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是一隻龍紋玉鐲,那是前幾日蔣毅把它從井下“密室”內取出,用手機拍下來的。孫健呆直了眼睛,嘴角淌出口涎。見此情景,孫劍忙跑到附近的桌台邊,打開抽屜,取出一個白色的塑料瓶,倒幾顆褐色的藥丸送入爺爺口中,然後喂兩口水。孫健的喉嚨裡“咕嚕”一聲,抓著蔣毅右腕的手緩緩鬆開了。孫劍把爺爺從輪椅裡抱出,放在書房一張小床上,不時為他按摩胸口。後者僵硬的四肢漸漸鬆弛下來,眼珠能來回活動,但仍不能說話。孫劍拿手機聯係了私人醫生,然後向來客表示歉意:“不好意思,我爺爺心臟一直不好,不能受刺激,現在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很抱歉,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蔣毅隻好收起照片告辭,“這麼著,我們先回去,待孫老病情好一些再來請教。這是我的名片,請隨時給我電話。”孫劍點點頭,接過名片,替他們拉開房門。“再見。”蔣毅伸出右手,卻見孫劍的視線正停留在蕭櫟臉上,後者攏發垂目佯裝不察。孫劍的目光裡有讚歎、有尊敬,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彆的東西,蔣毅看得出來,那不是油然萌發的欽慕,而是屬於男女之間的特殊情意。聽到蔣毅的聲音,孫劍恍然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局促地與對方握手,轉頭看時,蕭櫟已走出門外。蔣毅剛要離開,小床上的孫健發出一聲咳嗽似乎有話要說。於是,他停下腳步,期待情勢發生轉折。孫劍走到小床邊,俯下耳朵聽了片刻,然後進行意見轉達:“蔣警官,我爺爺問,龍紋玉鐲有無在你手中?能否帶來一見?”“當然可以。”蔣毅乾脆地應道:“要是孫老方便,我馬上去取。”孫劍看看爺爺,遲疑著回道:“改天吧,我打你電話。”離開“羅馬假日”,蔣毅和蕭櫟驅車趕到附近的學校,接上兒子蕭雯順便一起吃午飯。對於蔣毅這個倡議,蕭櫟沒有拒絕,蕭雯對父親的態度雖依然冷淡,但未表現出明顯的抗拒,經曆過前一日發生的事情(荒郊救子),雙方關係緩和了許多。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案子上雖撲朔迷離徘徊不前,感情上卻柳暗花明峰回路轉,展現出不少積極因素,點完餐到桌邊就坐的時候,蔣毅陰霾許久的臉上布滿了和煦的陽光。蔣毅一邊往兒子碗裡夾菜,一邊關切地詢問:“手上的傷好點嗎?乾嘛不休息幾天?”“快要期中考試了。”蕭雯看了父親一眼,回答雖然簡短,但不再有本能的抵觸。“哦,那是要好好複習功課。”頓了片刻,蔣毅斟酌著問道,“下周六是你的生日,我想帶你去看場電影,最近有部大片《怪物史萊克4》,聽說很不錯——”“早都看過了。”蕭雯輕聲嘟囔了一句。蔣毅有些窘迫,他在時尚娛樂方麵是個永遠的落伍者。蕭櫟乾咳一聲,提醒兒子注意講話方式,繼而適時地轉變話題:“對了老蔣,孫健一見到龍紋玉鐲的照片便突然發病,你怎麼看?”“那隻龍紋玉鐲也是上好的獨山玉,跟遼代古墓發現的海東青屬於同一時期的產物,有著相同的質地,隻因前者經常佩戴不曾汙染,才顯得通體清澈,而後者長期遭受棺液浸泡,才會色澤略顯晦暗、質地有些渾濁。”蔣毅扒拉了幾口飯,繼續做著分析,“發現傳國玉璽,是許多文物工作者的畢生願望和至高夢想。玉海東青由傳國玉璽雕刻而來,但其體積僅相當於後者的一半左右,龍紋玉鐲則很可能出自傳國玉璽的另一半,如今二寶合璧,等於傳國玉璽重見天日,所以,他才會過於興奮和激動。”說到這兒,蔣毅不免想到父親,因此眼角蒙起一層淡淡的哀傷:“父親臨走前交給我們兩把鑰匙,但我一直不知道密室在哪兒。前幾日我回老宅,偶然在我們那間臥室的立櫃下發現一口井,井內設有升降架,我在接近井底的位置找到所謂的密室,其實那不過是個石槽,打開後裡麵有隻木匣,木匣裡便是龍紋玉鐲。父親畢生所存僅此一物,可見價值非凡。我的文物知識淺薄,也許有走眼可能,孫老卻是鑒彆的行家,他是絕不會弄錯的。”“可他看的畢竟是照片而不是實物,何況照片的色彩還有點失真,怎麼就能準確斷定其材質和年代?所以,你不能用個人經驗替代彆人的看法。”見蔣毅想辯解,蕭櫟用手勢打住,換個方式繼續問,“當你近距離看到一樣東西,最先注意到的是什麼?外形?顏色?還是材質?”蔣毅略一思索:“外形。”“沒錯。從遠處看一樣東西,首先注意到的是色彩,而近距離觀察首先注意的則是外形,這是視覺神經中樞的本能反應。人們往往先接受物體的形狀和色彩,才能進一步分析它的材質屬性。”蕭櫟抿了一口茶水,接著分析道:“孫老從看見照片到病情發作隻有短短幾秒鐘時間,不可能從材質上挖掘什麼,也不可能從色彩裡有所發現,真正刺激他的隻能是外形。”“小孫有句話,不知你有無印象。他說契丹人把一塊頂級玉璞製作成海東青而不是狼或者龍,想必其作用不僅僅是陪葬,而是出於某種實用目的。我覺得這話很有道理,孫老定是從外形上發現了海東青和玉鐲二者之間的某種聯係,進而聯想到某種後果或影響,才會使心臟受到強烈刺激,以至於突然休克。”蔣毅半開玩笑道:“才子遇佳人,你們倒是惺惺相惜啊。”蕭櫟嗅到這股特彆的酸味,卻佯作不知:“是啊,難得有人跟我如此默契。”蔣毅悻悻地擱下筷子:“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蕭櫟則夾菜往嘴裡送:“嗯,這家的酸菜魚做的確實不錯。”蕭雯抬眼瞄了父母,繼續埋頭吃飯。一段《荷塘月色》的音樂響起,蕭櫟拿起手機喂了一聲,隨即表情相當驚訝。掛完電話,她對蔣毅說:“燕秀失蹤了。”“燕秀?”蔣毅皺起眉毛,仔細回想這個名字到底在哪兒聽過。蕭櫟:“她是一名報社記者,和她的阿奶在北郊一座都市村莊開了家書報店。值得一提的是,高老師死亡現場發現的那枚黃色紙錢,還有我在專案組會議上做試驗用的燕翎膏,都是出自他們的小店。幾天前,我去過那家小店,臨走前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那位阿婆眼睛失明,記性可真好,關鍵時刻,這個號碼還真的用上了。”蔣毅終於想起,燕秀便是解放廣場采訪過他的那名女記者,她還給他留下一張名片。記者是個危險的行業,一旦得罪人很容易招致報複。失蹤,往往意味著遭到綁架甚至暗殺。可梓平這麼大,到哪兒去找一個莫名失蹤的人呢?就在蔣蕭二人一籌莫展的時候,身旁的蕭雯忽然開腔了:“你們要找燕秀阿姨是嗎,我知道她在哪兒。”