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晨曦(1 / 1)

“中村先生真是好謀算。”博洛的聲音先於他的人進了喜房,嚇了茉蓉一跳,中村一興卻毫不慌張。博洛進了門先向巧喜道:“二奶奶賞下人們的酒席都已經開席了,怎麼不去?”巧喜巴不得一聲,忙地出了門,卻被杜鬆帶人死死扣住。巧喜尖叫著被拉走,茉蓉驚得忙起身:“博洛,你要乾什麼?”“她也是中村的人。”博洛淺笑道,“都說你是個聰明人,怎麼就沒發現?在大德東裡,在你身邊,就沒有一個是你自己的人。你機關算儘,卻落得眾叛親離,身邊一個可靠的人都沒有,這算不算業報?”茉蓉愣愣地回望中村,又看向博洛,忽然燦然一笑;“連你也不是麼?”博洛冷笑:“靜嘉、碧萱的命都在你身上,你幾次差點要了令儀的命,又親手讓我中毒,蓉姑娘,我要有多大的一顆心,才容得下你?”“郭將軍,你做這麼多無非是為了那些命不值錢的勞工。”中村冷笑著站到茉蓉身邊,“可惜了你吃那麼多苦,不惜身染毒癮卻毫無用處,那些人還是要被運走,還賠上你一個近衛連。這是不是你們中國人常說的……”中村一臉嘲笑地看著博洛,“偷雞不成,蝕把米?”說著,他放聲大笑。忽然一聲槍響從花園子的方向傳來,緊接著,“乒乒乓乓”槍聲不斷。茉蓉不由地縮緊身子,驚慌失措。中村一把拉過她,柔聲道:“我說你要當寡婦的,你隻不信,有怕的工夫不如想想嫁我時穿什麼。雖然我們日本士兵不能在這裡公然放槍,可那些浪人我可管不了。郭將軍,槍彈無眼,若你被流彈所傷,死在自己的大婚之夜,我想你們海龍府的警察署也沒那麼容易破案吧?”博洛麵不改色,點點頭道:“那是一定的,可話說回來,若中村先生也不明不白地……消失在海龍,你猜警察署要用多久才能找到你的屍首?”“你什麼意思?”中村忽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博洛伸手從長袍下掏出伯朗寧對準中村:“那園子的賓客裡有個人叫‘魯頌’,曾是我們家的家臣,眼下是二十八師參謀長。那些在台上唱戲的是他的手下,人數不多,但對付幾個滿鐵特務和流氓浪人還是綽綽有餘。”“不可能!你的人全去了老爺嶺救人了!城中怎麼可能還有人?”中村大怒,情急之下一把扯過茉蓉擋在自己身前。“近衛連是全去了,可園子裡的那些人……是我前腳一失蹤,他們後腳就來了。那時你們正忙著四處綁人,哪有工夫盯著城門?”博洛皺眉冷笑道,“中村,你不會天真到我會為了她而放過你吧。”這下不光中村,茉蓉也驚了:“博洛,你要乾什麼?我,我肚子裡……”“現在拿你們娘倆擋子彈的可是那孩子的親爹!”博洛一雙眸子似寒冬的潭水,無波且刺骨,“我比不了你們,乾不出那禽獸之亂的事。”茉蓉驚得舌頭抵著牙齒,半天才說出話來:“你……你說謊,我們明明……”“那要感謝蘇大夫妙手,你每次喝了他的藥就昏睡過去,你的那些美夢真是隻是夢。”博洛說著,不慌不忙地看向中村,“這回你信了吧?”中村一把將茉蓉拉至一旁,道:“我隻不信你敢在這裡殺我,所有人都看見我來了你這裡,我若再不出現,滿鐵也不會放過你。”博洛坦然笑道:“我沒打算殺你,隻是我們郭家人也不是你想要一條命就能拿走的。煜祺的債你也該還了。你今兒出了這院子,我想……關東軍也不會放過你。”“關東軍不熟悉山路,所以需要地圖指引,你們滿鐵怕關東軍泄露情報,每運一次勞工就燒毀地圖,及至下一次再運勞工,他們需要秘密派人往大德東拿地圖。”博洛閒閒地往大圓桌邊坐了,“中村,畫地圖可是軍事主官的根本,我連一兩張地圖都仿不出來,怎麼帶著一個師的人打仗呢?”“你!”中村終於知道哪裡錯了,一切都太容易了,就像博洛很容易地拿到地圖一樣,他也太容易發現了他們的計劃。原來博洛不是畫了一張地圖送出去,而是用假圖換了真圖。此刻,關東軍拿著假圖去押勞工,結果必然是中了圈套。那麼中村也好,茉蓉也好,都會被認作叛徒,誰都活不了。難怪,這男人有一百種方法查到勞工的下落,卻選了這種自損一千的法子,因為從他重回大德東開始,這個局就布下來。中村再也按捺不住,從懷中拔出槍,對準博洛就是一槍,誰知博洛早有準備,躲進家私後麵,躲過了這一槍。茉蓉在槍聲中抱頭尖叫,中村一把將她推進床欞子裡。“郭將軍,你彆傻了,咱們這裡這樣大的動靜,無論結局如何,你都不可能獨善其身。”中村說著,又是兩槍。忽然門外一陣劇烈的炮響傳來,中村一抖,也忙躲在一邊。博洛躲在大五鬥廚後麵,大笑道:“中村,你聽聽,今兒整個海龍府都在放爆竹,誰還能分辨出哪個是槍聲?”一時爆竹聲止,園子裡的槍聲也停下了,卻一隊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單聽皮鞋跺地的聲音,顯然不是魯頌他們。博洛心頭一驚,難道魯頌他們失手了?那可是二十八師最強的一個突擊排,怎麼可能……中村卻嗬嗬地大笑起來,不慌不忙地從床欞閣子裡走出來:“郭將軍,看起來你的二十八師作戰能力也很一般嘛,這不怪你們,畢竟那些浪人的真實身份都實打實的是軍人。怎麼樣?你還要掙紮嗎?現在我若死在這裡,你和你們全家可就要陪葬了。可惜呀,你有一次成為‘東北王’的機會,現在隻能成為階下囚了。”茉蓉突然發瘋一樣的衝出閣子:“把槍給我,讓我殺了她,我要殺了他!”說著就去槍中村手中的槍,“讓我殺了這個負心的男人。”茉蓉急紅了眼,中村樂見其成,隨意將槍遞在女人手裡。茉蓉走出幾步,逼向五鬥廚:“博洛,你告訴我,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中村覺得這女人真是無可救藥了,一臉嘲笑地看著她,卻見她突然回身,一槍打向中村。隨著這一聲槍響,中村似不敢相信一般盯著茉蓉,然後緩緩倒地……“博洛,你快走!”茉蓉不管不顧,直撲向博洛,“從後窗走,他們就要來……”話音未落,忽然幾聲槍響,子彈後進前出,直直穿過茉蓉的胸膛。原本大紅的喜服被血染成黑紅。茉蓉似不敢相信地低頭看看身上的汩汩冒血的幾個孔洞,她很想回頭看看開槍的人,卻再支持不住,直直地撲倒在地。茉蓉從未開過槍,所以方才那一槍隻是擦著中村的衣袖飛過去,並未打中,而此刻從中村的另一隻手槍裡飛出的子彈才真真正正地打穿她的胸膛。“中村,你瘋了,她肚子裡的是你的孩子!”博洛大怒一聲,舉槍撲過去。中村慌忙躲進閣子裡,嘴裡仍喋喋不休,似真的有些瘋魔了:“那不是我的孩子,那不是我的孩子……她說過,木偶不會給提線人生孩子!”“她是個人,不是你的木偶,你這個畜牲!”博洛才要再開槍,房門突然被一腳踹開。一隊身著製服的男人個個端槍,擁著一個身披杏黃妝緞鬥篷的男人走進來。“這洞房鬨得……也太過了吧。”山縣壽一拿著絹子護住口鼻,高聲道,“中村,出來吧,香椎讓我來接你。”中村一臉狼狽地走出來,臉上卻是勝利者的笑容,瞥一眼仍端著槍的博洛,得意地走向壽一,撇一眼倒在地上的茉蓉,不由冷笑地看向博洛:“你又何嘗當她是個人?這一手殺人誅心,郭將軍真是好手段。”中村說著突然覺得不對,香椎遠在大連,怎麼會知道這裡的事?既便他的情報網這樣靈通,也不會這麼快地派人來,他可以指派的人很多,卻偏偏派山縣家那個不著調的小公子來……中村還有諸多未想明白的事,卻隻見壽一袖在鬥篷裡的右手忽然抽出來,手上是一把油亮地手槍。壽一不是茉蓉,他對槍械的熟悉不亞於任何一個軍人。一顆子彈直直穿過中村的眉心,帶著一點白色的腦漿從後腦穿出去。中村連槍都沒來得及抬起來,便真的倒下去,這一次他再也沒有機會起來,彌留的目光正看見魯頌帶著人站在壽一背後。壽一厭惡地丟下槍,說了句:“收拾乾淨。”轉身出去了。跟來的那一隊人上來抬中村的屍體。魯頌便跑進來:“二爺,你沒受傷吧?都怪我動作太慢!”原來方才魯頌在園子裡交了火,才發現對方是有備而來,且單兵作戰能力決不是一般的浪人。正在雙方膠著之際,園子裡假山後竟又繞出一隊人來,沒一會兒的工夫,滿鐵的各位要員和那一桌子的浪人便全數倒在地上。山縣壽一站在令儀最喜歡的假山石上,眺望著漆黑一片的海龍府。一切來的太快,博洛來不及想壽一為什麼要幫他,先往地上查看茉蓉的槍傷。救是救不了的,子彈打穿了她的肺,滿嘴裡是氣管湧上來的血水,根本說不了話,亦無法呼吸,然而她充血的眸子盯著博洛,分明有話要說。博洛俯下身,見茉蓉掙紮著,用手沾一點自己的血朝博洛手掌上畫了個叉,嘴唇動了動,竟再不能吐出一個字,她又掙紮著去摸自己的肚子,卻再動不得了,雙眼不由含了淚,微微搖了搖頭,終於咽下了那一口氣。“這……是什麼意思?”魯頌不解地道,“這毒婦不會臨死出什麼幺蛾子吧?”“來世再不相見。”博洛緩緩起身,“魯頌,找人將她……埋了吧。我屋裡那床破棉被裡有一百多支嗎啡,你回去時帶給徐老師,讓她看著安排給醫院用吧。”博洛話音未落,人已出了屋子……地窖黑暗的樓梯上忽然傳來腳步聲,令儀緊張的握緊了博洛的那把小匕首,若天意讓正道消亡,邪魔當道,她也決不坐以待斃。然而不過一瞬,那匕首“哐”的一聲掉在地上,雲旗一身油汙的先一步立於她們麵前,元冬不管不顧一步撲上去,抓著雲旗左看右看:“你可怎麼樣?可傷著哪裡了?”“咳,我沒事!”雲旗笑怨道,“都怪那大當家,還說什麼爆破的行家,手拿把掐,結果埋雷的時候炸藥放多了,那群押勞工的兵是一個都沒跑出來,連我們自己也差點一起炸飛了!”元冬不由笑出聲來,然而隻笑一聲,人就被雲旗一把裹進懷裡,由打心底裡舒了一口氣,元冬的淚再止不住了。那黑暗中分明還有一個身影一動不動地站著。令儀再忍不住,幾步奔過去,腳下一個趔趄,直栽進那人懷裡:“傻子,還是學不會看路!”令儀死死抓著博洛的前襟,突然毫無征兆地放聲痛哭,她哭得那樣委屈,似要把這麼多年的所有苦難,這麼多日子的折磨一並吐個乾淨。一雙手臂緊緊地環住令儀,久久不肯放開,一任她哭濕衣衫,半晌,博洛方沉聲道:“此生除非死彆,我們之間再無生離……”晨曦的曙光帶給海龍府一絲明亮,博儀與令儀,雲旗與元冬緩緩地走出地窖,那光明明很弱,卻在漫長的黑暗之後顯得格外刺眼。得安帶著近衛連列隊整齊的守在院中,一見博洛出來,不由齊齊敬禮。“報傷亡吧。”一見得安臂上纏了繃帶,博洛不由皺了眉。“陣亡三人,重傷五人,輕傷不計,傷亡比預估得少。”得安立定回道,“但勞工遠不止兩千,粗略點算,人數總在五千以上。小日本兒可真夠損的,小石掌櫃按數發了路費。我派了一個班的兄弟護送他們走了。”令儀朝著隊伍深深一躬:“我謝謝大家夥兒了!救回五千多條人命,整個東北的老少爺們兒會感激你們的!”說著,朝石仲榮道,“他們這一仗不是奉軍打的,這傷亡的撫恤你必得做好。”仲榮忙點頭道:“大奶奶放心,一切隻交於我。還有件事回大奶奶,昨兒夜裡不隻那兩處開花,七星傳來消息,大德東煤炭所昨晚發生工人暴動,滿鐵在西安縣的力量有限,又都出城支援去了,所以工人們打傷了大把頭,炸塌了礦,都跑了。”令儀瞥一眼雲旗:“是那些人組織的吧?你早知道?”雲旗點點頭:“工人在礦裡如同進了閻王殿,飽受壓榨,如今得以脫身,全仗姑娘。”“是跟著那些……好人跑了?那也罷了。”令儀不欲再提,深深吸了一口晨曦微晾的空氣,道“小石頭,我餓了,大鍋燉魚,貼餅子,再架一口鍋燉肉,大家夥兒敞開了吃,吃飽了趕快回程,可彆給你們孫師長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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