忖,卻看到麵前的吳承恩反而沒有了剛才的慌亂,隻是將手指比在嘴唇前,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漫天箭雨,傾瀉而下。蒙麵人隻來得及揮舞著手中的羊腸劍劈開了第一陣落箭,便淹沒在了隨之而來的密密麻麻的第二陣箭雨之中。緊接著,便是第三陣。那蒙麵人一陣慘叫,便再無動靜。“伍大人真是,這怎麼能叫裝傻呢……”箭雨消失了;吳承恩見麵前那蒙麵人倒在地上,有東西緩緩飄落,最終覆在他的臉上,正是剛才那枚從空中墜下的紙鳶。吳承恩走上前,將紙鳶捧在手裡。隻見紙鳶的翅膀上,留著四個剛剛寫上去的小字:萬箭齊發。那紙鳶似乎承受不住墨痕的力量,漸漸被蠶食出了鏤空。蒙麵人的身上,並無絲毫傷痕,隻是暈了過去;隻是他的瞳孔變得巨大,仿佛被剛才的一幕嚇住了。“要是讓青玄知道了,估計就要滿心歡喜地帶我離開京城了吧……”吳承恩小心地將紙鳶鬆開,那紙鳶便忽閃著翅膀,繼續領路。吳承恩便一股腦跟著去了;臨走,終是對那蒙麵人歎了一句:“我就假裝沒認出來你是烊國師,你們也就彆糾纏我了。鎮邪司是鎮邪司,我是我。要不然,換了平日用的宣紙,你早已真的死了……真是的,想出本書怎麼就這麼難呢……阿嚏!”吳承恩念叨著,覺得有些涼風,情不自禁雙手環抱,揉搓著自己的身子,跟著那紙鳶繼續前進。路,不算太長。怎麼這麼冷……吳承恩確定,這不是錯覺,而是真的越走越冷,自己口中甚至呼出了白氣……待到再轉過一個拐角,吳承恩這才看到了一扇小門。上麵刻著兩個已經失了色澤的大字:冷宮。怪不得這裡無人看守,原來這便是皇宮中最晦氣的地方……還未多想,吳承恩手中的紙鳶忽然間撲棱翅膀,帶著吳承恩一個踉蹌,進了冷宮之門。一進去,吳承恩便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這小小的宮園之內,與外麵可謂天壤之彆,竟然有皚皚白雪,儼然是一副深冬景色。而那紙鳶也似怕冷一般,撞進了吳承恩的懷裡。而雪花的後麵,坐著一個妙齡女子;雖然看不清臉龐,卻給人一種冷如冰、漠如霜的絕美。“誰?”那女子聽到門響,也不抬頭,隻是羞聲一問。“啊,在下,在下是……”吳承恩一時間失了魂,不知道該怎麼介紹自己,卻已經打了退堂鼓準備反身便跑——雖是冷宮,但是自己這也是私闖閨門吧?剛剛才被扣上了偷東西的帽子,要是現在再添一個采花賊的身份,那吳承恩可真就想一頭撞死了。隻是,吳承恩想要拔腳,才發現那真是癡人說夢——低頭細看,自己的雙腳已經結了冰,被死死凍在地麵上。而那女子久久等不到回應,已經起了身,緩步走向大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她的手中,正捏著一支晶瑩剔透的鋒利冰錐——“闖我廣寒宮?那便留下性命,陪著我天荒地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