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偶戲(1 / 1)

傍晚時,博洛神清氣爽的倚著靠枕歪在床上,茉蓉乖巧地倚在他的臂窩裡。這幾個月發生的事並不複雜,博洛逃回家,令儀將他關起來,不讓他出來尋藥,將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逃出來。茉蓉心疼地撫上博洛的胸口:“二爺,讓你受苦了,虧你待她那樣好,她怎麼能這樣對你?那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她那麼有錢,連這點子也舍不得麼?”說著茉蓉不由憂心,“可是今後怎麼辦?她絕不會善罷甘休,且她是郭家掌事的奶奶……”提起令儀,博洛不由一抖,茉蓉隻當他害怕,含笑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她把你帶走。”“我也決不會跟她走。”博洛絕決地道,“我總算認清了她,口蜜腹劍,什麼情深義重都是在哄我個呆人兒罷了。”茉蓉心頭歡喜,再開口便又甜了兩分:“二爺彆氣,都是我不好,好好地可提她做什麼?我已命人置一桌好酒菜,晚上陪你喝一盅可好不好?”博洛一笑,才要開口,便聽有丫頭在外間門口回道:“姑娘,中村先生的車來了,說請你去一趟,有要緊事。”博洛不由臉色一沉,茉蓉便有些訕訕的,心虛地起身道:“滿鐵與我們商號總有些業務往來,且那礦上出的煤,他們也是大買家,總要過去看看,你略等等,我去去就來。”說著忙忙地出了門,臨走時朝小丫頭深深看一眼,丫頭會意地點頭,返身進了裡間,先往桌上倒了盞茶,遞至博洛麵前:“二爺彆生氣,我們姑娘比不得彆人有臂膀,向來是獨自經營這樣大的商號,實在不易,去應酬也是不得已。”博洛接過茶,抬眼看了看那丫頭,竟有些麵熟,想想該是在小宅院時伺候過的,緩聲道:“叫什麼名字?”“巧喜。”丫頭笑回道。“幾歲了?”“十七。”博洛又閒話幾句,問起月錢,是茉蓉身邊幾等的丫頭,又有多少人服侍茉蓉。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博洛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我乏了,你且去吧,你姑娘回來了叫我。”巧喜笑道:“爺隻管歇著,我在這裡服侍著,恐一會子爺醒了要茶要水的,我在外間聽不見,白渴著爺可罪過了。”“隨你。”博洛忽然譏誚一笑,“橫豎你在這房裡,替我捶捶吧,我這渾身酸得狠。”博洛說著翻身向裡。巧喜忙尋了美人錘來捶著,偷眼看看,博洛卻早已閉了眼睛,眉眼舒展,似很舒服自得的樣子。隻是巧喜並不知道,這男人眼雖閉著,心卻雪亮。茉蓉雖然麵上歡喜,心裡卻不相信他,這並不奇怪,這樣的事擱在誰身上都不可能說信就信。就算她要相信,中村也必不會讓她相信,不然中村不會急急的召她見麵。博洛明白,他的對手根本不是茉蓉,而中村,他們倆如同兩個偶戲人,提著同一個木偶,眼下,隻看誰的手段高明了。茉蓉急急地趕到中村在海龍府的住處,門口三四個隨從中,有一個鼻青臉腫的,茉蓉一眼認出,竟是她白日裡叫往死裡打的那三個夥計中的一個。心頭不由冷笑,她早知中村信不過她,卻不知早已安排了眼線在她眼皮子底下。中村穿著家常的和服,倒比平日裡溫和幾分,一見她來,臉上便帶了喜色:“恭喜你呀,章小姐,你的計策終是成了,沒想到那樣一個將軍竟這麼容易屈服,你們國家的軍人真是……”中村不屑地搖搖頭。茉蓉心裡掛著博洛,又惱著中村在她身邊放線,便無心與他囉嗦:“中村先生這樣急著找我來,該不會是特特為恭喜我的吧?”“隻是想提醒你一句,彆得意過了頭。”中村眉眼含笑,似一個極儒雅溫柔的男人,一點一點接近茉蓉,“他長年行軍打仗,心機深沉,你不是他的對手,彆養貓不成,反被虎咬。”“先生放心,我自有安排。”茉蓉說著,不自覺地向後躲了躲。“不如,我替你安排吧。”中村說著,抬手將茶幾上一塊遮塵布扯下來,一台不大不小的機器被整整齊齊地擺在那裡。“這……這是什麼?”茉蓉忍不住伸手去摸,卻實在看不出是個什麼家夥。“這是現下最先進的竊聽裝置。”中村得意地道,“連關東軍都沒有。”“竊……聽?”茉蓉想了想,“這東西是……送我的?”中村笑著搖了搖頭:“隻能借你用用,難道章小姐不想知道你的情郎是真心臣服於你,還是另有所圖?”中村說著又湊近了一點。茉蓉情知躲不過,反嬌俏一笑,問道:“你們滿鐵也很奇怪,以前說他反對東北自治,所以總想拿住他,現下他什麼都不是,不領一兵一卒,做什麼還這樣在意他?難道他是大羅神仙下凡,專克你們的?”中村的手終於攀上了茉蓉的細腰,白玉蘭的香味撲麵而來:“你們中國人不是常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奉軍的高階軍官中,有多少是他的學生,又有多少是他的至交,此次他肯卸職是我們意料之外。以他的號召力,振臂一呼,隻怕東三省督軍的位置都要異主而坐。到時奉軍必亂,東北必亂,我們便可以坐收漁利,扶持自己的勢力。”“可惜了你們的好謀算,如今漁利沒了!”茉蓉冷笑道。“這樣的人要麼為我們所用,要麼……不必活著。”中村說著,目光中寒氣頓起,伸手就要去撕茉蓉的衣裳。“你是想讓他看到我衣不蔽體的回去嗎?”茉蓉一動不動,冷冷地道。中村手上一滯,臉上早已是溫柔纏綿的笑意,他一顆一顆的解開茉蓉的扣子:“你可真美,像一件藝術品。”茉蓉微蹙了眉頭,無奈地閉上了眼睛……令儀帶著家丁護院堵著大德東的門要人已經是三日之後的事了。她麵色慘白,雖仍撐著郭家大奶奶的氣勢,卻已露出外強中乾之相。相比之下,茉蓉得意的立於陛階之上,一雙含波妙目笑意盈盈:“令儀姐姐怎地這樣興師動眾?”“將我們郭家的人拘了來不放,你又意欲何為?”令儀怒道,轉身又指身邊一眾警察,“今兒你讓我帶二爺回去,咱們給彼此留個臉麵,你若攔著,我隻好請警察署出麵搜人。彆以為我不知道,二爺被你藏在後堂。”“瞧姐姐說的。”茉蓉笑道,“什麼拘啊,藏啊的,又驚動警察署。說得我這大德東不講個王法似的。二爺是在我這裡,我也從沒要瞞著,今兒姐姐帶得走,就隻管帶走,若帶不走時,那是二爺願意在我這裡,二爺不是小孩子,又不是犯人,他願意住在哪裡,難道警察也要管嗎?”令儀怒不可遏地盯著茉蓉,隻見她微微朝一旁側身,伸手道:“令儀姐姐請吧,二爺在樓上呢,你們倆好幾日不見,必有許多體己話要說,我就不在一旁礙眼了,省得姐姐總以為是我挾了二爺似的。”令儀麵上雖仍是怒意,心下卻疑惑,不知茉蓉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她應該處處提防著令儀將博洛帶回去才對,何以這樣放心地讓兩個人獨處?博洛做了什麼才讓她如此信任?眼下的情形也不容令儀多想,她扭頭向裡邁步,元冬急急地跟著,卻被茉蓉攔住:“元冬你好沒眼色,連我尚且給你主子留個空兒,你上去做甚?”元冬欲推開她,隻聽令儀道:“元冬在這裡,青天白日,還有這麼多警察,我就不信她還能出什麼幺蛾子!”說著繼續向裡走。博洛的房間被安置在大德東的二樓,原是他來的那一日,茉蓉便想將兩人的衾被合於一處,可博洛不肯,悶悶地抱著被子要向地上睡去,茉蓉知他對中村耿耿於懷,心中不免又委屈又歡喜,不敢勉強了他,便安置他在樓上一間最寬暢安靜的屋子。令儀急急地上了樓,一眼看著黛藍長袍的博洛,心下一鬆,環顧四下無人,才要說話,忽見博洛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心中正疑惑,卻聽博洛聲寒如冰道:“你來做什麼?”“博洛,你沒事就好,我們家去吧!”令儀隻當有人偷聽,四下尋找,卻尋不見,又不敢怠慢,少不得順著博洛的話茬說。“哼,你不是說,就算我死,也要死在郭家的宅門裡嗎?如今我又活過來,你還想拉我回去死嗎?”博洛邊說邊朝令儀招手。令儀會意,悄悄地上前幾步,拉了博洛的手:“我都是為了你好,博洛,那毒會浸蝕五臟六腑,早早根除為是。”博洛反拉著她的手,直摸向靠牆一張大幾上擺著的雙肩如意瓶的底座:“說的輕巧,你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嗎?我那麼求你,你卻眼睜睜看著我死去活來!”令儀摸到一根細細的電線從底座後麵延伸出來,一路被隱藏得很好,竟不知伸向哪裡。令儀不明白這線是做什麼用的,卻能感覺博洛在她掌心上寫了一個字“聽”這是有人能聽見他們說話的意思嗎?令儀瞬間會意,雖然不知道這樣一個玩意兒是怎麼偷聽的,亦不由提高了聲音:“博洛,隨我回去吧,隻要你肯回去,怎麼樣都行,你不是說要娶我嗎?”說著她迅速往博洛手中寫了另一個字“打”。“大紅的喜服我已備下了,你是將軍,你說過的話不能不作數的。”博洛一驚,此時他打令儀,無疑是給茉蓉一顆定心丸,去了她大半的疑心,可打輕了沒用,重了他又如何下得去手?令儀盯著博洛,指尖不斷重複著那個字,口裡已帶了哭腔,“博洛,這麼多年我對你如何,對郭家如何,你都看在眼裡的。你說你喜歡我,想與我在一處,難道你都忘了?求求你,隨我回去吧!”說到“求求”兩字語氣格外重,急切的目光緊緊盯著博洛。博洛狠咬槽牙,反手一巴掌摔在令儀臉上:“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這個賤人!”這一巴掌用力不小,令儀一個趔趄摔在地上,一邊臉頰瞬間腫起老高,嘴角也見了血。博洛忙將令儀扶起,塞了一枚紙鶴,鄭重地握在她掌心裡:“郭章氏,從今以後,咱們恩斷義絕,我的家不用你來當。”嘴裡說得決絕,眼裡卻滿是關切。令儀目光含笑,返身疾步離開。眾目睽睽之下,郭家大奶奶臉腫得老高,嘴角還帶著血,哭著從大德東跑出來。元冬忙迎上來,似不敢相信:“奶奶這是怎麼了?二爺打的?”茉蓉不由也瞥一眼令儀的臉,幾乎不敢相信是博洛打的,可那五個手指印,分明地腫在令儀臉上,茉蓉不由笑出聲來:“我說二爺是自願留在這裡的,姐姐非不信,何苦討這個不痛快,如今姐姐可信了?”令儀抽噎難言,隻哭著跑出去。元冬忙追上去,扶令儀上了騾車,帶來的人怏怏而去,連警察也散了。車行出半條街,仍能聽見令儀哭天搶地、要死要活的悲聲,茉蓉冷笑一聲也往後堂去了,都說那藥能控製人的心性,原來竟是真的。誰讓令儀那賤人不肯順著博洛,與那藥比起來,親娘老子都不在眼裡,仍況一個女人。茉蓉舉步上樓,正與滿鐵派來的技術人員撞個正著,雙方都不說話,對方隻笑著朝茉蓉點點頭。茉蓉會意,指指後門的方向,讓他們從那裡走,方尖聲細氣地向樓上道:“可氣著二爺了!”說著快步向樓上跑去……車剛拐進另一條街,令儀立刻止了哭聲,拿帕子沾了沾眼角,道:“蘇茉有回信了嗎?”元冬忙點頭道:“回了,蘇茉說她盼著孩子們去,更盼奶奶去,段律師還說東北不安靜,怕早晚要出事,還請咱們商號往西去呢。”原來自海龍府一彆,段燾誠接受顧維鈞的邀請為政府效力,後又被派到重慶。蘇茉與他情義堪篤,似有一世的話說不完,又常常說起令儀行事手段,最難得在這亂世之中尚有一顆純良之心。前幾日,博洛去了大德東,令儀便悄悄地給重慶發了份電報,想請蘇茉代為照顧三個孩子和霽華,並在重慶幫他們尋個容身之所。蘇茉深知令儀的脾性,能這樣安排,不知家裡出了多麼可怕的大事,便急急地邀令儀和元冬一同去。“票可有了?”令儀問。元冬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來:“雲旗給我的,從長春府走。”令儀點頭,才要接過票來,發覺手上仍纂著一枚紙鶴,細看一眼,見那紙鶴身上另畫了花紋。“哪兒來的?”元冬湊上來細瞧,“倒是個小巧心思,還畫了花樣子在上麵。”令儀深思片刻,伸手將紙鶴抖開塞進元冬手裡:“你去家塾裡,找掌墊的老先生,他精通滿蒙文字,叫他看看這上麵是不是寫了什麼字,一定要親自去!”元冬心中了然,鄭重地收了那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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