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密謀(1 / 1)

京城,子時,百花樓。此時的百花樓,燈火輝煌,說是照亮了夜空也不為過。已經過了半夜,這裡的客人們卻興致正高,傳杯換盞好不熱鬨。漂亮的姑娘們如同下凡的仙女一般,一個個打扮精致、濃妝豔抹,醉倒在一位位君子的懷裡。大堂之中,場麵更是有趣——正中的一桌上,隻有一個男賓吃飯,身邊卻圍繞著不下二十個姑娘;就連旁邊桌子接了買賣的女子們,也不住眼地朝著這邊打量。隻因為,坐在這裡吃飯的,正是京城第一俊——玖。或許這些人並不知道玖有著鎮邪司二當家壁水貐的身份,但是見他一盞接著一盞灌下杯中花酒,還不忘與周圍女子談及風花雪月——這份遊刃有餘,著實透露出十足的男性魅力。此人乃是常客,老鴇素知其出手闊綽,便一門心思地招待著這位財神爺。即便因此會冷落了周圍其他客人,那也是穩賺不賠的。老鴇尚且如此,也難怪那些接了其他客人的姑娘們不斷張望,心裡麵癢癢的,開始朝三暮四了。雖說這場麵令不少出來尋開心的人火大,卻也暗合了某些人的心思。這不,有三個人進了門後便低著頭直奔二樓,走向最偏的雅間——這一看,便是不希望被人看到身份的主,就連麵孔也用薄紗遮蔽。平日裡,這打扮絕對要被攔下來一五一十問個明白的。也幸好玖在樓下招搖,這三人自打進門,竟然沒人發覺,甚至連個出來招呼的人都沒有。小二和龜公,甚至門口的迎賓小哥,早就圍著樓下的玖打轉啦,真是老鴇趕也趕不走。畢竟,玖爺隨手給的賞銀,就足夠抵得上半年的月錢。老鴇再罵,能扣幾個銀子?有這份誘惑在,誰還能安得下心忠於職守呢?那三人上了樓,左右看看,確定無人後,便推開了雅間的門,魚貫而入。而雅間內,坐於桌前的隻有一人——玖。沒錯,樓下的玖乃是吸引眾人目光的,雅間裡的玖才是等待客人的。後入的三人卸掉臉上的麵紗,正是當今朝廷位高權重的三位國師。琥國師與烊國師原地立住,客氣地招呼了一聲:“二當家久等了。皇上今日休息得晚,我們離不得身,這才耽誤了時辰。還望二當家不要見怪。”卻見玖隻是悶頭吃菜,對這兩人的招呼理也不理,這舉動,著實讓兩位國師下不來台。“咱們之間又不是朋友,不必假惺惺地客氣寒暄了吧?”麓國師倒是沒有在意玖的態度,甚至笑了笑,然後直接拉了椅子坐下。玖這才抬起頭,露出了一個笑臉:“所以爺才喜歡跟你打交道。就是嘛,大家開誠布公,多好!明明就是爺想弄死你們三個,你們三個也想弄死整個二十八宿,何必惺惺作態?來來來,喝酒。”說著,玖忽然一改剛才的高冷,人頓時熱情起來,幫著三位國師一人一杯地滿上了酒水。琥國師和烊國師端起杯子互相看看,並沒有隨著玖一起一飲而儘,反而是看著麓國師,似乎是在等他拿個主意。麓國師並未理會二人眼神,他很是從容地乾了手中那杯酒。琥國師和烊國師這才也一並喝了。“怎麼可能下毒呢,他鼻子那麼靈。”玖顯然是看穿了二人的心思,指了指麓國師後聳聳肩膀,言語之中絲毫不留情麵。“時間有限,我們得在皇上醒來之前回去。咱就開門見山吧。”麓國師夾了一口菜,咽進了肚子裡,“皇上清修結束,靜養也隻到後天為止。也就是說,大後天,皇上便要上朝了。”“爺早就是一介布衣了,麓國師不會不知道吧?”玖似乎很奇怪麓國師為何會說出這番話,“如果隻是來提醒我上朝的話,那我可走了。哦對了,樓下的銀子,你可得替我出啊。”“你我都知道,皇上的金鑾殿龍椅前,掛著十二道赤金虎符。”麓國師繼續夾了一口菜,不緊不慢地說道,“但現在,那調兵遣將用的虎符,丟了一枚。”一旁的琥國師與烊國師,似乎根本無心吃飯;聽到麓國師這麼輕描淡寫的一段話,他倆的腦門上已經流下了層層冷汗。這件事如果被皇上知道的話,恐怕不止殺頭那麼簡單了……眼下,南疆剛剛平複,卻依然有零星反賊拚死起勢,還遠遠談不上太平。至於獅駝國那邊,這些年一直都是不斷增兵,而且是——增重兵!朝廷怕的,就是與獅駝國頓生戰事,這才一直小心防備。畢竟與南疆不同:西北方位,朝廷與獅駝國、李家三方接壤,誰先動手,便會被其他兩家勢力聯合瓜分。按捺不住的話,朝廷可是要吃大虧的!然而就在這種時候,一向保存周全的虎符竟然被人竊走了!琥國師和烊國師知道,倘若這竊取虎符之人是彆有用心,用此兵符調動軍隊貿然發動與獅駝國的戰爭,那麼後果……絕對不堪設想!琥國師和烊國師光是想想,便要尿褲子了。“神機營不在的話,邊關眾將士勝算應該是微乎其微吧……畢竟獅駝國兵強馬壯,那三兄弟更是不好惹。”玖自然也是知道天下大勢的,隨口一說,便說中了眼下局勢的關鍵所在。烊國師匆忙點頭稱是:“那獅駝國確實厲害,萬一招惹了他們,朝廷便會……”話沒說完,隻聽得麓國師非常生硬的一聲咳嗽。烊國師一愣,雖然知道麓國師這是在打斷自己,卻不曉得自己哪裡說得不合適了。“哈哈哈,所以嘛,爺隻願意和你打交道。”玖哈哈大笑,拍了拍麓國師的肩膀,語氣更是同情,“既然烊國師都說漏嘴了,咱就實話實說吧,到底是哪個家夥乾的?”麓國師知道為時已晚,隻得歎氣。三位國師之中,隻有麓國師迅速反應過來,玖的搭話裡麵其實設了一個圈套:他故意點出邊境軍隊會被虎符蒙騙,攻擊的是獅駝國。而烊國師也承認了這一點。也就是說,朝廷攻擊獅駝國的話,能坐收漁翁之利的,除了李家,再無其他勢力。由此,玖便一下子就知道了:竊虎符者,是李家的人;有這個本事的,不必說,自然是執金吾中的家夥。雖然不知道三位國師是如何得知這件事是李家人做的,不過這些細節,也不用玖去操心。最重要的籌碼都漏了餡兒,麓國師必然會坦誠相告的。“前些日子,京城大火。”麓國師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說道。“三昧真火。”玖顯然知道這件事,“不知道是哪個白癡竟然還他媽祈雨,火上澆油啊……”這話一說,琥國師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便是那天,有執金吾直接麵見了皇上,然後……”麓國師沒說完,卻聽到了一聲脆響——抬頭望去,玖再也沒有了剛才調侃的表情,反而神色凝重,而且十分輕鬆地捏碎了手中的銀杯。此時的他,不再是玖,而是鎮邪司的二當家。“他、們、竟、然、到、了、皇、上、跟、前?”玖一字一頓地咬牙詢問。“是,但是皇上安然無恙,我擋住了他,我們……”烊國師麵紅耳赤,急忙替自己這邊辯解起來。畢竟這麼丟人的事兒,可不能叫人看了笑話。玖不耐煩地抬起一根手指,擋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示意烊國師閉嘴——同時,一根黑色的鐵鏈不知從哪裡飛來,橫著一甩,便將烊國師的脖子層層纏住——鐵鏈勒得很死,烊國師彆提說話了,就連喘氣都極為費勁。烊國師掙脫不開,便用眼神向其他二人求救。隻是,麓國師看也不看,繼續吃菜:“隻是來送帖子的。雖說最開始撤走其他守衛是我的主意,但是後來想想,我可能隻是正中了皇上的心思而已。這段日子,李家的人哪天來都不奇怪。”玖恍惚了一陣,隨即掐指一算,點了點頭:“哦,醉生夢死太久,差點都忘了。水陸大會啊……”“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知道對方隻是送請帖後,我的確大意了。”麓國師說得坦坦蕩蕩,將自己的失策表述得更像是光榮偉大。“於是那個下三濫打著送帖子的旗號,偷了虎符?有意思。”玖又笑了,甚至開心地輕輕拍了桌子,“不過,你告訴我這麼多,想讓爺乾啥呢?丟了虎符,殺頭的是你們,打仗的話,爺參軍就是。彆回來你們說,就是為了讓爺聽一個樂,那爺還真不好意思了,哈哈哈。”麓國師笑了,隨即從袖口掏出來厚厚一遝銀票:“自然是希望二當家能幫忙將虎符找回來。吾等三人不善打鬥,與執金吾打交道,也隻能依仗二十八宿了。”玖伸出手,略微掂量了一下銀票的分量:“我聽說,南疆那邊的賑災款被克扣了不少啊……”“南疆小意思。有那奎木狼在,料想南疆也出不了什麼變故。”琥國師似是心虛,便匆忙開口,示意玖不必多想。玖扭頭看了看琥國師,卻沒說什麼,隻是把銀票放在了桌子上。“有這錢,為什麼不去鬼市雇人,卻找爺?”玖雙手放在腦後,斜靠著椅子。確實,能出得起這個分量的銀子,鬼市才應該是麓國師的第一選擇;而絕不是與之不共戴天的鎮邪司。畢竟在鬼市,有錢能使鬼推磨。麓國師搖了搖頭,笑了笑:“這一次,我還真是特意不想讓鬼市的人參與其中。”“為何?”玖這一問發自真心。麓國師笑得越發深沉,他四顧端詳了一番,說道:“二當家把青樓當家,這百花樓,想必不陌生吧?”玖點了點頭,自然是知道這裡的底細。這百花樓,乃是京城裡麵第二大的青樓,背後正是三國師出資撐腰,這也是為何今日會麵會選在這等煙花之地碰麵的緣故。仗著三國師的這層關係,百花樓可算是風光過好一陣子,當時人都說,百花樓,樓上樓,可摘明月,夫複何求。確實,原本這百花樓在京城是頭一號,無奈這幾年地位漸漸被取而代之。倒不是說百花樓生意蕭條;真要算起來,買賣倒是比之前還好。隻是,奈何京城裡突然有了一家更大的青樓搶占了頭名,並且背景神秘,令人摸不準一點脈搏。“那新崛起的皮肉生意,背後的老板,便是鬼市的銅雀。”麓國師兜了底子。“那又如何?”玖似乎有點不大理解了,“難不成,麓國師覺得對方擾了你的青樓生意,便不想與他做買賣?麓國師,爺倒覺得是你小家子氣了啊。”“不。”麓國師笑了笑,低下頭,把玩著手中的扳指,“以前,是我小瞧銅雀了。那廝看似容易把控,表麵上唯利是圖,實則心裡麵卻是觀望著天下的大買賣。這個人,絕不可小覷。現在虎符一事,知道的人不過你我;我擔心,如果這件事被那銅雀知道了,他一定會千方百計將虎符弄到自己手裡,然後利用這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物件,給自己謀求天大的利益。”“天大的利益?”玖歪了歪腦袋,“想不出來怎麼得這天大的利益,更想不出來這天大的利益是什麼。”“這便是你我不如他的地方。”麓國師坦言,心中表了三分敬佩,“他是個生意人。生意人的想法,自然與你我不同。我隻是怕,怕銅雀知道了以後,會拿出甚至十倍於桌子上的這些銀票。要是拚錢的話,坦白而言,我毫無勝算。”“懂了。”玖點頭,認可了麓國師的說法,“那銅雀,爺也略有耳聞,這半年多四處都有他的風聲可聞。而且聽說,他與我們家老伍關係不錯,難怪你要提防一手。”說著,玖撿起桌上的銀票,同時輕聲念道:“子囚。”纏在烊國師脖子上的鏈子終於鬆開了;而戴著囚籠頭套的子囚,忽然從上而下落跪在了玖的身邊。“二當家。”子囚低著頭,用手撥開自己頭套上的籠門後,開口說道。“收好。”玖將手中的銀票遞了過去。子囚點頭,用手指尖握住門麵上的囚門,然後另一隻手將銀票卷了卷,徑直塞了進去。末了,他又小心關好了這囚門,看玖沒了吩咐,這才悄然退下。“找不回來的話,銀子退你一半。”玖倒是爽快,主動說了這句話。“二當家痛快。”麓國師似乎並不意外他獅子大開口,順手給玖又滿上了一杯。“隻是,機會不大。”玖一飲而儘,似乎有點為難,“隻有三天左右的時間,虎符要是沒出京城便好,能知道是哪個執金吾乾的也好。若是兩者都沒辦法,爺也就隻能乾瞪眼了。”“無所謂。”麓國師似乎早就料到了此事成麵不大,“找二當家幫忙,純屬惺惺相惜。既然二當家仗義相助,那我也送二當家一份薄禮吧:尋虎符,隻是雙計之一。萬一找不回這虎符……替罪羊,我早已謀劃好由誰來做了。”玖眨了眨眼睛,然後忍不住笑了:“當著我的麵說出這句話,想必我猜對了。”“就像你說的一樣,咱們並非朋友。但我欣賞二當家的直來直往。”麓國師點頭,示意玖確實沒猜錯,“既然如此,那敵人的敵人,多少也算有點交情。如果虎符回不來的話,那就由麥芒伍一起陪葬。這麼一來,鎮邪司的管事,便隻能是二當家了。這份薄禮,不錯吧。”玖眨了眨眼睛:“的確不錯,不過……麓國師不怕爺故意不去使勁,留你一半銀子,又得了鎮邪司嗎?”半晌無人說話。琥國師和烊國師下意識地望向麓國師,這鎮邪司二當家說的也不無可能,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豈不是賠了銀子又得不到任何好處嗎?“不,你不會那麼做,因為你不是那種人。”麓國師從容一笑,恭維著開口。玖也笑了:“確實啊……找執金吾打架這麼有趣的事兒,怎麼會不用心呢……”麓國師掐算了一下時辰,暗道是時候回宮了;再晚,恐怕皇上醒來要起疑心。玖也並不打算久留,就等三國師離開後,自己再離開。他花天酒地倒無所謂,畢竟曾經有過這樣的“威名”;但要是被鎮邪司的人知道自己花天酒地是假,同三國師見麵才是真,那便麻煩了。這唯一的擔憂,自然逃不過麓國師的算計。“你放心,二十八宿出入這種場合的人本就少之又少。”麓國師胸有成竹,早就計劃周詳,“再加上,京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百花樓乃是我們三國師的地盤。即便你們二十八宿的人出來尋歡作樂,為了避嫌,都會繞著這裡走。否則,單是出入百花樓,便能叫人起疑心。”這番話,說得極其在理。確實,除了玖這種夜夜笙歌的類型外,任何一個鎮邪司的人,都不會來百花樓。甚至玖自己也覺得,如果看到鎮邪司彆的人進了百花樓,說不定自己也會斷定這人吃裡扒外,當時便能了斷其性命。沒錯,怎麼可能會有鎮邪司的人來這裡呢……三國師收拾妥當,招呼告彆,剛一推開雅間的門,門口卻站著另一個玖。三國師不免驚疑,回頭望去。“不在樓下喝酒,怎麼上來了?”坐在桌子前的玖問道。門口的玖示意三國師先回雅間暫避,然後招呼著桌邊上的玖起身出來。屋子裡的玖信步而出,到了門口時,剛剛還明明是兩個身影,此時卻重疊起來隻剩下一個。而與此同時,那白發的太歲和瘦高的子囚,已經從外麵關上了雅間的門,然後一左一右站在玖的身邊,同時向著樓下望去。“有意思。”玖半倚在欄杆上,饒有興趣地盯著百花樓的大門。樓下依舊人來人往,形形色色的人,醒醒醉醉的,來來去去的,比比皆是。而這其中,卻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麵孔。大門口,吳承恩正在一臉局促地跟身邊的一個人說著什麼,繼而兩人進了大廳,很快便被幾個姑娘包圍起來。“李先生……這種地方,我,我來不合適……”吳承恩儘力大聲說道,“稿子……稿子給您,我先回去吧……”“你怎麼能不來!禮部的大人就在樓上,以後你出書都得仰仗人家呢!哦,回頭人家隻認我李春芳,不認你吳承恩,你可怎麼辦?”一起來的那人倒似是輕車熟路,雖然滿臉不情願,卻還是帶著吳承恩從一群姑娘和醉漢之中穿梭前行。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雖然緩慢,卻是一點一點接近了百花樓裡唯一的樓梯。“盯梢的?”太歲嘟囔一句,便準備翻著欄杆跳下去。“彆急,爺倒要看看……”玖反而興致越發濃厚,示意兩人不要輕舉妄動,以免錯過一場好戲,“半年未見,老伍長本事了,竟然派人來跟蹤我……怪不得啊,那騙子和瘸子沒有進二十八宿……看來,新進來的這個,外號應該是‘膽子’啊!”玖開心地笑著,人似乎有些微醺,然而扶在石柱上的手掌卻不自覺收緊,捏碎了一整塊石頭。老伍啊……你我雖道不同,卻同是現在二十八宿中最老的一批。隻可惜,我們之間隔閡越來越深,咱們已經七八年未曾說過一句話了吧……哦,彆說說話了,咱倆已經連眼神都不願意碰在一起。隻是,爺懂你,你也懂爺,所謂知己,便是咱倆這個樣子吧。所以,你一直忍讓著爺;而爺,也一直忍讓著你。你我都知道,咱們都是為了鎮邪司好,咱們心裡麵,都惦記著這些個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隻是,蛇不能有兩個頭,否則走著走著,身子便裂開了,命也就沒了。咱彼此心知肚明,頗有默契。隻是沒想到,這個默契,終究是有打破的一天。更沒想到的是,打破這個默契的人,竟然是你而不是爺……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