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攝魂(1 / 1)

吳承恩進了客棧沒走幾步便到了大堂;還沒等吳承恩想好怎麼勸走閒雜人等,他已經成了全場焦點——或者說,是眾矢之的。本來喧鬨的賭場,在吳承恩步入的一刹那安靜了片刻,緊接著便是罵聲四起——“哪裡來的書生!滾出去!”吳承恩不免一愣,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引起如此大的反應。其實,他不知道的是,招禍的並非他物,而是他那一身打扮。書生,輸生。這晦氣的打扮,足以叫那些輸了錢的人將吳承恩生吞活剝了。所以,任憑吳承恩嘴裡喊的是“除妖”二字,換回來的隻是叫罵和推搡。儘管如此,吳承恩卻並沒有動搖。著實,這裡的人對他的吵嚷敵意終究隻是小場麵;要是和自己這半年的曆練比起來,幾乎不值一提,他早就波瀾不驚了。回想一下的話,這半年裡,吳承恩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恐怕隻能用“不計其數”來形容了。鎮邪司這種地界兒,永遠是靠實力說話。可是麥芒伍偏偏自己做主,力排眾議後招了這麼一個隻有兩手雜耍手藝的書生加入二十八宿,也難怪其他人一直頗有微詞——畢竟京城之內龍蛇混雜,萬一這個吳承恩這個二把刀砸了鎮邪司的招牌,那可是大事。二十八宿這個名號,可不能因為他一個人而減了成色!當然了,頗有微詞這個形容並不是很準確。大部分人的意見是想讓麥芒伍乾脆把吳承恩發配到邊疆去,省得留在京城裡丟人現眼;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倒是通情達理,知道麥芒伍日理萬機,每天都要應對朝廷的各種大小事宜,身為手足自然是能體諒他的難處。所以他們覺得這點小事就不必驚擾麥芒伍了,乾脆挑個月黑風高的日子,七拳八腿地直接揍吳承恩一頓,然後將他扔到京城外的亂葬崗子就行。儘管二十八宿內裡一直有著不得內鬥的規矩,但是你不說我不說,晚上黑燈瞎火的,誰知道是誰動的手呢?麥芒伍也得講道理啊對吧。總之鎮邪司還算是個講道理的地方,也算是給了吳承恩選擇:要麼搬家,要麼腦袋搬家。其實,麥芒伍也知道以吳承恩現在的本事,進了鎮邪司不出三天就得出大事,所以他才刻意安排了身邊的騙子和瘸子偽裝成書童,名義是伴讀,實則是保護吳承恩的安危。“讀書人怎麼可沒有書童來顯雅致呢?你又是今科武狀元……來,這是清風、明月。”麥芒伍當時介紹兩人給吳承恩時,吳承恩還打心眼裡感激了一番。隻是殊不知,那清風最是喜歡刁難吳承恩,時不時便火上澆油。他雖然按照麥芒伍的指示作為書童蟄伏在吳承恩身邊,卻沒有對吳承恩保持一絲尊重。想當初吳承恩報上自己的名字後,清風便四處宣揚,說是“咱鎮邪司來了一個書生,叫無承恩,死無全屍的那個無。”吳承恩得知了這件事之後倒也沒多想,隻是急急忙去找清風澄清誤會,說自己是“口天吳那個吳”。當時清風正在替鎮邪司準備過年用的對聯,他一邊握著毛筆寫著對子,一邊一臉誠懇地對吳承恩道歉:“對不起啊主子,我不識字。”於是一來二去,吳承恩成了“無承恩”,再然後乾脆成了“沒承恩”。這清風可對得起自己“騙子”這個諢號;沒多久,鎮邪司所有人話裡話外,都是一副“沒有吳承恩這個人”的口風。好在那瘸子還算老實,自己當了“明月書童”這份差事後,一直在衙門裡對吳承恩多有關照。再加上血菩薩始終住在衙門裡,否則吳承恩早就被其他二十八宿騙去祭天了。其實,吳承恩本人倒是覺得無所謂:畢竟,他內心裡也並不打算在這鎮邪司裡長留,當日答應麥芒伍入鎮邪司,一是麥芒伍曾經承諾幫他推薦書商,能夠出版書稿對他而言是件開心且向往的事;二是可以稍作整頓,讓青玄能夠平心靜氣,壓下因為白骨離世破除情戒所帶來的嗜殺暴虐之氣。然而吳承恩心中豁達,青玄卻是咽不下這口惡氣。那日,吳承恩在麥芒伍的主持下,正式入了鎮邪司衙門,賜了九品;管家遞給吳承恩衙門的名冊,算是介紹。當時青玄便已察覺這衙門裡邪乎乎的氣氛是針對於自己的師弟。世事險惡,青玄不想吳承恩過多參與,所以青玄便在管家麵前委婉地表示了一個態度:“煩請管家轉告一句:我師弟隻是一個讀書人,不懂江湖規矩。要是誰對我或者我師弟有什麼誤會,咱們明人不做暗事,寫個帖子列個名單,我與他們一個一個說道。”畢竟,這些年吳承恩跟著自己走南闖北,兩人相依為伴,自己何曾讓師弟受過這等委屈?青玄捏住了念珠,心中已準備好以一敵眾。麥芒伍得知此事之後隻是皺眉,知道這青玄隻要涉及到吳承恩,便不是善茬。所幸當日其餘二十八宿聽了管家口信後並未有什麼過分舉動,而且對青玄這種直來直往的性格倒也欽佩三分。如此,吳承恩也算是在鎮邪司正常安頓下來。本來青玄早有打算,想順勢幫著吳承恩在這鎮邪司內有一番作為,降服幾個厲害些的妖怪,便能令那些個二十八宿刮目相看。隻不過,未曾想到,吳承恩自打留在了京城,便再也不提除妖一事了——“師兄,我還要改稿子,實在沒空。除妖一事,要不暫時先緩緩?”被青玄幾次提起的時候,吳承恩一臉苦惱地捧著一疊書稿同青玄商量道。“緩緩?”青玄幾乎不可置信。除妖一事向來被兩人看得很重,吳承恩其實尤為積極——除卻妖怪內丹等素材可以輔助他寫出新奇的故事之外,也可提升吳承恩的技能修為。怎麼這會兒反倒不想除妖了?青玄沒有想到的是,吳承恩之所以如此“懈怠”,最大的原因其實正是因為他。當日京城武舉一役對付卷簾時,青玄差點破了殺戒,隻因吳承恩以身犯險,拚死喚醒了他,才避免一場災禍的發生。這之後的半年,吳承恩擔心青玄心境不穩,一直儘量減少除妖次數,尤其是出城除妖。也正因為如此,青玄對他頗有微詞。他認為吳承恩對除妖如此懈怠,一顆心都撲在了寫書上,有違捉妖初衷,修為技能若是停滯不前,如何堪當大任?兩人因為捉妖產生分歧,好在這半年裡,吳承恩也並非全不捉妖,他隻是刻意減少除妖次數,拗不過青玄的時候也會跟他趁著夜色去城外練上幾手——一來二去,吳承恩的一身本事總算沒有撂下。既然在刻意減少除妖行動,那麼,今日,吳承恩又為何同青玄一起前來除妖呢?這件事,其實是因為吳承恩那該死的書稿——書商前幾日來與吳承恩打了照麵,說了幾篇遊記文筆不好,還是希望能替換成妖怪的新奇故事。吳承恩當時便傻了眼:沒有內丹,自然沒有新奇的妖怪故事。思來想去,吳承恩這才打算再收服幾隻妖怪。青玄知道機不可失,便急忙找了清風明月探了口風,詢問著附近有沒有什麼妖怪,最好是大妖,越厲害越好的那種。清風若有所思,而後頻頻點頭,說:“終於連你也想弄死他了。這好辦,鬼市那邊有個賭場,這幾天便是機會。那裡的話,保管叫他有去無回……”“但是,伍大人不是囑咐過,那賭場是國師的地盤麼?”明月打斷了清風的話,似乎覺得如此這般實在不妥。青玄倒無所謂那賭場是什麼人的地盤,隻要有妖,隻要能讓吳承恩提升修為,就可以。所以,這晚他便帶著吳承恩來了賭場。自己的師弟被人看不起,這讓青玄格外痛心;但是,想要一戰成名,應該靠吳承恩自己的本事。所以今夜,雖然是兩人並肩而至,青玄卻刻意沒有插手除妖的事情。吳承恩經曆了卷簾一戰後,這半年裡本事已經大有長進。剛才他瞬間灑出一地白紙,就是最好的證明。吳承恩其實是不願意來這種賭坊的。這裡麵的世態炎涼,總是叫人於心不忍;好比剛才門口見到的那兩個欠了債的人,免不了妻離子散。師兄說得對,很多事情逃不過“罪有應得”這四個字……可是,自己卻依舊狠不下心來。真說到賭,吳承恩不是也把自己的這一輩子賭在自己的書上了嗎?書……吳承恩想到這裡,終是下了決心,猛一用力推開了身邊眾人,開口大喝一聲:“諸位!在下鎮邪司吳承恩,來此除妖,還望各位……”話聲未落,周圍再一次安靜了。這番話,是臨出發之前,那清風好心提供的錦囊妙計——這賭場裡麵龍蛇混雜,說不定甚至就有什麼皇親國戚暗藏其中,免不了有人犯渾。要是不好辦事,吳承恩便大可以亮出鎮邪司的招牌,保證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果然,鎮邪司三字剛一出口,眾人便鴉雀無聲;吳承恩心中也不免感歎,這三個字真的是——“媽的!是錦衣衛的人!”除了這一聲叫嚷,再也沒有了其他叫罵聲;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兵器出鞘的響動。剛才還在推搡吳承恩的那些個人,已經紛紛刀劍在手。剛才這些人看到吳承恩,隻想打人。現在,他們想殺人。那清風沒有告訴吳承恩與青玄的是,這個賭坊略有特殊:雖然距離京城不遠,但是這裡乃是無法無天之地,裡麵賭錢的人有一多半都是重案在身的逃犯。在這裡亮出朝廷身份,無異於是跟所有人宣戰。眼看眾人就要圍殺上來,吳承恩卻鎮定自若地站在原地,絲毫沒把這些人的攻擊放在眼裡。他的視線在賭場內飛速掃視,尋找妖怪。很快,吳承恩便瞥到了自己想找的人:那個一直坐鎮賭場正中搖骰盅的白皮老頭,聽到了“除妖”二字後即刻向後退了幾分,似乎是想躲在人群之後。細看之下,這老頭雖然乾瘦,皮膚卻如同少年一般白嫩,給人一種極不自然的感覺;而且,這房間裡隻有幾根蠟燭,待上一時片刻便叫人雙眼昏花。但是此人右眼卻炯炯有神;至於他的左眼,細看之下更是怕人:那分明是一個窟窿眼,早已沒有了血肉。但是,這個窟窿之中,隱約立著一根蠟燭,火苗雖然微弱,卻沒有隨著賭場中的過堂風而有絲毫閃爍。“是你!”吳承恩上前一步,大聲呼喝——果不其然,那個白皮老頭掉頭就跑——“哪裡逃!”吳承恩的兩聲呼喝令圍殺而來的眾人身形微頓,他們詫異地回頭,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尚未看個分明,突然感覺一陣風掠過,再收回視線卻發現方才的書生已經不在原地了。吳承恩躍到白皮老頭身邊,伸手便要抓他。那白皮老頭周圍卻突地騰起一片白霧,地麵瞬間凝出一層白蠟,踩上去滑不溜丟,一不小心便會摔個七葷八素。吳承恩的腳剛伸出去一隻便察覺到不對,隻見他退開一步,手握龍須筆,在宣紙上寫了一個‘火’字,那層白蠟甫一接觸宣紙便燃燒起來,因為凝聚了妖氣,加之是蠟燭精的本體作祟,火勢很大。圍觀的眾人驚呼出聲,聲音還未落,吳承恩又是一張宣紙扔出去,有水忽至,及時澆滅了這圈妖火。那白皮老頭已經趁著吳承恩對付他留下的白蠟的空當溜到門口附近,吳承恩有了防備,追上前去,一邊提防他再使壞,一邊又飛速甩出一張宣紙,在上麵寫了一個“鳶”字,那宣紙帶著他加快速度,瞬間就追了上去。不等那白皮老頭回頭,吳承恩就先發製人地捏住了白皮老頭的脖子;這一捏不要緊,那老頭仿佛沒有骨頭一般,脖子一下子被攥得如同麻杆粗細。那老頭嗚呼一聲,左眼裡的蠟燭登時熄滅。好,內丹到手了。吳承恩知道自己沒抓錯,剩下的……吳承恩小心回頭,看著堵在退路上的這群殺氣騰騰的賭徒,心中不免焦急。吳承恩倒不是怕他們現在動手,萬一真的打殺起來倒是小事,怕就怕青玄要是一時衝動殺了進來……“怎麼回事!?”忽然有人喊道。霎時間人群裡亂了起來,眾人這才發現骰盅之中的骰子竟然沒了點數,六麵都是蠟白色的平麵。眾人叫嚷一番,終於有人吐了口:“這老頭,出老千?”一下子,賭客們不再為難吳承恩,反倒是開始打砸,更有人就近揪著賭場裡的幾個人不放,定要為自己輸掉的銀子討個說法。吳承恩趁機抓住那白皮老頭,找準了一個虛掩的窗戶縱身一躍,從客棧中全身而退。剛到門口,便迎麵碰上青玄。“喏!”吳承恩亮了亮手裡的那白皮妖怪,臉上的表情多了幾分得意:“得手了。”青玄見他平安捉了妖怪出來,眼神欣慰。但看了那妖怪後,卻不由皺了皺眉。奇怪……這便是那清風口中所說的厲害妖怪麼?其實,這老頭並非什麼大妖,青玄一看便猜到一二。白皮老頭,乃是賭場之中夜夜不熄的蠟燭沾染了人氣成精。它的眼中之蠟,隻是勾魂攝魄之術的一種而已。隻要見了它眼中的燭火,便會失了心智,進而任人擺布。不過,若是單人要除掉這妖怪,風險還是很大的。青玄端詳片刻,遲疑道:“這妖怪被你一捏便死了?不對吧……”說時遲,那時快。那本來氣息奄奄的白皮燭妖忽然抬手,朝著青玄的天靈蓋便是一拍——這才是這妖怪的真本事:眼中的燭光,隻能迷人心智。而這一掌,卻能奪走三魂七魄中的一魂。白皮燭妖想得明白:此二人應是搭檔,隻要將眼前這行者的魂魄握在手中,諒這個握著自己脖子的書生也不敢繼續為難自己……沒想到,青玄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那白皮燭妖低頭看看手中,發現並無魂魄,頓時愣住了。這怎麼可能呢?隻要是他出手,用這一招絕對是手到擒來,就算不能勾出一魂來,起碼也該有點動靜啊!可是,現在,他手裡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有!除非這人沒有魂魄!但,人怎麼能沒有魂魄呢?白皮燭妖耷拉著腦袋,十分喪氣地想,那就隻剩下另一種可能了——這人是真正的高手。以他的妖力,沒辦法將高手的魂魄奪走,於是隻得認命,被高手押走。“怎麼樣?雖然我最近不常捉妖,但本領還是在的,這下,師兄可以放心了吧?”吳承恩一邊抖著手中的白皮妖怪,一邊笑著問青玄。青玄無奈地搖了搖頭,卻也沒再多說什麼。無論如何,既然目的達成,那便該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至於收掉妖怪內丹一事,回了京城再做也不遲。青玄同吳承恩拿了主意,兩人片刻不留,便借著夜色遁去。客棧裡麵,一直亂了將近半個時辰。裡麵的賭客人多勢眾,加上看場子的人不曉得為何沒有進來救場——打砸一番後,賭場的人不得不出麵賠儘了銀子,才讓眾人作鳥獸散。等到裡麵的人出來,眼瞅著天都要亮了,外麵的幾個潑皮才能挪動腳步。這一夜,少說也損失了萬把兩雪花銀。黑臉潑皮被人扶著坐在地上,嘴中不依不饒,尋思著怎麼去找那兩人報仇。他知道事情不小,也是為難怎麼跟自己背後的老板交代——一晃眼,他瞥到了一個人。那個依舊靠在籠子裡的中年人。確切的說,那籠子的大門已經被那書生用詭異手法打開,現在正一晃一晃的招搖,卻始終不見那中年人有任何逃走的打算。“給我帶過來!”黑臉潑皮看著那人皮笑肉不笑的臉,氣不打一處來。幾個手下得了命令,登時將那中年人拖了過來。他心中的這股邪火,必須找個人發泄出來。想到這裡,黑臉潑皮從懷裡掏出來了一根碩長的錐子,叫人按好了那中年人。那人倒也不掙紮,隻是拚命提提身上唯一的褲帶,怕自己衣不遮體,再有什麼東西掉出來。黑臉潑皮眼尖,看出了對方的心思,即刻上前親自動手,搜羅一番——遺憾的是,隻是從這褲帶裡麵翻出來了一疊當票。看來,這人把身上的東西全都當了,然後輸了個精光。這等賭徒,倒也算是極致。咦?這個硬疙瘩是什麼……黑臉潑皮忽然間有了新的發現,尋摸一番,翻出來了一個骰子——這骰子雖然正常大小,但是分量卻絕不一般,起碼十斤沉。看到黑臉潑皮手中的那個骰子,中年人才第一次慌了神:“彆動!那個,彆動!”灌鉛骰子嘛……原來如此……黑臉潑皮終於明白了此人的勾當:看來,他是打算來此出千訛錢,隻是還沒找到機會便輸了個精光!本來都是一路人,又沒有贏走銀子,平日裡說不定會放他一馬。娘的,今日之事諸多晦氣,看來算你倒黴!想到這裡,黑臉潑皮定了心思,將那骰子隨手一扔,握緊了錐子,吩咐手下道:“給我把他的手指頭掰開!我要一根一根的……”“彆!”那人掙紮一聲,撕心裂肺。然而他卻不掙紮被人禁錮的身體,反而盯著地上轉圈的骰子,仿佛那骰子裡藏了什麼了不得的法器一般,一碰就會招來禍端。那骰子在地上轉了幾轉,終究定住——四點朝上。地上的中年男子歎口氣,閉了眼睛。“諸位,這可怪不得我了。”中年男子一邊搖頭一邊惋惜地歎了口氣,“誰叫你們動了不該動的東西。”語畢,中年男子將視線從眾人中一一掃過,最終停留在那黑臉潑皮及他身邊的三個人之中。就這四個吧……“與天一局,願賭服輸。”一陣風忽然襲來,卷起了風沙,叫人睜不開眼。待到風沙停了,幾個潑皮卻驚訝發現,地上那個赤身裸體的漢子同那骰子,都已經不見了蹤影。恍惚片刻,眾人正想叫那黑臉潑皮拿個主意,轉頭一看,紛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除了那黑臉潑皮外,還有另外三個人已經一並倒在了地上。那黑臉潑皮胸口的衣衫被人挖開了一塊,裡麵藏著的銀子已經不翼而飛。四人都是躺得筆挺,麵色鐵青。有人壯著膽子探了探鼻息,已然斷了氣息。“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妖怪啊!”慘叫聲,終是伴著剛剛微亮的天色,一並響了起來。鬼市,巳時。當鋪的窗口,那中年男子訕笑著遞過去自己的當票和銀子。裡麵的夥計打著哈欠,嘲弄地看了一眼外麵那人赤身裸體的樣子,不耐煩地去取了他抵押的物件和行李。中年男子也不避諱,接過東西後就地穿戴,雖然還是邋遢,卻總算是有了個人樣。他伸了個懶腰後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哈欠。店小二皺著眉,本想張嘴哄罵他出去,多看了一眼那人的衣服後,卻已經嚇得跌坐在地上,然後哆嗦著身子,爬著想要逃往賬房。中年人自己倒是沒什麼反應,掂量著手裡剩下的幾個銅板,琢磨著去哪尋覓個能吃口熱乎早點的地方。“哎喲,剛才應該問問那店小二今天是什麼日子的……也不知道來京城幾天了。”那人揉著自己的頭發,似是想挑出裡麵的跳蚤。“今日是你到京城的第六日了,大器。來了他鎮邪司的地盤便音訊全無,你倒是賭了個過癮。”背後,一個冷漠的聲音傳了過來。“啊,啊!你怎麼來了?”那中年人略一驚訝,轉過了身。“聽說,你在皇宮裡放了一把火,還是三昧真火?”那個冷漠的聲音,語氣似乎相當頭痛。“怨不得我啊……我又不知道那鬼皇帝住哪裡,放把火是想逼他出來嘛。對了,回去彆和主子說啊。”那中年人一開始語氣強硬,說著說著,倒像是求饒了。“鬼知道你到底是什麼心思。總之,與我回去吧。不然你若是被鎮邪司發現了,又要添上幾條人命了……”那冷漠的聲音,歎口氣,似是勸說。周邊已經有了幾個身影,有人有妖,一個個看打扮就知道都不是什麼善茬。而這兩個人之間大逆不道的高談闊論,顯然引了不少人注意。但是當這些人看到這二人的衣服後,都紛紛避讓了幾步,假裝耳聾眼瞎,把大路讓了出來。兩人統一白色的衣服,背後彆無他物,都隻是繡著一個字——吾。這個字,便足以叫鬼市中的凶神惡煞退避三舍。稍有見識的人,也知道背負著這個名號的人千萬招惹不得。因為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個字,象征了另一個同鎮邪司不相上下的名號:執金吾。而且,是李家的執金吾。李家執金吾的名頭在江湖上乃至妖界都響當當的,如若遇見,自然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那被喚作“大器”的中年人頓了頓身子,終是歎口氣,回了身:“咋會是讓你來找我呢……那咱家裡誰看門啊,真是的。”“我是替小姐來京城送東西的,誰願意找你。隻是,小姐知道你的脾氣愛好,料你主動請纓來京城,便是為了賭上一手過癮。她還算準了日子,說差不多今日,你便會輸個精光。”麵前的這人,與那大器穿著同樣打扮的袍子;這人挽起半截袖子,露出的胳膊上布滿了一片正在發出低吼的銀狼紋身。——在大器麵前站著的不是彆人,正是皺著眉的李晉。“小姐神算啊……確實輸光了。”大器感慨一句,不好意思的撓頭,“不是來找我的,便好說了……你再留我幾日,我跟你說,我肯定能翻本!”“拉倒吧,都窮得光著身子進鬼市了,你拿什麼翻本啊?”李晉不屑地數落道,“還有啊,要讓主上知道你又把咱這身衣服給當出去換了銀子……”“我這不是把衣服贖回來了嘛,你不說我不說,主子怎麼會知道!當然了,雖然用的算不上是贏回來的錢……”大器說得沒什麼底氣,還小聲嘟囔了一句,隨即又提起了興致,“不過你放心,我手頭還有彆的東西能當,就是得找一個敢做買賣的當鋪。”說著,大器在懷裡摸索一番,掏出來了一個金光閃閃的器物,毫不在意地在手中上下拋玩,意圖對李晉炫耀;那是何等奪人眼目的光彩,雕工也是精細,一看便知價值不菲。而這造型,更像是……李晉細細看了看,隨即倒吸了一口涼氣,急忙抬手將那東西塞回了大器的懷裡:“你怎麼……偷了這個?”“因為是金子啊!”大器似乎不明白李晉為何有此一問,回答得理所當然。怪不得,他偷了這個東西後,就連鬼市的當鋪都不敢收。就連周圍的人看到這個東西一眼,多是一愣,隨即又都會搖搖頭自嘲:定是贗品,這東西的真貨,怎麼可能出現在鬼市。“我跟你說,今天早上有個好玩的事兒……走找個地方,邊吃我邊跟你說。我記得,他叫吳承恩是吧……哈哈,倒沒想到被錦衣衛的人給抬了一手……”大器哈哈笑著,搭著李晉的肩膀,朝著鬼市的正門走去。李晉此時的心情,並不算是太好。倒不是因為他此行沒有見到吳承恩。而是因為,第一,大器肯定身上沒銀子;這頓飯,估計要自己掏腰包了。這廝的飯量,李晉是知道的,就算隻吃饅頭,也能吃掉三百兩。第二,大器偷來的金塊,並非什麼古玩,那乃是當今朝廷調兵遣將所用的虎符!這東西處理的稍有不慎的話,便會……天下大亂。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